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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血祭(五)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房间。

        房间不大,却很空,角落里摆着一张床垫,上边罩着蚊帐,窗上挂了层黑布,挡下了大部分阳光。

        那老头把自己缩在角落灰黑的蚊帐里,光线昏暗,看不清表情。

        望参往前走了几步,犹豫了一下,对方自他们进房间,都没有任何反应。

        “你好?”他试探道,对方没有回应。

        望参索性跪上床垫,轻缓掀开蚊帐,生怕打扰了老人家。

        见老人依然呆坐不动,他才塌着腰钻进去。

        老人蜷着腿,见陌生人靠近,只抬起眼皮,眼珠子缓缓动了动。

        “能听到我说话吗?”望参用手在老爷子面前晃了晃。

        对方毫无反应。

        望参叹了口气,看样子是真的老年痴呆。

        他正打算收回手,却猛地被一股极大的力道扣住手腕。他整个人被扯得往前一扑,慌忙用另一只手撑住床垫。

        老头子的力气大得惊人,完全看不出是年过七旬的人。

        “人是我杀的。”老人一字一顿,从牙缝里蹦出五个字。

        望参一怔,还没来得及错愕,对方放开了他的手,兀自怪笑起来,桀桀的笑声听得他汗毛倒竖。

        “人是我杀的,怎么了!要不是他,我们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这是他欠我们的血债!这么多人,他一条命怎么够!”老人发了疯一般,大吼大叫着,胡言乱语。

        “人是我杀的!别问了……别问了!和我儿子没有关系!和我老婆也没有关系!我认识他,我见过他!”

        “你们是不是就想看我们一家人去死!我们都住在这种地方了,还不放过我们!你们……”老人伸出手,指着望参,“你们警察,到底有什么用!”

        “能给我们老百姓做主吗!六年了……六年了……”他的声线颤抖起来,用那双枯瘦的手,慢慢掩住脸,低声啜泣起来。

        “爸爸没怪你……是我们命不好……”老人喃喃着,也不知在说什么,前言不搭后语。

        一只手微凉的手搭上望参肩膀,他浑身一僵。

        “望队。”身后的人喊了他一声。

        望参回过神,有些恍惚,刚刚那些混乱的话,一个劲胡乱钻进他耳朵里。那种感觉,就像脑子被灌满了水,不断挤压着他的中枢神经。

        “先起来吧。”司明堂弯下腰,捞起他的一只手臂。

        站起身,望参才发觉,自己背后冷汗涔涔,衬衫湿了一大片。

        “还好吗?”司教授关切地问。

        望参摇摇头,“没事。”

        他转过身,猛地对上门口老太太的眼睛。

        刘莹半张脸隐没在阴影里,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脸上深深的褶皱,让她看上去像一只藏匿在暗处,面目狰狞的妖怪。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望参嘴角扯起一个勉强的弧度。

        “他情绪不是很稳定,也没钱治病……没吓到你们吧?”刘莹的声音很轻,大概是担心刺激到她老伴。

        “不要紧。”望参朝她摆摆手。

        踏出这户人家,望参才沉沉地喘了口气。那间逼仄昏暗的小居室,仿佛一个小型审讯室。

        他抬眼去看司明堂,对方看上去倒是没受什么影响。

        “走吧,去下一户。”望参朝他笑了笑,穿过走廊。

        “望队。”司明堂快步追了上来。

        望参停下脚步,侧头看他,“怎么了?”

        “刚刚,那房间里的老人。”司明堂瞥了一眼已经离他们有段距离的门,而后垂下头,附在望参耳边,压低了声音,“他的表现,不像阿尔茨海默。”

        望参耳根一热,呼吸扑在皮肤上,惹他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虽说阿尔茨海默,每个人发病的表现不太一样,有些人发病会伴随狂躁、幻觉。但那老太太说,”司明堂顿了顿,因楼道回音的缘故,他的声音很轻,“他发现病情不到两年,按理说,最差的情况也是中期,是不会出现这种中晚期狂躁症状的。”

        望参略微错愕地抬起头,对上司明堂的目光,“你意思是,他并没有老年痴呆?”

        “不是,他的症状不是老年痴呆。”司明堂看着他,“他是疯了。”

        望参往后退了退,脸上惊讶。

        “我们去上一层说吧。”司明堂指了指楼梯口,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望参心领会神。

        “他的精神状况,不是装的。”司明堂解释道,“我接触过这类病人。”

        “至于疯了多久,这我就看不出来了,可以去查查他病例。但我认为,他不一定去过医院。”

        “没去医院问过诊,那就难办了。”望参轻叹了一声,走到窗口,摸出烟,熟稔地点上,“你说,刘莹为什么要撒谎,编造他是老年痴呆?”

