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傅聿阁回到春秋社,越发觉得在戏班呆不下去,他的一颗心飞出去与商隐打了个照面儿,就再也无法安稳地落在这方寸之地了。
陪商隐喝酒遭罪,被抓起来差点严刑拷打,他的心里虽然害怕,但也隐隐有一种快活。商隐言出必行,不仅救了他,还特意去医院给他送吃送喝,那样一个高贵的少爷,竟然惦记着自己这个下九流的小泥腿子?傅聿阁感恩戴德地想,我要去给雪楼哥当跟班,端茶倒水,打扫庭院,只要能天天见到他,怎么着都行!
傅聿阁原本对京戏兴趣索然,去了趟商府回来,满脑子都是怎么去给商隐当牛做马,更没有心思学戏。可惜他年纪太小,想不出什么门道可以进商府的深宅大院,只能在戏班子里一天天地挨那相思之苦的折磨。
春秋社少了叶青阑,虽不致开不了张,但也算元气大伤。邢玉春有心把傅聿阁培养起来接叶青阑的班,一日抓住了正在树下发呆的傅聿阁,拉进屋亲自给他装扮了一番。破衣烂衫的傅聿阁上了妆穿上戏服,好比野鸡披上凤凰毛,瞬间就抖起来了。邢班主一看这顶标致的扮相,高兴得直搓手,但他高兴得太早了——可惜傅聿阁空有一副好皮囊,一开嗓唱起来却是荒腔走板,鬼哭狼嚎。他的音色稚嫩却粗粝,邢玉春听着觉得像喝了一口掺沙子的奶,胃里立竿见影就翻腾起来了。
“好了好了,闭嘴吧,快闭嘴!”
碍于戏班藏龙卧虎,傅聿阁少有引吭高歌的机会,刚唱出点趣味就被打断了,他只好意犹未尽地闭上了嘴。
“答应为师,以后就算撂地卖艺,也不要唱戏。”邢玉春语重心长地教导。
傅聿阁用实力证明了自己不是吃戏饭的料,继续留在戏班里打杂,他琢磨着,同样是打杂,怎样才能到商隐面前去打杂呢?他肩上搭一块抹布,杵在祖师爷的牌位前,啃着祖师爷的供果发下心愿:“我的天老爷爷,您大发慈悲让我再见他一次吧!”
另一边,商隐自从将叶青阑接回家后,心里一直惦记找机会见见傅聿阁,但薛靖淮派给他一个任务让他分身乏术:紧密盯住叶青阑的一举一动,如果可以,最好和叶青阑处成朋友,及时报告动向,以防叶青阑趁人不备要了自家老头子的命。商隐不好推托,只得日日厚着脸皮去黏着叶青阑厮混。
叶青阑进商府那日,薛宗耀把他交给罗副官。罗副官早就为叶青阑安排了住处,在极力掩饰尴尬的问好之后,罗副官领着他向后院走去。起初两人并排走,罗副官有意无意地拿眼瞟他,发现叶青阑不仅走得很慢,似乎还有点瘸。罗副官心里一沉,额角微微浸出了冷汗。叶青阑神色倒是坦然自若,没有提半句那日受刑的事。罗副官低着头有意放慢了脚步等他,心中暗暗替叶老板也是替自己祈祷:关老爷,千万保佑这个小白脸别留下什么后遗症才好。
叶青阑在商府自己独占着跨院的一间客房,离薛宗耀的房间十万八千里。说也怪,薛宗耀把他逼来,却从不来见他,而当他尝试走出商府大门的时候,门口的卫兵就会言语礼貌出手霸道地将他拦回来。所以,这是软禁?是豢养?他不知道薛宗耀葫芦里卖什么药。
