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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55章


张鹿芝骑着一匹皮毛黑亮,四蹄雪白的骏马,混杂在一群骑兵中,人和马都英俊异常,堪称鹤立鸡群。

        张鹿芝近年连打胜仗,深得老薛和小薛的信任。薛家待他不薄,薛宗耀嫡系的第九师,除了兼任师长的老薛,剩下就是自己这个副师长了。然而,这次出征却不是很积极——原因是二十六岁的张副师长终于娶上了太太,也难怪,温柔乡里滚几转,大英雄也会乐不思蜀,无心恋战。

        新婚太太跟葡萄裹了蜜一般,又清又甜。张鹿芝看着被行军队伍踏起的黄色烟尘,在正午逐渐燥热的空气中思念妻子的味道,感到口渴。

        若不是谢至柔派人扒了直隶到察哈尔的铁路,他们现在早打进谢至柔的被窝了。部队经过长途跋涉,人人腹中饥馑,口干舌燥。行军地图显示,翻过前方不远处的山岗,不出意外的话会有一条河。

        到了地方,张鹿芝登高一望,山坡下果然有一条清浅的河,河对岸是一片长满芦苇的平地,几座乱坟局促地挤在边角,依偎着后方一道裸露着白色岩石的陡峭山坡。

        部队久旱逢甘霖,不顾一切地奔向水源。张鹿芝也滚鞍下马,径直走到河滩边,掬起河水大口饮了起来。

        “噗噗!”

        两声沉闷的枪响,不远处一个卫兵扑倒进水里,张鹿芝面前的水倏地变红了。

        不等他反应,接着便是枪声大作,四面八方像放起了鞭炮,密集的火力把静谧的河水打得炸了锅。张鹿芝部猝不及防,被敌军火力压得抬不起头。

        原来谢至柔在这儿等着他呢。谢军据守着火力制高点,轻机枪欢快地射出嗜血的子弹,把河边的士兵打得手舞足蹈,张鹿芝在警卫副官以身相护下,得以转移到一块岩石后暂避锋芒。

        “传令,让炮兵轰他娘的!”

        炮兵刚把火炮架好,“轰!”没想到对方的一颗炮弹先发制人,呼啸着从天而降,把他们炸了个人仰马翻。

        机枪还在哒哒地响,士兵还在不断阵亡。在几乎毫无遮蔽的河滩上,差点被对方伏击打懵了的第九师,终于以战友堆积如山的尸体作为掩体,找到了些许还手的余地。

        张鹿芝马失前蹄,一颗子弹刮擦着他的耳鬓飞过去,涌出的血浸红半边脸,宛如挂了块红绸。眼见正装填炮弹的炮手被打飞了后脑勺,他抹了一把脸,冒着嗖嗖乱窜的流弹飞奔过去。

        不消片刻,一颗滴溜溜的炮弹打着呼哨向对方火力最密集处飞去,轰的一声,敌方阵地火光乍起,乱石飞坠,残肢断臂下雨一般遍洒山岗。

        张鹿芝在己方掩护下连发几炮,对方火力终于稍弱下去,他们得到喘息之机,迅速组织反击。然而对方也毫不示弱,炮弹你来我往,将一片河滩山谷炸成了焦土,尸体堵塞了河水,河水染成一片血湖。

        ……

        七天期限届满,江欲行没有等到张鹿芝的援军。

        今天就是谢督军拿言璧城开刀祭旗的日子。自前半夜开始,城中士兵便枕戈待旦。但一直到天亮,江欲行的军营中仍是出奇的寂静。

        谢至柔在望远镜中,看不到江欲行有半点集结军队攻城的意思。看来没有张鹿芝的增援,他连小情人的命也不要了?

        谢至柔嗤之以鼻,这就是他娘的男人的爱情,果然都是狗屁。要是自己女人性命被人捏在手里,不拼个你死我活还算什么男人,谢督军自我感觉十分情深义重,对江欲行就愈发地瞧之不起。

        “报告督军,言璧城带来了。”身旁副官提醒道。

        谢至柔回身一看,胡子拉碴的王旅长,手擒着被反剪双手的言璧城,推推搡搡地往城楼上走。一段时间不见,言璧城竟然长白了,谢至柔满意地对王旅长说:“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

        王旅长恭敬地停在几步开外,脸上肌肉微微抽搐着,垂着眼不答话,神情复杂。

        “可惜啊,你的相好要让你失望了,言大夫。”

        谢至柔脸上阴风阵阵,笑不是好笑,要不是凭着模样俊俏,恐怕连鬼看了也恨不能立刻逃之夭夭。

        王旅长被他笑得浑身发凉,他无声地鼓励自己,动手吧,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谢至柔好整以暇地抱起双手,眼神示意副官把行刑的步/枪交给王竞雄,并将言璧城带到合适的射击位置。谢至柔拍拍言璧城的肩,和声细语地安慰:“言大夫,你先走一步,放心,本督很快就让江欲行下去陪你……”他侧过脸微微一笑,“动手吧,竞雄。”

        王旅长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他竟然这么温柔地叫我的名字!

