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津门四月,处处都是蔷薇香。
粉白浅红的花朵开得肆意又热烈,缠在木架上,晃在风里面,宣告着夏日的临近。
郁桃穿了件瓜绿色的窄袖短衫,宽大的葛纱裤垂在脚踝边,笑着从铁匠铺里走出来。
老铁匠跟在她身后,笑得见牙不见眼,“郁娘子放心,东西肯定按时送过去!”
“多谢多谢”,郁桃笑着挥了挥手中的缠花扇,沿着墙根的阴凉往家赶,才走近港口就被胡嫂子给拽住了。
“郁娘子,前几日你说的麻杆鸡我给你找来了,年岁不大,熬汤正正好!”
“好咧”,郁桃麻利地掏出二十文塞进她手里,“多的部分就拜托嫂子帮我将鸡杀了,我这还要照顾二丫,实在是腾不出手。”
“你放心你放心”,胡嫂子笑开了花,“等会儿我给你送去,保证干干净净的。”
“郁娘子!”
郁桃抬头一看,黄里正正站在铺子前朝她招手,赶忙小跑几步赶了过去,“里正,女户办下来了?”
黄里正点了点头,可见着面前人明亮的笑容,忍不住劝道,“你可真想清楚了?要我说你年岁不大,哪怕是带着二丫,也能找个好人家!”
“我想好了”,郁桃点了点头,这事儿她早就想过很多遍,决定在津门落脚时就找了里正立女户,虽说税重了些,可她以后就是郁家的户主了!
黄里正叹了口气,将划了签的户籍书递给她,“二丫也记在你名下了。”
虽说二丫说要当她的丫鬟,可郁桃怎么可能这般糟践她,给她取了个郁雅的名字,记成了自己的妹妹。
“你这铺子什么时候开?”黄里正扭头瞧了瞧身后的铺子,他这是担心两人没个营生。
郁桃承他的情,笑着答道,“等二丫好了就开。”
她们俩原本是坐船来津门,再转去羊城的,谁料二丫途中突染风寒,到现在还不见好。
郁桃与黄里正又寒暄了几句,从铺子旁的小巷拐了进去,路过孙嫂子家门口拎了杀好的鸡和她硬塞过来的一篮子鸡蛋、青菜,回了家。
“咳咳咳咳咳”
她才从后门进来,就听到一阵压抑的咳嗽声,赶忙进了厨房,把热着的药端了出来。
“怎么又咳嗽了?我再请徐大夫来看看”,郁桃摸了模二丫的额头,入手是一片潮热。
二丫小脸苍白,这一路上养出来的肉一病全都没了,她细细的手指攀上了郁桃的袖子,“桃桃姐,我,我怕是”
“呸呸呸,童言无忌”,郁桃扶着她侧过脸,将插在药碗里的芦苇秆递到嘴边,“快喝了药好好睡上一觉。”
二丫不愿让她失望,含住芦苇秆艰难地吞咽起来,她感觉自己的牙龈和嗓子都是肿的,可仍是喝完了一整碗。
郁桃哄着她睡着,出来先将药渣埋了,洗净了手去熬鸡汤。
孙嫂子收拾的鸡的确干干净净,连内脏上的油脂都仔细剪下来了,她用热水将鸡烫了一遍,往肚子里塞了一把糯米一把大米还有些胡萝卜碎,随后用干净的针线封好,放进了陶罐中,多加了些姜片红枣,坐在小火炉上慢慢熬煮。
她又取出一把干面条下进沸水里,一把嫩生生的小青菜也被丢了进去,打了个鸡蛋撒了点盐便是今日的午饭了。
郁桃吃得很奇怪,她就端着碗蹲在火灶前,瞧着面快熟了捞了一部分,等着水又开了一次又盛了一碗,最后煮到面汤都泛白了才取出来。
“嗯,很劲道”,郁桃一边嚼一边在纸上记下,“三十五号面,口感劲道,面略厚,嗦面不易断,影壁平常多煮一滚。”
纸上记得密密麻麻的,全都是她这一阵的收获。郁桃打了个饱嗝,她已经吃了十来天的面了,可算找出来了个算满意的配比,接下来就是以三十五号面的配方进行改进工作了!
