第7章 请君入梦来(三)
阿苕看着族人一个个倒下,化出原型;看着火光和血光交替,到处都是哭喊声和惨叫声,她好像陷入了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逢春染抱着停云的尸体,痛彻心扉。
逢春树的树枝,掉了许许多多的叶子,它终究只是一棵树,不能动也不能说话,看着自己的孩子们遭难,它无能为力,只能努力多掉叶子,想缓解他们的痛苦。
阿苕明明已经没了心,可她觉得胸腔那里传来了像是被利刃一遍遍划过的痛。
她面无表情,看向宴山瑶,看向闻人山,看向在场的每一位刽子手,他们站在炼狱里,肆意猖狂。
闻人山阴狠的声音传来:“逢春族长,只要你交出逢春树的树心,我就让他们立即停手。”
逢春树的树心,不仅可以救人,还可以帮人洗清业障。
他吃了太多的人,因果缠身,不可能飞升成仙。但是逢春树和神农树同出一脉,可以帮人涤净罪孽,绕过天劫,直接成仙。
逢春族的人真是蠢,世世代代守着逢春树,却没一人成仙的。
逢春族长咳出一口鲜血,耗费太多的法力使她的面容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岁。她身材矮小,甚至有几分佝偻。
可她站到了所有族人的面前,像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巨人。
她用拐杖一划,地面升起一个结界。阿苕和族人被她庇护在结界里面,她看向闻人山,眼神坚毅,沉声道:“休想!”
她暗中传音给阿苕:“阿苕,好孩子。从今往后,你就是逢春族的族长。我要你护好逢春族人,你能做到吗?”
阿苕的泪从脸颊滑落,自责,痛苦,悔恨,都是她的错,她愚蠢,她无知,她该死!
逢春族长叹息着对她说:“阿苕,你要知道,一切都是天命,不要对自己太过苛责。”
逢春族长化出原型。
那是一只四个角的彩色麋鹿,她身上的毛,因为太过年迈,已经不再流光溢彩,却依旧很美。
麋鹿的身形暴涨,和青丘的狐狸们斗在一起。
可惜狐狸狡猾,而且太多了,麋鹿身上很快就多了很多鲜血淋漓的伤口。
族长焦急的再次传音给阿苕:“阿苕,带着他们,用你的灵心,开启圣轮,带着逢春树一起藏起来!快啊!”
乔绾看到这里,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满地的鲜血,可是阿苕能怎么办呢,圣地如果必须要灵心才能开启,那……阿苕已经没了灵心了,她该怎么救下族人呢……
阿苕满脸都是泪水,怎么办,我的心没了,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的……
族长在青丘狐族的围杀下,力竭身亡。
闻人山猖狂的笑声传进所有人耳中,他说:“逢春兽,可浑身都是宝啊!斩下老族长的头,把她剥皮抽筋,这些东西都有大用处。”
逢春染抱着停云的尸体,表情怨毒:“逢春苕,我早就叫你不要救那只野狐狸。怎么,你现在是不是开启不了圣地了?你把你的灵心给了那只狐狸,所以他们才能打开逢春境的认生石,进到逢春境里来大开杀戒!”
她字字泣血:“你怎么不去死啊?老族长死了,停云哥哥死了,那么多的人都死了!你却连开启圣地都做不到!你救不了任何人!”
阿苕浑身都在发冷,她真的好冷,像是被泡在冰池里那样的冷。
她说,“有办法的,我会救下你们的。”
她变出原型,是一只年轻的七彩麋鹿,身上的毛比老族长的更加美丽有光泽。她割下自己的六只角,将它们封进圣地的中心。一阵耀眼的白光过后,圣地开了,所有的族人都看着阿苕。
他们的神情,无一不是充满怨恨和愤怒的。
是该怨恨,是该愤怒。
是她!都是她!不遵守族规,带来了滔天大祸!
阿苕没有开口,她知道,任何的言语,都没法填平满地的血,横亘在她和族人之间的那么多条命,永远不可能和解。
圣地缓缓罩住逢春树和剩下的逢春族人,然后消失了。
阿苕没有进去。
从阿苕化为原型开始,闻人山眼中就满是觊觎之色。
普通的逢春兽,就已经是浑身至宝了,更别提阿苕是千年才出一只的罕见的逢春兽。闻人语真是能干啊!迷得小姑娘神魂颠倒,逢春灵心都拱手奉上。
阿苕单薄的身姿,立在冰天雪地里,瘦弱的肩膀努力绷直:“你放过老族长的身体,我拿我自己的来换。”
她不愿老族长死后依旧不得安息。
闻人山挑眉:“哦?我为什么要和你换?你今日逃得掉吗?既然你迟早要落我手里,我是蠢了吗要和你换?”