        像一座沉寂多年的火山突然喷发,王旅长激动的心骤然加速,几乎要撞断肋骨跳出胸腔,颤抖的手差点就要端不住枪托。言璧城被带到十五米之外,他努力地平复心情,重新端起枪对准了那颗漂亮的头颅。

        脑袋目标太小,而且死相难看,他实在不忍心打烂那张自己反复亲吻过的脸。

        枪管下移,他对准了言璧城的胸脯。言璧城的衣服消失了,眼前只剩一片皎白如月的皮肉,他将要在这里种下一朵怒放的红花。

        言璧城面无表情地等待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他试图与王旅长眼神交流,却被对方躲闪过去。

        终于,言璧城眼里的光黯淡下去,露出灰了心的神情,脸上随即泛起嘲弄的微笑,好像在说:那你就开枪吧,打死我吧。

        王旅长知道,他只要对准言璧城轻轻扣动一次扳机,他就可以全身而退。但是,自此以后,离了言璧城这味药,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睡得着觉。

        他的胸中波澜跌宕,动手吧!天涯何处无芳草,大丈夫何患无妻!

        不行!一日夫妻百日恩,七日夫妻似海深!只怕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混账!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军规都学到狗肚子去了吗!

        不行!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

        妈的!豁出去了!

        他眼一闭,心一横,连开两枪。遥远的两声枪响,穿过脑海中的层层迷雾,化为耳畔谢督军的一声叹息。

        言璧城应声栽倒在地,打了个滚。

        骏马宝刀俱一梦,人世竟谁雄?当然是老子王竞雄!他奶奶的,卑职得罪了,尊敬的督军!

        耳边如期响起了喊杀声,他的警卫营冲上城楼。一个打头的黑瘦士兵——他的卫士营长,对着谢至柔身边的卫兵就搂了火。虽说旅座交待了不能伤害谢督军半根毫毛,但是不干掉督军的近卫,督军怎么能束手就擒?

        关键时刻,副官以身体挡住谢至柔。而谢至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气势汹汹涌上城楼的士兵,神情好似在看一场马戏。

        王旅长没想到的是,他的部下不仅伤不了谢督军半根毫毛,甚至连谢督军随从副官的毛也摸不到——他今天带来的兵,枪支竟然不约而同地全部哑火。

        王旅长愣了,所有人都愣了,一阵尴尬的沉默。有士兵不可置信地又扣几次扳机,而枪管静悄悄似在冷嘲。

        王旅长部下纷纷露出惊愕和恐惧的表情,他们知道,这回算是完了。

        “擒贼先擒王,很好。”谢至柔缓缓鼓掌,“但你可曾听过,水大漫不过桥?”

        王旅长提着手里的步/枪,远远看着从地上坐起的言璧城——除了愕然,他的神情太过复杂,他无法再看得更深。

        “你们,谁投降,谁反抗?”谢至柔对叛变的士兵说。

        人群中有人高声向王旅长喊话:“旅座,一不做二不休,听您的留下督军性命,那咱都活不了啦!”

        “说得对,杀了他!”

        “杀了他!”

        不等王旅长下命令,叛军内部迅速达成一致,就算没有火力,凭着这些人,赤手空拳打死十个谢至柔也不在话下。他们像一群穷途末路的野兽,发了狂似的朝谢至柔扑过去。

        谢至柔平静地后退几步,身后遥遥的碉楼上传来一阵机枪的狂叫。枪声嘈嘈如急雨,砍瓜割草一般,顷刻之间,便将谢督军面前的叛军打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堆烂肉。

        看着满地横七竖八的尸体,谢至柔摇摇头,对立在一旁的王旅长说:“竞雄,你太让我失望了。”

        谢至柔这个人,脸上从不见什么大喜大悲之色,不过说这句话时,王旅长居然从他脸上看出了点痛心疾首的意思。

        王旅长不免羞惭。八年的情分,毕竟自己忠心耿耿地跟随了他八年,如今为了一个俘虏,自己竟然对他反戈相向!可是,督军啊督军,你当真以为,卑职只是为了他?