给病人却不好吃这样结实的面,郁桃又挖了瓢白面,加了点盐磕了个鸡蛋,揉成了淡黄色的面团,盖了块湿布上去,转身将罐子里熬出来的一层鸡油撇开,端了碗温水进了厢房。
“呜呜呜都怪我”二丫像是被魇住了,红着小脸皱着眉嘟嘟囔囔的。
郁桃赶忙拿起毛巾帮她擦汗,就听得她呜呜咽咽的,一个劲儿地怪自己不争气,染了病耽误了她的事。
“怪不得病好不了”,郁桃无声地叹了口气,二丫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心思太重了些,老是操心一些有的没的。
二丫是被诱人的香味惹醒的,她甚至没多注意桃桃姐温柔的小脸,视线就落在了她端着的碗上。
醇香而不油腻,鸡汤特有的香气中带着点甜丝丝的尾巴,让人想起在秋日里吸过的串儿红,躺在清汤中的耳朵面胖嘟嘟的,小油菜青青翠翠,看上去就让人食欲大开。
“这是什么?”二丫才张开嘴,就感觉到一股口水涌出来,滋润了她干涸到黏稠的口腔。
郁桃瞧着她这馋样儿,担忧的心就放下了大半,只要想吃东西这病就快好了,她挟起一块弹弹的耳朵面,轻轻吹了两下,送到了她面前,“刚抓的猫,割的耳朵,吃么?”
二丫好笑地瞪了她一眼,迫不及待地张开了嘴。
碾成猫耳朵模样的软面在鸡汤里煨得香香糯糯,让人忍不住嚼两下,里面吸收的满满鸡汤爽滑香醇,一点点甜滋味将整个鸡汤的鲜味都吊了出来。
二丫一开始是被她桃桃姐喂着吃的,后来实在是等不及,自己拿着勺就着碗吃,就连汤也喝了个干净,激出一身毛毛汗。
郁桃瞧着她脸色好了不少,满意地抿起嘴笑起来,扯了块布巾仔细地给她擦脸。
“二丫,咱不去南边儿了,就在这津门住下来,怎么样?”
二丫歪了头看她,“桃桃姐,你不是说南边儿山好水好吃的也好么?”
“我又想了想,虫子太多”,郁桃随意扯了个由头,“津门联通四海,是个发财的好地方。”
“真的?”二丫握住了她的手,瞪大了眼,“桃桃姐要做什么?”她又免不得担心起来,桃桃姐虽说聪明,可没做过生意啊,万一把钱亏光了怎么办?
郁桃看到她这样子就知道她又在路思乱想,“这几日你病得迷糊,我啊,买了个铺子。”
果然,一听这话二丫就皱起了眉头,她刚想张口就被帕子捂住了嘴。
郁桃原本是不想让她操心,现在却觉得让二丫知道之后的安排,说不定病就好得快些了。
“你别担心,咱们这铺子位置极好,就算以后做不成生意,租出去也是有钱收的”,郁桃先安了下她的心,接着说道,“咱俩的户籍落在了这里,要是没个营生,怕是会有闲话传出去,再说了,这钱攥在手里面永远也不会下小崽儿,还是得花出去才能赚得更多。”
二丫眨了眨眼,虽说没太听懂,却被她桃桃姐自信的语气安抚到了。
“咱们现在住的就是铺子么?”二丫问得很小心,这还是她们第一次有了自己的铺子,自己的家。
“没错”,郁桃给她掖了掖被子,起身开了小半木床,“你快点好起来,就能给我帮忙了,唉,事情是真的多,二丫,我最近都累瘦了!”
二丫在床上躺了小半个月,第一次闻到了风带来的香味,她伸长了脖子去看,一枝晚香玉闯入了她的视线,胭脂色的花朵蛰了下她的心,让她生出了一股急迫,再不出去看看,怕是要错过这个春天了。
郁桃瞧着有效,就每日跟她说说这些日子的安排。
“这津门港就在皇城脚下,又连通四海。下船的时候你昏睡着,没瞧见那港口的船一艘接一艘进来,可壮观了!客似云来,咱们啊,就在这儿发财了。”
二丫点了点头,这一阵子都开了半窗,她虽说看不到,却也听得了船工有力的号子声。
“咱买的宅子之前是做货行的,院儿里还有个上下货的小码头呢,等你好了我也给你买条小船,咱们出去玩玩。”
二丫被她桃桃姐说得好奇的很,当天就多吃了一碗粥。
“今天给咱铺子抹墙呢,你听见声音了吧?津门人说话怪逗的。咱们之前涂鸡圈的那个方子你还记得么?那班主居然拿了一吊钱跟我换,怪不得人都说皇城脚跟儿遍地都是钱啊!”
“我定了木桌木椅子,还专门给你做了个小板凳,你早点起来试试。”
“晚香玉落了?我今儿瞧见隔壁家的瓜藤爬过来了,你说过一阵要是在咱家落了果,能不能偷偷摘了?”
二丫每天就期待着她桃桃姐跟她说说外面的事,她知道了自家小院儿大概是什么样的,可每天都在改造,每天都在变模样,也知道出了门不远就到了码头,还知道了她们前面住着孙嫂子一家,她家的小男娃跟她年岁差不多,每天都哭着不想去学堂。
想要出去看看这个春天,看看自己家,看看这个陌生又熟悉的津门港的念头越来越强烈,二丫忘记了先前的担忧,满心都是对新生活的期待,病也一日比一日好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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