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血祭（十三）
市局里烟味重，一查起案子，饶是办公室再宽敞，都能飘着一股烟味，里边还混着泡面的味道。在办公区走一遭，还能捡到几个趴在工位上的尸体。
司明堂不喜欢这股味，每去一趟支队，回去身上总带着一股烟味，有时候他还会带着这身烟味去上课，惹得最近学生看他的眼神也有些奇怪。
毕竟和他接触过的，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都知道司教授是出了名的自律，更不会有抽烟的不良嗜好。
刘记者刘晓匀被送回局里的时候，和刚打开办公室门的司教授打了个照面。司明堂端着陶瓷杯，正把隔夜茶水浇到门口的招财树里。
刘记者的眼睛在他身上停顿了几秒，走廊上另一扇门打开了。
“去看看办案刑警怎么审人的不？”望参倚在门边，冲他一笑，邀请道。
司明堂微微点头，应了声好，回身去放杯子。
刘晓匀正襟危坐着，接受审问。他半垂着头，头发柔柔搭在耳边，手交握着放在桌上，看上去一副乖顺又怯生生的模样，倒也看不出是会干出贩卖独家新闻这种事来。
“刘晓匀，这几张照片是你拍的吗？”审问刑警直入正题，把微博热搜上的照片往他面前一推。
“不是的。”刘记者的声音细细的，争辩道，“那天你们都把我照片全删了……”
“按照程序，我们现在开始检查你的手机和笔记本电脑。”刑警冷声说，当着刘记者的面打开他电脑。
刘晓匀抬起那张娃娃脸，扶了扶眼镜，看着审问他的刑警。
“他删了。”司明堂语气平淡，他和望队正站在审讯室的另一侧玻璃前，目光在刘记者和警员之间徘徊。
正应了司教授的话，两位正查看刘记者电子产品的刑警表情微微有些凝固。
“那几张照片，确实是他拍下的吧？”望参忽然有些不确定起来，毕竟他也没有确凿的证据，仅凭着自己的推断。
司明堂侧过头，微垂下眼帘，嘴角弯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望队，你的推测还是很准的，不要质疑自己。”
房间没开灯，唯一的灯光，是从审讯室那一侧透过来的。
或许是灯光的缘故，司明堂垂眼看他时，不像平日那般温和却带着距离感，多了分亲昵。望参用指甲用力掐了一下掌心，暗骂自己怎么在这种时候脑子里全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最后那张照片的角度，和他身高是吻合的。”司明堂把目光移回审讯室，解释道。
他指的是支队办案那张，那是一个微仰的角度，前景有几根被虚化掉的草，看得出来是在草丛里拍的。
刘记者看着也就一米七左右，以现场那快一人高的草丛为度量标准，确实正好匹配。
“看来这次是找不到证据了。”望参托着下巴，沉吟了片刻，“说起来也奇怪，他住的地方，离莲花路是有段距离的，当天他到现场却特别早……我都快怀疑他是凶手了。”
听到这，司明堂微怔，“有些罪犯确实有返回现场，打探警方办案进程的举动，这类罪犯多半非常自信……”
他顿了顿，“但刘记者不是，行为太冒险了。”
“我看，他并不是凶手，而是和凶手私下有联系。”司明堂说这话的时候，用的是肯定的语气，他边观察着正眼神放空，等待刑警检查自己设备的记者。
望参一个激灵，脑子清醒了许多，“你意思是，凶手提前通知了他，故意让他去的？”
司明堂点头。
这刘晓匀看着瘦瘦小小的，胆量也太大了吧，当真不怕被灭口？
“他胆子可比你们想象的要大，行为也出格。你们可以查一查刘记者，之前做的都是什么报导，看看他的行文内容，大概就能确定他是个什么性格的人了。”司明堂看出了望参的疑惑，“我没看过他的文章，但应该和我猜测的八九不离十。”
望参没质疑司教授的推论，反而问：“但现在我们也没理由拘留他，逼问拷打更是不行，这……”他有些苦恼，现在案子马上就要结束黄金72小时了，火烧眉毛，等刘晓匀开口，黄花菜都凉了。
所谓命案侦破黄金三天，正是嫌疑人活动最活跃的时间，在这段时间内，能收获的线索也是最多的。
“刘晓匀心理防御强，对外界的反馈很敏感，心思细腻，做事也有规划。做文字工作的，特别是他这一行，多少有些愤世嫉俗。但与之相反，这类人也更忠于自己内心想法。”司明堂分析道，虽说没有正面接触，但只需稍稍观察刘记者目前的状态，以及他在接受盘问前提早做的准备，已经能大致做出判断。
“想让他开口，很难。”司明堂下了个结论。
“换作是你，会怎么处理？”望参蹙起眉，他比谁都着急。
“想知道？”司明堂笑起来，一副从容的模样。
这时候居然还和他卖关子，望参下意识地咬牙，有气没地方撒，不仅不能生气，还得把司教授供着。
望参点点头，司教授却只微笑地看着他，没说话。
他忽然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眸中闪过一丝尴尬。
“想。”望参低声嘟囔了一句，被人拿捏的感觉很不好受。
司明堂闷笑一声，也没再逗弄他，缓缓开口，“在他电脑和手机上装□□，把人放回去。”
望参倒吸了口冷气，“这……确实是个办法……”
虽然手段有些极端，但也不失为一个快速破案的途径。