阿苕手里变出一根弱水针,抵在自己脖子上:“我是逢春族千年才会出一只的逢春兽,你应该知道我有多珍贵,我比老族长难得多了。如果你不和我换,我就用弱水针,把自己变为一摊血水,死也不会让你抓到我。”
她的语气,和她的身子一样单薄,但是又坚毅无比,仿佛怎样都不会屈膝折腰。
闻人山咬牙,这个死丫头!
最终还是同意换了。普通的逢春兽嘛,满地都是了,少了老族长也无所谓。但是这只小的,可真的是难得!
闻人山带走了阿苕。
阿苕灵力被封住,她心底荒芜一片。
短短一日之内,历经大变,她至今依然觉得是一场噩梦。
闻人山把她关在青丘最幽暗的地牢里,那里没有光,没有任何声音。
阿苕想以死赎罪,她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只要死了就能解脱了,痛苦,悔恨,憎恶,都会离她而去,活着对她来说是种煎熬。
可是她周身灵力被封,还被下了牵丝,浑身除了眼珠子,哪都动不了。
但是闻人山不杀她,她不知道是为什么。
她想起和煦的阳光,温暖的风,和蔼的老族长,平静的逢春族境,然后,无法克制的想起了那只狐狸。
他带她看过海底的婆娑花,路边的一草一木,带她见识过世间最美的东西,同时也带她看到世间最丑陋脏脏的恶。
她知道宴山瑶说的是真的。逢春灵心,必须要心甘情愿才能有用。
她在宴山瑶身上感受到了属于自己的那颗灵心,就说明,他是自愿把心给她的。
乔绾看着这个梦境,无比憋屈,要是自己的话,一定要拼个鱼死网破!
她恨不得能控制阿苕的身体,帮她手刃仇人。
阿苕心口剧痛,又咳出了一口血。
自从她把心剖给闻人语以后,她就一直都在咳血。
她动不了,鲜血流在唇边,一张脸苍白如雪,没有半点血色。
有什么东西轻轻帮她拭掉唇边鲜血。
是一只小狐狸,依旧是一只灰色的狐狸,只是要比闻人语当初的样子小一倍。
阿苕很想怨恨,可是她做不到。
逢春神树的内心太干净善良了,宽容,慈爱,包容世间一切伤害。和逢春树同源的阿苕也一样,她长得太好了,纯净,正直,她是一个好姑娘,她做不到迁怒别人。哪怕这只小狐狸长得很像那个欺骗她到如此境地的闻人语。
这个小狐狸不会说话,眼神懵懂,也没有开灵智,就是一只普通的狐狸。在青丘,只有赤狐和白狐才地位尊贵,其它颜色的狐狸,都只能被叫做杂毛狐狸。
这只小小的灰狐,它总是被人欺负,又无家可归,所以总是偷偷藏在地牢里,因为这里很少有人会来。
有一天,这里来了一个漂亮的仙女,它很害怕,躲在暗处好几天不敢出来。
后来它发现,仙女总是会咳血,还一动不动。终于有一天,它大着胆子,叼来手帕,给仙女擦掉了唇边的鲜血。
阿苕漂亮的眼看着它,里面空洞麻木,没有一点光。
小灰狐听到声音,叼着帕子躲起来了。
是宴山瑶来了。
她今日换了身衣服,是绯红色的绣着忍冬花的裙子。
裙子不知道用什么制成,好像流霞一般的绚丽,宽大的裙摆停在阿苕脸旁边,她居高临下看着阿苕:“这是阿语哥哥送我的裙子,好看吗?是用嫘祖的始蚕吐出的丝,染上婆娑花花瓣碾出的汁,再请南海鲛人制成的。听说这裙子,永远不会变色呢!”
阿苕以为已经彻底麻木的胸腔,再次被剖出来一个血窟窿。
乔绾气得要死!这是什么鬼梦境,她不想看了,她要离开!或者让她能控制阿苕身体也行啊!
可是不行,她只能像个看戏人,看完阿苕的梦。
什么是假?
少年眉眼飞扬的说“我要带我最喜欢的人来看婆娑花”,海底纷飞的绯红花瓣,浮沉山上的日日夜夜,全是假的。
什么是真?
婆娑花可以送给别人制成裙子,她剖出来的一颗真心,可以转赠于人,逢春境内的血海尸山,这些是真的。
“我和阿语哥哥要成亲了呢。谢谢阿苕姑娘的这颗心,我会好好使用它的。”
宴山瑶转身离去。
阿苕躺在原地,她再也流不出眼泪了。
她不恨闻人语,她觉得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她活该。
她想,随便是谁,求求你,杀了我,结束这一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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