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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11章


傅聿阁觉出不对劲了。

        他年纪比商隐小,但开窍一点也不比商隐晚。自那日与商潜谈话后,商隐整日愁眉苦脸,又开始了借酒浇愁的日子,连例行的功课也敷衍了很多,傅聿阁便知道,他又是在为那个女人发愁了。

        商隐的酒量着实令人称奇,桌上一溜叫不出名字的酒瓶,傅聿阁在旁看着,只觉胆战心惊:旁人如这般喝水也该醉了,他确是越喝越清醒。

        “哥,别喝了。”傅聿阁想起自己酒后的难受劲,就替商隐心疼。

        商隐呆坐着,默不作声地浇灌自己,忽然轻声嘟囔一句:“我不在乎有没有孩子。”

        傅聿阁以为他开始说疯话了,却见他的眼神清明,没有半分醉意,分明是清醒着。

        “哥,你说啥呢?”

        “若是我能早生几年,娶了她……我不在意她能不能生孩子。”

        傅聿阁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真是天鹅想吃癞□□肉。他不愿看到商隐为那个女人失魂落魄的样子,于是笨嘴拙舌地宽慰:“别想了,哥,你要是早生几年,就遇不到杜老师了。”

        商隐不理他,自顾自地说:“可是,如果大哥说的是真的,大哥有什么错呢?”

        傅聿阁打个哈欠,伸个懒腰,扯着嗓子道:“都没错,是老天爷的错,上个学堂还派人把你的魂儿勾走了。”

        傅聿阁与商隐日渐熟稔,说话就随心所欲起来,他觉得商隐在关系杜婧宜的事上尤其优柔寡断,妇人之仁,所以总想绵里藏针地时而戳他一下,刺激刺激他被单相思冲昏了的头脑。

        商隐偏是不吃这套的人,但偶尔被傅聿阁惹急眼了,也会采取点无伤大雅的手段,譬如罚站墙根,责令面壁思过,或者罚扫大院,罚背课本。与商隐相处日久,傅聿阁凭实力背下不少古诗中的鸿篇巨作,直到多年以后还能对其中的某句信手拈来。

        傅聿阁的功课眼看着越来越好,商隐却越来越无心学习。往常,他每日清晨和杜婧宜一道出门,下午两人一起回家,这曾是他一天中最忐忑最期待的一段时光,如今,他却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她。

        商隐知道,那一天早晚要来。商潜夜不归宿的时候越来越多,杜婧宜的神色也越来越落寞。时间如静水深流,腐蚀着商府表面的祥和,只待一点星火,所有美好假象都将被焚为灰烬。

        家中人各怀心事,气氛便不似以往鲜活。起初仅是偶尔,然后是频繁地,总能遥遥听见商潜房间传来的争吵。

        “我不想待在这里了。”商隐站在窗前,隔着毛玻璃看向漆黑的窗外:“我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哥,那你打算去哪儿?”

        “去天津。”

        “我、我也去吗?”傅聿阁小心翼翼地问。

        彼时薛靖淮早已回了天津大本营,薛宗耀也在十月间去了天津,叶青阑自然被他牢牢拴在身边,一并带到天津,做了英租界薛公馆里的一只笼中雀。

        要不要把傅聿阁一起带走,商隐起初有些犹疑,但只一瞬,他便做了决定。如果不带上傅聿阁,难道让他回戏班继续做个小苦力,或者流落街头要饭吗?商隐设想了一下,舍不得。自己这棵树虽未长成,但比起飘如飞蓬的傅聿阁,还是足以让后者靠一靠了。

        “可是,哥,你不念书了吗?”