以往每日清晨,叶青阑最常去的地方便是河边,对着水面上柔曼如纱的晨雾吊嗓。到了商府,他不愿在院里扰人清静,又不想荒废了工夫,便偶尔把自己关在房间内唱上几句。他的唱腔婉转清扬,似有穿墙透壁的魔力一般,悠悠飘荡在商府的每一片琉璃瓦上。商府里的票友们每日借叶老板的光听上这几句,解了戏瘾,竟不觉得薛宗耀把他请来是件坏事。
除了送饭的士兵,平常只有一个人会来看望他,便是商隐。商隐会给他带来报纸、零食和茶叶,与他谈论外边的新鲜事,叶青阑对这个漂亮伶俐的少年逐渐生出好感。
以唱戏的名义进了商府,薛宗耀并未让自己单独唱过一句,若是有别的想法——这些腌臜事叶青阑也是知道的,薛宗耀也没有半点逾矩。叶青阑原本就是个喜静不喜动的人,他相信自己比薛宗耀更沉得住气,他有耐心等薛宗耀露出狐狸尾巴。
约摸半个月后,薛宗耀终于见到了叶青阑,起因是他儿子被叶青阑打进了医院。
自打那日把叶青阑接进了商府,薛靖淮不知自己怎的,心里就像冻土被春风拂过,长起了深深浅浅的草。每日从后院飘来的那几句戏文,更像一只羽毛搔弄着他的耳朵,也搔弄着他的心。心痒难耐。但这是哪种痒,他又说不上来,只是发自内心地想去跟他说话。但可惜他不是商隐,叶青阑不愿意搭理他。
在商府逗留一段时间之后,薛靖淮磨磨蹭蹭不想走,直到一日接到天津的电报,说军营里发生了场已被平息的小事故,这才决定要回天津去。
动身回津之前,薛靖淮灌了两口酒,借着三分微醺的酒劲,鼓起勇气走进了跨院的门——他要去会会这座冰山。不知怎么了,喝完酒,他自觉气势还是没有第一次见面那样足,不过管他娘的,有枣没枣打三杆子再说。
叶青阑坐在西窗下的炕上,炕桌上放着一壶新沏的茶。天气逐渐炎热,他因成日不用见人,便只穿了薄绸短衫短裤,露出两条雪白的胳膊和腿。他斜倚着靠枕,正在翻看一本画报,突然听得院里响起了脚步声,那脚步声闷重而犹疑,显然不是商隐,他竖起了耳朵。
脚步声到了门口,却止住了,只听见大嗓门往屋里喊了一声:“叶、叶老板,我、我来看你了。”倏尔门被推开,摇摇晃晃走进来一个人高马大的薛靖淮。
叶青阑来不及换衣服,只能放下画报盘腿坐直了身子,把画报摊开往大腿上一放,遮住些许春光。
薛靖淮自来熟地坐在炕桌的另一头:“叶老板近来可好?”
来者是客,叶青阑礼貌性地回了句好,指着对面的一个条几:“那儿有干净的茶杯。”
哦,这是请他喝茶的意思。薛靖淮心里热了一下,坐着没动,偷偷打量了叶青阑,发现这人光着两条胳膊,小脸梨花似的白,身上竟比脸还白。
戏子都这么细皮嫩肉吗?薛靖淮觉得叶青阑这副模样不仅异于常人,简直就是个冰肌玉骨的玻璃人儿。
叶青阑察觉到薛靖淮眼神的异样,直截了当地问:“找我有事?”
“我……我要回天津,来看看你。”
叶青阑不觉失笑:“你回你的天津,看我做什么?”
薛靖淮耷拉着脑袋想了半天,没编出个像样的理由。
“怕我杀你爹?”
薛靖淮脑子里混混沌沌,稀里糊涂地点点头。他今天便装打扮,没戴军帽,一头蓬松的杂毛随着他脑袋上下晃荡,倒是颇符合他在叶青阑心中的毛躁青年形象。
“我走之后,你要跟我爹好好的。”薛靖淮瓮声瓮气地说。
叶青阑仔细一品,咂摸出这话的味儿不对,眉毛立起来:“你什么意思?”
