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一章亡灵引(5)
桌上烛火突突跳动了几下,似欲熄灭,却又慢慢燃烧起来。
庄泠然狠狠闭了闭双眼,半晌,掩住声音里的哽咽,继续道:“两日后,紫霞门门主走火入魔而死,紫霞门内部势力分裂自相残杀自食恶果灭门。城中百姓得救了,可是独孤云柯却因亲手射杀父母而精神崩溃疯掉。
有心人蛊惑煽|动不明真相的百姓,歪曲事实,给独孤云柯扣下勾结黑|道,残害无辜,弑父杀母的大罪,独孤云柯遭受全城百姓唾弃,最终被百姓乱刀砍死。”
庄泠然猛地喝下一杯酒,眨了眨微红的双眼:“听说独孤云柯死后化作黑烟而去,大地剧烈震颤。”她唇角缓缓浮出一丝冷笑:“连老天都看不过去了是不是?”
对面二人皆垂眸不语,只是握紧酒杯的手指微微有些发白。
庄泠然沉默了片刻,又道:“发生这些事的时候,我姐正在闭关,待她出关,一切都变了模样,她心里眼里的那个人,连一丝灰都没有留下。不久后,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都死了,只有我姐还活着,却成了废人,因为她在得到消息的一刻,心魂俱碎经脉逆转,导致武功全废。之后云津城也变成了不孝城,变成了今天这般模样。”
庄泠然终于抬头看他们,勾唇笑了笑:“得到我姐死讯的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她为了等亡灵引开花足足等了十五年,这是她送给独孤云柯的最后一个礼物,也是送给独孤云柯的最后一个游戏,她终于解脱了。”
雅间里只余一片死寂,连带着自窗而入的月色都带着森森寒意。
良久,轩辕一扬问:“令姊是否认识一个叫谢天游的青年?他因在家中偷偷祭奠独孤云柯,而被城中百姓施以火刑。”
庄泠然低头想了想:“应该不认识。不过我姐说过独孤云柯云游时,曾在大火里救过一个五六岁大的小乞丐,并交给家中一位老仆抚养。那次事件发生后独孤家的人都死光了,也不知道那个小乞丐哪里去了,或许就是那个被烧死的谢天游也未可知。”
房间里再无人言语,只有月色森森然流淌进来。
森森然,不停,流淌。
作为断壶宫遍布江湖各处的医馆,勃垒城医馆济世堂的地理位置并不起眼,处在主街最偏僻的拐角,临街是医馆,门面不大,招牌也不显眼。后院三层阁楼,一层是大厅,二层供医馆里外人等坐卧起居使用,三层常年空置,极少有人居住,如今这主仆四人便歇息在三层。
入夜以后,月朗星稀。
远无犬吠,近无人声,天地之间一片宁静。
推开古旧的雕花房门,银辉似九天银河倾泻而入,一袭雪白衣裙的上官心心缓缓步出闺阁,走入月下手扶栏杆眺望漫天星辰,月光如练,映着清绝容颜好似透明;羽睫掀动,留下眼底一片娑婆暗影。
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扣着栏杆,唇角微微上扬,声音清浅,隐含笑意:“深夜来此难道是为了欣赏月光?”
寂静的月色里无人回应,她转身倚靠栏杆而立,抬眼望向阁楼飞檐上坐着沉思的一道玉白身影,杏眸微眯:“怎么?心情不好?想来是知道真相了。”
飞檐上传来低沉嗓音:“陆沉会跟你说这些吗?”
上官心心扶着栏杆坐在廊凳上:“兄长原本是不愿说的,不过耐不住我刨根问底。”她幽幽轻叹一声:“江湖上浸润多年,世间百态也算见识得足够多了,唏嘘感怀总该有个限度,久陷其中不过只是为难自己罢了。何况世间有世间的法则,凡人有凡人的命数,修行至今,你我尚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遑论他们呢。”
空气里依旧沉默,上官心心长睫微垂:“某人那股不讲理的劲头哪里去了?要不要先考虑一下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那道玉白身影微微抬眸,唇角缓缓勾起一抹苦笑:“我现在心情这么糟糕,你竟然还来索要东西,到底有没有点儿同情心呐?”
上官心心随手整理着雪白衣袂,语声淡淡:“这世间可以令人产生同情的人很多,偏偏你轩辕公子不在其中。”
玉白身影身形一旋,人已落在廊下,隔着廊柱倚在另一侧栏杆前,深吸了口气:“现在心情好多了。”
上官心心忍着笑道:“非要被人奚落一顿心情才会好,你说你是不是有点儿什么毛病,需要我帮你诊治诊治吗?”