望参摸出手机，手下顿了顿，最后还是编辑了一段话，给技术侦查部门和负责审问的刑警发了信息。
审讯桌上，警员看了眼队长发来的内容，表情微讶，下意识地看向那面单向玻璃。
刑警很快收回目光，面色如常，凭借着受过专业训练的经验，快速调整好状态，又问了刘晓匀几个简单的问题，在对方没有起戒心时，把他的电子设备送了出去。
“参哥，技术那边已经把监听安装好了。”方欣见望队从房间里出来，习惯地知会了他一声。
“咱们要让便衣去他家楼下守着不？”方欣问。
望参还没答，司教授便回他，“不要打草惊蛇。”
方欣歪了歪头，也不知该不该听司顾问的。
“没必要，我们在明，凶手在暗。刘记者不是凶手，我们不知道凶手正藏在什么地方观察我们，怕惊到的蛇不是刘记者，是凶手。”司明堂解释道。
望参点点头，同意了教授的说法。
“刘记者回去，凶手很快就会联系他。”司明堂说。
“为什么？”方欣脱口而出，一脸好奇宝宝。他是真的纳闷，大家都是人，怎么这学心理的，思考问题的方式总和他们不一样。
这话也是望参想问的，好在搭档嘴快，帮他问了。望参在这方面是死要面子，刚在房间里冷不丁被人调戏了一句，已经有了心理阴影。说是调戏好像也不大对，司教授一脸正直地看他，他不敢往歪处想。
司明堂有意无意地看了望参一眼，解释道：“凶手提前通知了刘记者，让他去现场，目的就是让这件事能得到曝光。这类人，渴望得到公众的关注。他完成了自己的作品，但这件作品却被压了两天，才出现热度，凶手多半是不甘心的。”
“再加上，现在刘记者又被带来问话。”司明堂若有所思，“一方面凶手担心自己被刘晓匀供出来，一方面又想打探办案进程。”
“原来是这样！”方欣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司顾问可比上一任那大叔靠谱多了！是吧，参哥。”
望参轻咳了一声，“别彩虹屁了，干你的活去。”
方欣盯着他看了半晌，满脸疑惑。换是平时，望队一定会调侃一句，这是他找来的人，当然靠谱了。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望参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没，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方欣顿了顿，看了眼司明堂，随后又笑嘻嘻地摆摆手，“没什么，我去忙了。”
审讯室那边也没再盘问，望参决定按司明堂提的建议，给鱼抛个饵，好让刘记者放松警惕。
刘晓匀出来领自己东西的时候，看上去心情还不错，额前的碎发被拨到两边，表情明显没进来之前那么僵硬了。
“刘记者，还记得我吗？”望参见他从审讯室出来，上前和他打了声招呼。
刘晓匀正整理着自己的背包和电脑，抬头看了眼望参，点点头，牵了下嘴角，好不容易放松下的表情又绷紧了。
“还有事吗？”刘晓匀问。
望参扫了一圈办公区，大家都在低头忙碌。
他朝刘晓匀笑了笑，俯下身，凑到对方耳边，用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我知道那几张照片是你拍的，虽然你删得很干净……”
刘晓匀捏着背包的手一紧，“这只是你的猜测，你们没证据指控我……”
望参摇摇头，压低了声音，“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现在做的事很危险，如果发生了你无法处理的情况，可以打电话给我。”
望参不由分说地拿过对方握在手中的手机，输入了自己的电话号码，保存进刘记者的通讯录里，塞回对方手中。
刘晓匀脸一阵红一阵白的，有些拿不稳手机，一时不知道是因被说中了心事而担心，还是其他原因。
“你刚刚和他说了什么？”待刘晓匀走远，一直站在他们身后的司教授问道。
望参扬了扬眉，“告诉他，有危险给我打电话。”
司明堂没接话，直直地看进他眼里，望参被他这么一看，有些不自在。
“望队。”司教授柔声唤了他一句。
望参心下一跳，明明对方声音柔柔的，他却分明能感受到司教授的低气压。
“怎么了……”望参莫名心虚。
“你对所有人都这样，随随便便就把电话交出去吗？”司明堂看着他，语气温和得令人发悚。
望参张了张嘴，舌头有些打结，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教授的话，他怎么咂摸出了一股隐秘的亲昵感。
“我的意思是，如果对方是犯人，你的做法很危险。难不成他打电话让你去，你就单枪匹马过去？”司明堂话锋一转，朝他弯起眉眼，“以后不要随便给嫌疑人电话。”
“包括我。”司明堂笑了一声，转身回了自己办公室。
望参愣在原地，想起上回在学校的案子，他也提醒了司教授，有危险随时联系他。司明堂这话，他一时也分辨不出，对方是不是真的在担心他的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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