原来薛靖淮这些天细细琢磨了这事的前因后果,又加上亲眼见识了叶青阑过人的风采,他不由自主地觉得,薛宗耀就是看上了叶青阑的这副好皮囊。哪个军阀不是妻妾成群?薛宗耀这么多年一直孤身一人,骤然把个男天仙似的戏子弄到家里,不是那方面的意思,还能是什么意思?薛靖淮想到这层,心中平添了几分莫名的烦乱,说话更肆无忌惮:“老爷子肯、肯定对你有意思,别看他现在晾、晾着你,等过一段时间,就、就来跟你好了。”
叶青阑知道那个“好”字的意思,见他开始胡说八道,脸色沉了下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没别的事我就不送了,请自便吧!”
薛靖淮不乐意了,他就不愿意看到叶青阑冷眼相对。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说点什么,那张脸才会对他显出和善的颜色来。想来自己是堂堂旅长,除了自己老子,平生就没有怕过谁。黑白政商,三教九流,哪道哪行都得给他面子,即便这个面子不全是冲着他给的,凭什么叶青阑区区一个戏子,竟敢不将他放在眼里?
他在屋里无头苍蝇似的茫然踱了两圈,越想越气恼,索性两步跨到叶青阑面前,一把抄起他面前的画报远远扔飞了,揪住他的薄绸领襟喊道:“我不走!你叫我走我就走,你以为你是谁?”
叶青阑被他突如其来的一串暴喝震得愣了几秒。叶青阑衣衫的领口本就不小,被薛靖淮这么一拎,胸前就像豁开了一个大口子,薛靖淮不经意向下瞥见了衣衫下的光景——修长的脖颈下精致的蝶形锁骨,再往下是隐藏在阴影中的一片雪,雪上缀着若隐若现两点嫣红。薛靖淮登时耳朵发起烧来,气血上涌,更加语无伦次:“你装,装什么清高!你能跟他,怎么就不能跟我?你们戏子不、不都是让人玩的贱货?!”
叶青阑受了这顿没头没脑的轻薄,忍耐已到了极限。他不言不语,随手抄起了炕桌上的茶壶,啪地一声拍到了薛靖淮的脑门上。
这一下,要是换了常人,命都要砸掉半条。偏偏这薛靖淮不是常人,硬生生受了这一下,茶壶粉碎,茶汤泼了满头满脸,竟然跟个没事人似的。
“你敢打我?”他手上一发力,将叶青阑按倒在炕上,举起拳头就要落下,脑中尚存的一丝神智拦住了他。
“不能打,打了就回不了头了!”脑子里有个声音告诉他。
但他的拳头再也没有机会落到叶青阑身上,因为在他犹豫的空档,叶青阑先发制人了!叶青阑抬腿一脚把薛靖淮从炕上踹了下去,脚力之大,简直让薛靖淮怀疑那玉似的腿要因此碎裂。叶青阑此时也顾不得衣着雅不雅观,趁薛靖淮四仰八叉躺在地上还没缓过来,跳下炕一把薅起他的衣领,竟把一座山似的薛靖淮生生拽了起来,狠狠往墙上一掼,摔得薛靖淮眼冒金星,接着挥拳便是一顿痛打,薛靖淮双手死死掐住叶青阑的胳肢窝,要把他从身上撕下去,叶青阑却格外矫捷,用力抬腿一顶,膝盖骨猛地撞上薛靖淮的手臂,撞得他又痛又麻,吃痛松开了手。薛靖淮被打懵了,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今天为什么没带枪。
薛靖淮只知道叶青阑长得漂亮嗓子好,却不知他的武功更好,是个能文能武的全才,即扮得了娇滴滴的杜丽娘,也能做那披挂上阵的杨排风。
可怜现在的他,就如戏里的焦赞一般,被杨排风一顿穷追猛打,竟毫无招架之力。
“我错了,我错了,叶老板,别打了……”薛靖淮嘴里出了血,含含糊糊地求饶。
叶青阑见他服软,愤愤地收了手,但也防着他假意投降,薅着他后脖领把他扔到了炕上,自己转身去外间衣架上取了件开襟长衫披上,推门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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