        “先去了再说,念书多得是法子,我不想……”他顿住,换了个说法,“我一见到她,我的心就一团乱麻。”

        打定主意,商隐联系上薛靖淮,让他从天津拍了电报邀请商隐过去。有了这个由头,尽管父母颇多微词,商隐仍火速办了休学,收拾行李即日便要启程。

        离京前夜,商隐站在院子里,凝望兄嫂房间窗户透出的微黄灯光,知道商潜今晚又是不归人。那盏夜灯无言,却寂寞得可怜,商隐心中思绪百转千回,突然生出一个石破天惊的想法。

        他鬼使神差地,敲响了杜婧宜的房门。

        房门打开,杜婧宜看到商隐,难掩憔悴,强装出笑脸:“雪楼,找我有事吗?”

        “杜老师。”

        除了杜婧宜嫁入商府那日必须改口外,商隐一直这么称呼她,那声“嫂子”于他而言,实在是难以启齿。

        “我要去天津了,你跟我一起走吧。”

        杜婧宜这回是真笑了:“雪楼,你为什么要去天津?为什么要我也去?”

        这在杜婧宜的眼里,简直就是小孩子胡闹,但从一直以来商隐对待她的方式,她隐约猜到了一点缘由。

        “杜老师,我,我……”

        商隐多希望自己能勇敢地表达对她的感情,但那几个字仿佛被施了咒语,无论如何也冲不出他的喉咙,无奈,他只好换了个委婉的说法:“杜老师,我想对你好,虽然现在我还不够强大,但用不了两年,我就长大了,我会比任何人对你都好。”

        他的音调不高,语气却非常坚决,这是他第一次对心爱的人许下誓言。杜婧宜不傻,她知道商隐口中的“任何人”,自然也包括她的丈夫。

        “雪楼,谢谢你,可是……我不需要。”

        杜婧宜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商隐可以一时头脑发热,即便再胡闹,捅破了天,他也是商家的二少爷,可她却万万担不起叔嫂私通的骂名。更何况,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娇俏小叔子,还是她的学生。

        “杜老师,你……”

        杜婧宜没有容他把话说完,果决地关上了房门,留下商隐呆立阶前。虽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商隐的心情还是十分悲痛,痛得像有人往他的心上划了几刀再撒了把盐,一颗心揪得让他喘不过气。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商潜的声音,带着不悦:“雪楼,你在这里做什么?”

        “没什么。”商隐冷漠地回答,转身绕过他往前走。

        “听说你要去天津找薛靖淮。”

        “是。”

        “他那种粗鄙武夫,和他能混出什么好,你要是想休养一段时间,我把上海朋友的地址给你,上海繁华,南方气候也……”

        “够了。”商隐一个字也不想听。

        “你太年轻了,雪楼,你根本不知道大人们在想什么。”

        “是,我不知道,我以后会知道的,哥,你保重。”

        商潜摇了摇头,深感这个兄弟实在无药可救。推门进屋,杜婧宜就坐在窗边的躺椅上,那刚才的话,她一定也听到了。商潜歪着头审视了她片刻,一把将她从躺椅上薅起来,紧紧箍进怀里,没命地疯狂亲吻她,揉捏她,直到她忍受不了痛楚和愉悦的夹击,压抑不住地□□出声。

        “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妙人儿,那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也会为你发疯发狂。”

        商隐没走几步,便听到了屋里的动静,起初听得不真切,他仔细地辨认了一下,待到反应过来,那声音像把锥子直直扎进脑子里。他心中气血翻涌,堵住耳朵快步飞奔,慌不择路地一头撞开了房门,重重地跌进了屋里,把正在收拾行李的傅聿阁吓了一跳。

        “哥!”傅聿阁扔下手里的东西,飞奔过去抱住商隐,商隐犹自堵着耳朵,猛烈地晃着脑袋,嘴里嘟囔着不知在念叨什么。

        “哥,你看看我!”

        傅聿阁用力地摇晃商隐的肩膀,迫使他看向自己,商隐眼神空洞茫然,愣愣看了他半晌,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傅聿阁将他搂在自己单薄的怀里,从来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一样,他发现商隐竟也会如此脆弱无助。

        “不要哭,雪楼,以后我保护你。”

        他轻抚着商隐的后背,在心底默默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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