凉夜幽幽,沉寂无声。
良久,上官心心轻声问:“怎么不说话了?生气啦?”
轩辕一扬隔着廊柱坐在一旁廊凳上,倚着栏杆幽幽道:“不是,我近来心情真的不太好,总是有些心神不宁。听说不孝城谢天游被火刑烧死后化作黑烟,大地震动。
今天庄泠然说独孤云柯死时也是化作黑烟,大地震动。如果只此两例倒也无须担忧什么,只是我想起每年各大分舵,都会将各地发生的奇诡案件报上来,近些年化作黑烟消失的命案时有发生,我总暗暗觉得这之间似乎有着某种微妙联系,可是又怎么思考也思考不明白。”
凉夜幽幽,再次沉寂无声。
良久,轩辕一扬笑问:“怎么也不说话了?我没惹你生气呀。”
上官心心幽幽道:“近来兄长似乎也总是愁眉不展,兄长向来淡然无为,如此状态还是第一次见到。”
轩辕一扬语气不咸不淡的:“他愁眉不展有什么用,他什么都不管。”
上官心心解释:“兄长常说世人各有命数,不可妄加干预。”
轩辕一扬轻哼了一声:“把袖手旁观说得这么清新脱俗也算独一无二了。”
上官心心咬了咬唇,隔着廊柱瞥了他一眼:“你这人怎么也看不出点儿优点来。”
轩辕一扬屈指敲了敲廊柱:“再仔细看看,准能看出点儿优点来。”
上官心心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沉默了片刻,轩辕一扬轻声问:“如今……可算大好了?”
上官心心轻轻一笑:“算是吧。”
“十二年前,三朵无境幽莲先后降落人间,由于修行被迫中断导致真身不同程度伤损,想来你是最严重的一个,否则怎会被墨封逼到跳崖。”轩辕一扬低叹一声:“如果那日我早些赶到就好了。”
上官心心倚着栏杆望着夜空繁星,语声静静的:“其实我去空桑峰采千年雪莲并不只是为了修复真身,三朵无境幽莲之中,我是最后一个降落人间的,也的确是伤损最严重的一个,但是没有千年雪莲,我也不过是多休养百年而已。
主要因为当年我初降人间时,落在了朔风凛冽的雪地里,是流落在外七八岁大的青锁将我拖到了山洞里,并用身上仅有的一件棉衣为我取暖,等我恢复意识的时候,青锁已经昏迷不醒命悬一线。
为了救回青锁,我不得不去空桑峰寻找千年雪莲,奈何我找到的时候墨封出现了,我当时的体力战不过他,只能给了他半株千年雪莲,可是这个家伙太不讲理,非要拿到整株不可。”
她忍不住笑了笑:“不过也可以理解,谁让咱们冰莲跟他墨莲是宿敌呢,化形之前咱们可是压制了他上万年,他没有对我下杀手,我已经算是谢天谢地了。无可奈何之下,我只能选择跳下悬崖坠入空桑渊。也因此,即使有千年雪莲,我依然休养了整整十年才算大好。”
“怪不得你那么疼青锁。”
“怎么能不疼她呢,那一场病差一点要了她的命,即使吃下千年雪莲,她脑子里的伤损仍旧没有完全修复,她失去了记忆,什么都不记得了,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流落在外,身上也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物什。所以我才让她随了我的姓,替她取名青锁,希望她健康平安长命百岁。”
轩辕一扬背靠廊柱遥望夜空,星眸畅然,笑问:“总之,人间值得,是不是?”
上官心心亦背靠廊柱遥望夜空,杏眸粲然,笑答:“是的,无论如何,人间终归值得。”
两个人背对彼此靠着廊柱望向不同方向的夜空,却亦是同一片夜空。
恍惚间似回到了杳渺极宇上古无境九重渊,他们是相依而生的两朵冰莲,不远处是独自傲然生长的墨莲,冰莲与墨莲相生相克亦相辅相成了九万年,他们本应在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年九星连珠之际修成正果,登天游雾,挠挑无极。
不料却在修行九万年之际,一个阴阳交替上古无境灵气最弱的时刻,天界与上古无境之间的万里修篁结界轰然坍塌,席卷着三界最强力量的凶猛劲风,轰天彻地冲入上古无境……
无境幽莲在劲风里尽数折断,纷纷坠落下界,修行万载,一朝中断,功亏一篑。
原本,他们心里有恨、有怨、有不甘。
可是,如今,他们心里只剩下四个字:人间,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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