        “人撒谎的动机无非三种:一是讨人欢心,二是自我炫耀,三是自我防御。”司明堂说,“她撒谎,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自我保护,或者说,是为了保护家人。”

        “是为了保护她先生,还是保护她儿子,这就不得而知了。”

        “你相信那疯老头的话?”望参弹着烟灰的手一顿,朝司明堂看过去。

        “半真半假。”司明堂轻柔地笑起来,“心理学不是万能的,我也不是算命的,信息量有限,能作出的判断也就这么多了。”

        “刚认识你那会,我还真以为你是算命的。”望参调侃道。

        话还没说完,只听楼上传来一声脆响,听着是玻璃制品碎掉的声音。望参神色一凛,摁灭了烟,飞奔上去。

        那是住五楼的一户业主,住户正是早上朝他们打招呼的小女孩和她母亲。

        进去的时候,那小女孩不知所措地站在角落里,哇哇大哭。头发散乱的女人蹲在地上,收拾着陶瓷碎片,那是一个打碎的杯子。

        女人注意到望参的警服,警惕地盯着他们:“你们又想做什么?该说的我都说了。”她的语气并不好,甚至带着厌恶。

        “我这里有几个人的照片,希望你能配合辨认一下。”望参神色严肃。

        女人收拾好碎片,抱着手臂,一副防御的姿态,“问吧。”

        小女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捏着衣角,却完全被女人晾在一边,仿佛这事完全与她无关。

        本就安静的环境,哭声像拉响的汽笛,一声高过一声,扰得人心烦意乱。

        司明堂无奈地掐了掐眉心,走向那小姑娘,弯下腰,一把将她抱了起来,轻声细语地安抚,一边将人带到屋外。

        小孩的哭声逐渐远去,望参这才拿出手机,将监控录像拍下的画面指给女人看。

        “不认识。”女人只急急扫了一眼。

        在翻到那一男一女的时候,女人明显停顿了一下,但又摇了摇头。

        望参心下一沉,这里的住户,没人愿意开口,一问三不知,疑云笼在他心头。

        他也不再追问,径直出了门,或许询问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指不定能得到线索。

        司明堂正一手托着小姑娘,不知在低声说什么,那孩子打了个哭嗝,慢慢安静下来了。

        “是妈妈……杯子碎掉了,不是我……”

        小女孩低声啜泣着,趴在司教授肩头,那情景,说实话,望参在有一瞬间,恍惚觉得司明堂真的很适合带小孩……

        见望队出来,司明堂侧头问他,“有线索吗?”

        望参摇头,轻悄悄走近了些,绕到小女孩面前,抚了抚她的头发,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姑娘眨了眨那双满是水雾的眼睛,伸长了手,要让望参抱。

        望参愣了一下,随之一笑,“回答哥哥几个问题,就让你抱。”

        司明堂瞥了望参一眼,揽着小女孩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你叫什么名字?”望参又问了一遍她的名字。

        “草莓……”小姑娘眨巴着眼。

        对于这个回答,望参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顺着小姑娘的话问下去,“小草莓昨天晚上,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吗?”

        “吵……好吵,吵得草莓睡不着……”小女孩说话带着一股黏黏糊糊的味道。

        望参微微一怔,忙追问:“昨晚是妈妈陪你睡吗?”

        小姑娘重重点了下头。

        “那爸爸呢?”

        “爸爸不在。爸爸……很晚才回来……”

        还真得到了不一样的答案。

        望参想了想,翻出手机,轻声哄道:“小草莓看看这几个人,小草莓认识吗?”

        小女孩眼睛睁得大大的,咬着唇,认真辨认起监控画面拍下的人。

        “这个叔叔,每次来都会给我带糖!”草莓眼睛放光。

        望参凑过去看了眼,小女孩指的是那个中年男人。

        司明堂垂下眸,望队离他很近,近得对方每说一句话,呼吸都扑在他胸口,而望参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他住在这里吗?”望参问。

        “不知道,草莓不知道。”

        “那他们呢?”望参翻到一家三口那张照片。

        “弟弟……我和他玩过。”草莓指着画面上的女人,“这是何阿姨。”

        望参抬起头,和司明堂交换了一个眼神。

        “小草莓真乖,来,给你的奖励。”望队笑吟吟着不知从哪里摸出两颗水果糖,塞进小女孩胖乎乎的小手中,半俯下身,把孩子抱进自己怀里。

        “我带你回去找妈妈。”望参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边看向教授,“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好。”司明堂应了声,二十度不到的天气,明明只套了个外套,这会他却觉得有些热。

        可能是下午太阳太大了,司教授给自己找了个合理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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