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怜取眼前人
她是有通过接近裴暮,好去争取安闲王残存势力的打算,但她绝不希望裴暮因她的缘故而死。
“呵。”
寂静的房间中突然传出一声轻嘲的笑,惊蛰瘫坐在地上。屋外电闪雷鸣,雷电的光透过窗照在了惊蛰的脸上,半明半暗。
她怪罪江潇月不珍惜裴暮的生命,屡次让他去执行危险艰巨的任务,以身犯险。
可她本质上,与江潇月有什么区别呢?
她们都在为了自己的目的,利用裴暮。
人类的生命是脆弱的,他们太容易死去,而死去之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裴暮也是。
也许是这夜色太凉,连带着惊蛰的身体也开始变凉,她微微颤抖,蜷缩成一团。惊蛰害怕死亡,那种非自然死亡所带来的痛苦是无法想象的,即便她经历过很多次,却始终不能习以为常。
所以惊蛰才不愿意看见其他人死去。
可也仅仅是不愿意而已,惊蛰有自知之明,她打骨子里就不是一个良善之人。对别人释放的善意,是在不损害她自身利益的前提下。
此刻惊蛰却清晰地认识到,比起死亡,她更害怕失去裴暮。
那是出自一种怜惜之情。
越了解裴暮一分,惊蛰就越在意他一分。
他的一生,太苦了。而在他萧瑟的一生中,经历过无数次与死亡对等的痛苦。
这点,与她,几乎一致。
裴暮不可以死。
绝不可以。
他要比原著中更好的活下去,他不会成为废人,也不会孤独终老。
当初是因为裴暮改变了主意,那一剑没有刺入她的心脏,惊蛰才留在这个世界。所以,裴暮才是她改变书籍的意义所在。
在此之前,裴暮怎么能死?!
“老板,你在吗?你告诉我……告诉我怎么才能救裴暮?”
惊蛰的声音缓缓响起,第一次向老板求助。她是真的慌了,因为她的自负,剧情走入了无法逆转的方向,如果是老板的话,他一定有办法救裴暮的。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然而四时居内还是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回声。
想来也是,老板那个人可没有出手为她解决困境的善心。
她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想要依靠老板的。
惊蛰深呼吸一口气,将搭在裴暮额间降温的巾布换了一块,试图冷静思考。
这个毒既然苟观有,那他一定也有解药。再不济,惊蛰就看遍天下古籍药方,总不会只有那一本上记录了此毒的解法!她必须振作起来,更为慎重地进行接下来的任务,她要在保护好裴暮的前提下,让任务圆满完成。
窗外的雨还在下,惊蛰听着心烦。
文字无法描述所有,在书中没有写到的其他次受伤中,裴暮都独自待在这偌大的将军府处理伤口吗?那些日子,他是怎么坚持过来的?裴暮将他的将军府打造得如同安闲王府,至于那些墓碑,大抵是曾与裴暮一同在安闲王府接受训练的暗卫,他们皆死在了那场起事中。
裴暮无法为他们殓尸,便像是对待她那样,只给他们立了个墓碑。
多少是一份念想。
在裴暮的心中,或许最快乐的时光竟是在安闲王府接受训练的时候。他将剑指向江闵月,实则也是指向了他自己,那个有血有肉意气风发的少年在暗杀江闵月的时候,一同死去了。
惊蛰不知道裴暮后来有没有爱上江潇月,或许他有不愿成为江潇月众多男人之一的高傲,也或许他还在怀念着他真正的主人,裴暮直到终老,都没有明确表达过他的感情。
“主人……小姐……”
裴暮在昏睡中轻轻呓语,因着高烧,他的话听起来沙哑不清,惊蛰凑近了去听,他口中喃喃的只有两个字,“主人……”
眸色一暗,惊蛰挽起衣袖,去将裴暮额间被汗濡湿的发丝拨开,看他如玉的脸完全展露出来。
裴暮实在长得好看,朗朗如日月之入怀,他身上遍布受伤后留下的伤痕,唯独这张脸连一点瑕疵都没有的。平日里看上去清雅温润,若是着一身白衣,也是这世间翩翩佳公子,但只有看过裴暮的打斗场面,才会觉出他的狠戾,一招一式皆是要人命的杀招,对他来说,不杀人比杀人更困难。
裴暮像是一块坚硬的铁,能够铸成最好的剑,偏生这铁里塞了一团柔软的棉花。伤人的同时,也在自我消损中,总有一天会折断的。
“裴暮,你应该是自由的啊,无论是江潇月还是江闵月,都不该成为你的束缚……”
俯身,惊蛰贴在裴暮的耳边轻轻道了一句。
许是听见了惊蛰的话,裴暮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眸色比平常人要深些,如一抹化不开的夜色,又如同不谙世事的孩童。惊蛰还记得,十年前那个少年将短剑刺入她的胸膛,她疼得本是气恼极了,却在看见那双从面具中露出来的眼眸时,怒火消了大半。
那个杀她的少年,有着这世间最纯粹最干净的眼眸,他眸中含着盈盈水光,里面清晰地映出了她的倒影。
再见裴暮,他的眼中已没有了那时的光,只是浓重的墨,什么也映不进去。
裴暮费力地用手撑着床板,想坐起来,被惊蛰一把按了回去,“你的伤很重,还发着高烧,别动。”
“东……”
一开口,嗓子里像是被沙子磨过的疼,裴暮舔了舔干裂的唇,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后,继续道:“……那些东西呢?”