        王旅长盯着自己手里的步/枪,想起了当年手里的烟枪。他回想起自己曾经的大烟史——在谢督军手下,军人抽大烟是要被枪毙的。可谢督军惜才,且念在往日情分,对他网开了一面,命人将他关进黑屋子一个月,硬生生帮他戒掉了烟瘾。

        或许是谢督军法外开恩饶他一死,却亲自拿着皮鞭将他抽得皮开肉绽的那一刻;或许是谢督军只身走进小黑屋,望着瘫软在地状如烂泥的他,居高临下地叹了口气,然后俯身帮他擦去冷汗的那一刻;或许是谢督军捏着他下巴杀气腾腾地恐吓,要是戒不掉瘾头就乱枪打死他全家的那一刻;当然,也或许是谢督军亲自将他搂在怀里,灌牛饮马似地给他灌了一壶凉水的那一刻。总之,不知从何时起,他逐渐从大烟的虎穴中逃脱,旋即陷入了谢督军的狼窝。

        一个月后,王旅长已形销骨立,再次重见天日时,谢至柔戎装笔挺地站在阳光下等他。

        他的光芒万丈,照得他睁不开眼睛。

        “督军……”他嗫嚅着。

        “好了?”

        “嗯。”

        “以后还抽不抽了?”

        “不抽了,再也不抽了。”

        “以后好好干,走正道。”谢至柔目不斜视,看着不远处士兵操练踏起的漫天烟尘,云淡风轻地说,“我们虽然卖烟土,但自己绝不能碰。军人染上瘾头,就会从猫变成老鼠,你明白吗?”

        “卑职明白。”王旅长勉强立正,向他的督军行了个军礼。

        可是,督军啊!你可知道,毒/瘾好戒,情/瘾难捱!

        看着面前一片纵横狼藉的尸体,王旅长悲从中来,但他毫不恐惧,甚至毫无悔意。既已犯下滔天大错,唯有一死而已。

        手中的枪似有千斤重,他艰难地举起枪,把枪口指向谢至柔。

        谢至柔一动不动,神情复杂地盯着他,突然抬手向身后打了个手势,碉楼上静悄悄。

        他垂下眼,长睫毛下的眼睛流露出难得的悲悯伤情,那张与年龄极不相称的脸,美得带了几分妖异。他的声音轻柔而伤感:“八年来,本督自问无愧于你。如今你为了外人公然造反,实在令本督心寒……枪里还剩一颗子弹,你不是要救他吗?我给你这个机会。杀了我,钧凉城归你,言璧城也归你。”

        身边的副官听得额上冷汗直冒,督军这他娘的不是在玩火吗,他不会真以为王竞雄不敢开枪吧?副官连忙举枪对准王旅长,警告他不要乱来,谢至柔却抬手将他的枪口按了下去。

        王旅长的表情扭曲了,他的心在痛苦的炼狱中煎熬,手止不住地剧烈发抖。多年来不敢说出口的心事——今后也不会再有人知道的事,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他看穿。王旅长有一种茫茫的痛苦。何其残忍,这杆枪看着是在自己手里,实则操纵在他的手里。

        因为他算准了,自己下不了手。

        不明真相的言璧城站起来,不错眼珠地看着他扣在扳机上的指头,心说谢至柔主动找死,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大功即将告成啊!他高声喊:“你在等什么,快开枪啊!”

        突然,王旅长大喝一声,猛地调转枪口,仰头杵着自己下巴就要开枪。千钧一发之际,谢至柔横飞一脚把枪踢飞出去,那支步/枪在空中划了道生硬的弧线,远远掉到了城墙下头。

        王旅长被踹得倒退几步,跌坐在地上,抬头惊愕地看着谢至柔。

        谢至柔脸上的悲悯却瞬间消失无踪,像柔曼的面纱被猛然揭去,露出冷漠阴狠的本相。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王竞雄,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口吻:“没用的东西,妇人之仁。”

        王旅长垂下了头,明白自己输得很彻底。

        “来人,把他带下去,关起来。”

        一群凶狠的卫兵涌上来,毫不客气地把王竞雄五花大绑,拖下城楼。谢至柔隔着尸体堆成的墙,把视线停留在言璧城的身上。

        言璧城站在城垛旁,绷着脸,毫无惧意地迎上他的目光。

        “你说,为你死了这么多人,我该如何处置你?”

        既然败局已定,无力回天,言璧城愿赌服输,无所谓地笑了。

        “悉听尊便。”

        谢督军不屑于亲自动手,吩咐副官:“送他上路。”

        副官得令,举枪瞄准言璧城,脸上露出与长官如出一辙的,让人脊背发凉的笑容。

        死到临头了,言璧城反倒无情无绪,他扭头远远看了一眼江欲行的营地,那里安静得像个蚂蚁窝。只可惜啊,见不到你这个狗东西最后一面,不过老子尽力了,下辈子别再让我遇见你。

        言璧城问心无愧,闭上眼睛。

        副官正要开枪,一个士兵忙忙慌慌跑上城楼报告:“督军!江欲行派人送信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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