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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50章


叶青阑在上海安顿下来的时候,薛靖淮正在踌躇不定:是该为爱奔赴南方,还是为国守护边疆,这是个问题。

        原因是政府规划西北边务,戴总统特委任薛靖淮为西北筹边使,负责接收曾被俄国教唆离家出走,现在挨了欺负又想认祖归宗的蒙古王公们。

        此事并未征询内阁意见,徐总理心中极为不满,指示薛靖淮坚辞不受。殊不知薛靖淮心中早已与他切割干净,见他不让去,反倒来了兴趣。不过,就任是有条件的。

        薛靖怀亲自谒见戴耀廷,要求一是重新启用薛宗耀为直隶督军,否则自己万难放弃直隶。二是同时让他兼任西北边防军总司令,毕竟在那人生地不熟的地界,只抓印把子不抓枪杆子,贸然筹边容易把小命筹了去。

        戴总统慈祥和善,像个菩萨,笑眯眯地看着这个后生,心中充满了对老对手的鄙夷——岂不闻曾文正公有云:驭将之道,最贵推诚,不贵权术?薛家父子都是难得的将才。薛宗耀自不必说,薛靖淮此次南征也初露锋芒。多好的两把利刃,偏躲不过老徐的猜忌,当然,老徐作为坚定的亲日派,其中估计也少不了日本人的撺掇。

        戴耀廷冷眼旁观老徐的所作所为,认为是时候向薛家抛出橄榄枝了。

        初次接洽,对于薛靖淮的要求,戴总统自然是一应照准。不过这样一来,薛靖淮就犯了难,自己要是投了戴总统,和谢至柔又是什么关系,岂不是死敌变同袍?思前想后,他决定回去问问老头子和荀参谋的意见。

        薛宗耀说:“挺好,应去历练历练。这是公事公办,你怎么就认为自己成了他的人?毫无节操。”

        荀参谋远在老家休假,回了封电报,惜字如金:“一码归一码。”

        薛靖淮有了底气,踌躇满志地准备去蒙古干一番事业,薛宗耀也正式从一个下野军阀,又冠冕堂皇地走到台前来。

        薛靖淮路过绥远的时候,江欲行正与谢至柔部在钧凉城对峙,江欲行千里奔袭到此,可谓半缘军令半缘君——言璧城的小命还在谢至柔手里攥着。

        言璧城能活下来,有侥幸的因素。那晚他昏昏沉沉,听见外边的枪炮和厮杀呐喊声,便知道大事不好,想起来拿枪战斗,浑身却使不出一点力气。

        次次都这样,江欲行哪是与他交/欢,简直就是对他施刑。

        他又恨又恼,度秒如年地等待着宿命降临,直到外边喧哗的人声盖过了枪声,他知道江欲行不会再回来了。

        心中涌起一阵悲凉,他从枕边摸索到一把手/枪,上了膛,对准了那道厚棉帘,准备与率先闯进来的人同归于尽。

        有人鬼鬼祟祟地掀开帘子一角,朝里望了一眼,又放下了。

        言璧城摸不清头脑,帘外发了话:“言大夫,您还好吗?”

        能这么说话的当然是自己人。他心中又燃起希望,难道江欲行打赢了?他答应了声,随即一阵寒风飕溜,闪进来一个畏畏缩缩的年轻士兵,哭丧着脸对他说:“言大夫,咱们打不过姓谢的呀,他们人太多了,团长也跑了……弟兄们都快打完啦!”

        “所以呢?”希望的火苗又灭了,言璧城冷冷地问。

        “没办法,咱们只能当俘虏了。”

        “你愿意当俘虏便去,来找我干什么?”

        “言大夫,是这样……他们让我来劝您投降,这不……摸不清情况嘛,毕竟团长的指挥部,万……万一有个炸弹啥的……”小兵支支吾吾,面前这个军医的目光刺得他抬不起头。

        言璧城冷笑道:“去告诉他们,这里什么也没有,让他们尽管来吧。”

        小兵转身出去,用凌乱的语言告诉谢至柔手下的王旅长,大意是里边睡的是江欲行的心肝宝贝眼珠子,既然现在江团长已经跑了,长官们千万要搂住火,留他一条命,以后想必能派得上用场。

        旅长听得直眉瞪眼,点点头,白手套打个手势,四五个士兵一拥而入。

        随即是一阵响亮的枪声。

        旅长呸地吐了口唾沫,气势汹汹地带头闯进去,结果差点被门口的尸首绊个跟头。他气急败坏地拔枪对准床上病歪歪的言璧城:“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毙了你!”