“都在,你将它们保护得很好。”边角处沾满了裴暮的血,里面的字迹却都还清晰,也没有任何残破。
惊蛰可以想象到裴暮在刀光箭雨中保护那些信件和名单有多不容易,她鼻子一酸,眼眶中不知不觉已蓄满了泪,按着裴暮的手转而抓住他的衣襟,“你知不知道,你就为这些东西,差点死了!”
裴暮偏过脸去,沉默了一会,直到惊蛰的泪滴落到他的手背上,他才忽然像是被烫到了一般,正视着惊蛰,一字一顿地道:“我不会死……我一定会活着回来见你。”
瞎说什么……
如果不是她恰好去了石塔那里,任凭裴暮在坟场那待上一夜的话,他绝无活下去的可能。
抓着衣襟的手放松了些,惊蛰垂下头,低低地抽泣着。
裴暮几次张开口想要说什么,都忍了回去。他犹豫着伸出手,一下又一下轻拍着惊蛰的后背。
就在不久前的他,不会想到居然有这样一天,他能够亲近他的主人,而他宛若神祗的主人为他流下了眼泪。裴暮突然在想,他就那样死了,好似也不错,他的主人究竟会哭得有多伤心呢?
他看向整齐摆放在桌面上的一叠信件。
唇角上扬,眸中多了些暖意。
他做到了。
他将江潇月要的东西带回来了。
裴暮偏了偏头,趁惊蛰不注意的时候,悄然执起她一缕发丝,虔诚地吻了上去。
他的自由,就是留在她的身边。
……
玄武城,南月山庄。
女帝携眷属在此处度春光,赏百花之景。
无人知晓的是,南月山庄是江潇月秘密设置的情报站之一,这里高手云集,皆是江潇月的亲信。比危机四伏的皇宫,是更让江潇月感到安心的地方。
江潇月立于书案前,正在画一副春日桃溪图。画工精巧,几笔下来,两只在桃枝间跳跃的麻雀栩栩如生。
“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潇月画得真好。”
在江潇月旁侧,有一身穿白衣的俊秀男子正在为她研墨,说话的声音清浅,好似春风拂过柳条,在朝江潇月看去时,含笑的眼眸中藏着丝丝情意。
江潇月却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抬头看向门外,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吗?
她一直在等着裴暮的消息,飞鸽传书了好几封,不仅没个回信,就连鸽子都没能回来。
裴暮向来踪影不定,她想寻他,也是麻烦。
他难不成真的去……否则看见她信鸽的话,不会不回消息。
正当江潇月忧心忡忡时,有侍卫上报说是一名名叫“惊蛰”的女子胆大妄为,竟在南月山庄门口指名道姓地要见她,她手中持有裴大将军的信物,看守的人不知道如何处置,特来请示。
“惊蛰?”
江潇月手中的笔一顿,白衣男子见她的脸上呈现出复杂的神色,便问道:“潇月,她就是你说的,当年的长安小郡主?”
“没错,是她!不知道她来此有何目的,赶出去——”
“不,潇月。我认为你还是见一下她比较好,她手中既然有裴将军的信物,说不定是有要事……”
白衣男子说罢,温柔地将江潇月额前散乱的头发别到耳后,笑着安抚道:“没事的,我陪你一起见她。”
惊蛰被带到幽兰阁,她不同以往穿的是一件浅粉色衣裙,纱衣笼了两三层,里面绣着暗纹,少了些干练,多了些柔美。光华内敛,举手投足间尽显矜贵优雅,任凭谁也认不出她是此前桃溪村灰头土脸的小大夫。
江潇月在看见那道清妙身影时,脸上泛起了冷意。
“你就这么来找朕,不怕朕杀了你么?”
惊蛰扯起唇角,微微笑了下,淡然地对着江潇月道:“你不会。”
她瞥向站在江潇月身后的男子,俊逸非凡,一袭白衣似人间风雪,想必就是江潇月的正宫。启明第一公子,季子清了。
他眉眼间,竟与裴暮有两三分相似。不觉,惊蛰就多看了几眼。
季子清并未因为惊蛰放肆的目光而感到恼怒,他坦然地对着惊蛰笑笑,点头示意。
江潇月感受到了这异样的氛围,眯了眯眼,前进一步,将惊蛰的视线遮住。
她想要杀了惊蛰,简直是易如反掌。
惊蛰不会不知道这点,她能这么说,难不成是有什么可依仗的?