        言璧城的枪还剩一颗子弹,他心灰意冷地扫视着眼前的人,心中骂道,江欲行你个混账王八蛋,下辈子再遇到你,老子提前一板砖拍死自己,再你娘的见吧!

        他突然举枪对准自己太阳穴,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那一刹,旅长和士兵们都以为这个漂亮的医生马上就要当场爆头,纷纷闭上了眼睛,但枪声并没有如期响起——最后一颗子弹哑火了。

        “操!”言璧城怒气冲天,把枪狠狠掷到地上。

        黔驴技穷了吧。旅长居高临下地端详着这张漂亮的脸,两秒之前,他还真有那么点惋惜呢。

        战场上死人常见,死这么俊的人可不常见。旅长走近两步,盯着言璧城因气恼而红涨的脸,啧啧道:“这张脸要是沾上脑浆和血,岂不是太可惜了?看来阎王爷还没打算收你啊,还想怎么着,跟我们走一趟吧。”忽地脸色一变,“给我捆起来!”

        几个如狼似虎的士兵踏过同伴的尸体,扑上来按住言璧城,很快将他捆成了一个粽子。捆扎完毕,推搡着把言璧城踹下土炕,赶着他往外走。

        言璧城双腿发软,心中叫苦,脚一沾地便直直扑到地上,撞出了两条鼻血。

        “嗯?”旅长很诧异,这人还没挨揍呢,怎么就这般虚弱。他从桌上抄起煤油灯一看,只见言璧城灰色裤子上染了点点深色斑迹,凑近再一看,暗红色。

        “哎哟我/操,你来月经啦?”旅长惊呼,众人大笑。

        言璧城趴在地上,想动不能动,想死死不了。刚才那颗子弹如果不能打爆自己的头,此刻他只想用来打爆江欲行的狗头。

        另一边,正当薛靖淮犹豫着派谁襄助江欲行时,徐总理突然一改往日强硬作风,成了个忠厚长者,通电全国,亲自出面调停山西的岳严大战。

        薛宗耀分析得丝毫不差,岳修帮着把谢至柔撵出山西后,果然开始暗搓搓往黄河东岸增兵,一路开进晋中腹地。鉴于以往打过交道,严焕章对他多少有点提防。所以,江欲行前脚离开山西,两人立刻急不可耐地干起来了。

        晋中大地的四月天,被这俩人打得天昏地暗,一片硝云弹雨之下,大地几成焦土,民不聊生。

        但徐总理的调停招来一片质疑嘲讽,《京华时报》一个作者言辞犀利地质问,卖便宜人情谁不会,北边谢至柔和江欲行怎么不管一管?气得老徐吹胡子瞪眼。

        调停通电发出的第三天,这个笔名叫做湘雪的作者,又发了篇稿子剖析徐内阁的用心。他的文字锐利得像把手术刀,把老徐的内心解剖得头头是道,看得人胆战心惊。

        湘雪说,日前的六国会议上,徐蔚山授意谈判代表同意中日合办胶济铁路的议案,并承诺如果碍于国内舆情不能如愿,则愿意以华北地区矿业权做抵押,向日本政府借款赎回路权。说来说去,调停之举不外乎两个目的,一是顺应国内和平呼声,借调停战乱博个好名声,消解与洋人媾和带来的民怨。而第二个目的,用心更为险恶,即为其日本主子在山西探矿采矿扫清障碍,待到岳严休战后,说不好徐总理就要带着车皮拉的现大洋,去请严焕章给日本人腾地方了,真是其心可诛!

        湘雪在报纸上纵情嬉笑怒骂,文风刻薄凌厉,落笔无所顾忌,透着一股生死置之度外的劲头。

        老徐大发雷霆。京师警察总监亲自去编辑部查实作者身份,发现这个湘雪不仅从来不露面接洽,而且不要稿酬,忙活半天,连人家是男是女都没搞清楚。

        湘雪起了个坏头,渐渐地,徐总理觉得舆论的风向有点不太对劲了。

        京津地区的报纸原来都对他留着九分情面,最近居然敢指桑骂槐地影射他和日本人的关系了。

        各种拐弯抹角的的寓言,含沙射影的漫画,层出不穷,让他抓不住切实的把柄,但又是那么的闹心。老徐凭借自己多年政治斗争的经验,从中嗅到了某种若有若无的危险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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