“裴墓呢?你一个小小的将军府侍女,代替主子来找朕,不合适吧?”说到侍女的时候,江潇月压重了语气。
她以为会让惊蛰有所动容,惊蛰却根本不在意,只是从袖间拿出一件被麻布包好的东西放在桌上,推至江潇月的面前。
“这是什么?”
“裴暮的命。”
江潇月一下就跳起来,抽过身后挂在屏风上的刀剑,指向惊蛰,“你什么意思?”
“江潇月,有些话,你要我明说吗?”
惊蛰揣摩着指尖,冷然道:“你,是刻意让裴暮去送死的吧?……我是否应该道一声恭喜,你得偿所愿了,你的裴大将军死了!死在了你的计谋中。”
江潇月如果真是那等愚笨的脑子,她也坐不到这个位置上来。
除了是她刻意为之的,惊蛰想不出有其他原因。
她话音刚落,江潇月颓然失神,被季子清眼疾手快地扶住才没有跌坐下去。
“死了,他真的死了……”
江潇月的话语中充满了不可置信,她颤抖地翻开眼前的麻布包,里面是一叠纸质文件,其中一张上写满了人名。
文件上沾染的血迹触目惊心,江潇月一点一点抚过那些已干涸的血迹,似乎还能感受到残留的温度。
“惊蛰,是你,是你害死了裴墓!”
江潇月突然发狂地冲向惊蛰,惊蛰不明所以,反应过来时江潇月的剑已向她砍来。
惊蛰武功比不得江潇月,堪堪避过那一剑,胳膊却被剑尖擦过,割出一道血口。
江潇月还想再砍,被赶上前的季子清一把握住剑刃,鲜红的血液从指缝中流出来,看着就疼。
“潇月,冷静!”
季子清受了伤,这使得正处在狂乱中的江潇月稍微回神,“子清,没事吧?疼吗?朕不是有意的。”
将血流不止的手藏于身后,季子清摇摇头,“别担心,我不疼的。”
看样子,他不仅长得与裴暮像,性情也挺像的。
那剑刃锋利无比,江潇月若是再用力一些,季子清握住剑刃的手指会全部被削断。隐秘地将指间银针收了回去,惊蛰低垂着眼眸,将其中深意掩去。
即便季子清不去握那剑刃,她也有把握她的银针会比江潇月的剑更快到达。
终究还是欠他一个人情了。
丢了个青玉药瓶到江潇月的手中,“给他敷上。”
见江潇月充满戒备的样子,惊蛰补充了一句,“你应该相信我的医术。”
江潇月这才替季子清的手上好药,冷静下来的江潇月眼中布满阴鸷,她看着惊蛰,冷笑道:“你以为朕为何让裴墓去盗取情报?”
“是因为你,江闵月。”
她接着道:“你为什么还活着呢?你要是死了多好。”
“这十年来,裴墓对朕忠心耿耿,唯命是从,可就在遇见你之后,他向朕提交了辞呈。他不在乎这启明朝的大将军之位,只愿意做你一个人的暗卫。”
“朕得不到的,你也休想得到。朕告诉裴墓,只要他能够取到苟观通敌叛国和贪污受贿的罪证,帮朕铲除苟观,朕便批下他的辞呈,放他自由。”
江潇月拿起桌面上一个茶杯,砸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瓣,她咬着唇,改了自称,“我没想到他真的会去!”
“去就是送死,可他还是去了。江闵月,为了你,裴墓连龙潭虎穴都敢闯,是你……是你害死她的!”
向来淡漠睿智的少年帝王第一次失去了她的气度,像是一个疯子,大喊大叫地控诉着。
惊蛰不置可否,她看向挂在墙壁上,那副江潇月刚完工的春日桃溪图。
有情而不自知,江潇月,原来你也是求而不得的可怜人。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
留下一句忠告,惊蛰决然离开。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江潇月,你能明白么?
离开南月山庄后,惊蛰就马不停蹄地赶回将军府……的厨房。
她急匆匆地将炉子上小火炖着的罐子取下来,用抹布包着揭开盖,香味扑鼻,火候正好。
这皇宫养的鸽子就是肥,用来煲汤给裴暮补补身体再好不过了。
倒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鸽子汤朝四时居走去,跨进门,看见那人还安然躺在床上时,惊蛰心底一片柔软。
将盛着鸽子汤的碗放在桌上,惊蛰走到床边,拔去裴暮身上的一根银针。裴暮悠悠转醒,睁开眼就看见言笑晏晏的惊蛰,“感觉好些了吗?还有哪里痛吗?”
裴暮却不回话,还将被子拉上去,将整张脸盖住,一副生闷气的模样。
没想到裴暮还有这种幼稚的举动,惊蛰忍住笑意,越发觉得他可爱了。
将被子轻轻地拽下来,惊蛰哄道:“哎呀不就是把你给扎晕了吗?有必要这样小气?你若是好好听从我这个大夫的话,我也不会这样对待你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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