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孕育（三十三）
叮——
长康医院行政楼顶层，电梯门开了。
夜晚的行政楼，空无一人。
今夜无月，长廊深处黑洞洞一片，如一张深渊巨口，将所有的光线吞入腹中。
电梯门缓缓关闭，长廊尽头唯一的灯光，随着两扇门的合拢收作一束，直至完全消失，楼层又回归沉寂。
黑暗中，响起了一串叩击在冰冷地面的脚步声，碰撞在空气中，一声又一声地荡开。
市局刑侦支队。
已过零点，港口的轮渡时刻表发来了。
晚上八点有船只起航的港口有三个，他们得到的信息太少，仅靠一声汽笛，已经没办法再缩小搜查范围了。
绑匪也相当谨慎，望参再怎么和他们谈条件，都被断然拒绝了，周承华不做选择，他们就没办法再得到周太太的消息。
望参拨通了江未济的电话：“江队，周太太不在船上，人在港口，应该是在某个集装箱里。”
南江江上错落着船只，每艘船上的灯都打开了，把水面照得通亮。江未济蹲在船头甲板上，抽着闷烟，听望参这么一提，打了个激灵，猛地站起身。
“哪个港口，地址给我！”
望参给他报了三个港口的名字，“我尽力了，只能筛到这个程度。”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行，没事，我现在带人去搜。”
周承华悠悠转醒，见望参挂了电话，连忙追问：“怎样了，找到人没？”
望参抿了下唇，“马上了，再等等。”
“这都十二点多了，还要等多久！？”周承华眉毛拧作一线，气急败坏地站起身，要指责他，却又腿一软，跌坐回去。
“你先冷静。”望参瞥了他一眼，也懒得用敬称了。
望参给他递了杯水过去，“位置已经确认了，江队在赶过去的路上。”
周承华接过水，刮了他一眼，声音带着嘶哑：“还有不到四小时，如果再找不到人，你说怎么办？之前说在船上，找了半天没找到，现在说在港口，要是绑匪把人转移了呢！”
望参冷着脸，没接他的话，方才和江队的通话，看样子周承华是一字不落都听了，这老头合着在装睡。
但周承华的顾虑也不是没道理，绑匪把人质转移走，再正常不过了。
面对周承华的质问，望参除了重复那几句安抚的话，也没办法向他做保证。
绑匪根本就不是为了钱来的，那些钱打进程诗涵账户后，就一直没动静。
周承华得不到答案，只安静地坐着，耷拉着两片眼皮，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也没再问。
坐了大概半小时，周承华忽然站起身，理了理衣服，朝望参走过去。
“望队，我想用一下我的手机。”周承华难得客气，“已经快凌晨一点了，我要做两手准备。”
望参怔了下，看进周院长眼里。
老人背有些驼，经这一晚上的折腾，整个人被褪去了一层锐气，没了那副高高在上的态度，和望参说话也是打着商量的语气。
短短几个小时，周承华看上去苍老了好几岁。
周承华活了大半辈子，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别说享天伦之乐，连个传宗接代的苗子都没了，现在妻子的命也掌握在别人手里。
老无所依，赚了这么多钱，又有什么意思。
望参看着眼前的人，忽然感觉有些悲凉。他垂着眸，把手机递了过去，“一小时内，你把需要联系的人联系好，要写辞职信可以去接待室。”
望参顿了顿，又提醒道：“不要擅自联系绑匪。”
周承华点点头，甚至朝他道了谢，拿着手机走到离他们较远的地方。
周院长要联系人，有些话不方便让他们听，望参也理解，他拍了拍身边一个刑警，指了下周承华，说：“你过去，站远点盯着他，注意下他在做什么。”
小刑警利索地应了一声。
办公区充斥着烟味，忙碌了一晚上，所有人都呈现出一副疲态。
望参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屏幕前，是港口发过来的上百个监控录像。
江队在现场找人，他们总不能闲着，得从这些个视频里，找到周太太的踪迹，帮江队缩小搜查范围。
这一看就是半小时，望参眨了眨酸胀的眼睛，侧头看了眼身边的人。
司明堂正坐在他旁边，垂着头闭目养神，好像是睡着了，呼吸浅浅的，拂过微翘的发梢。很安静，安静得像只无害的羔羊。
望参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突然就冒出了这么一个词来，特别是对方说话的时候，声音也是轻轻柔柔的。想到这，他的眼睛不由自主移到司明堂唇上。
唇峰柔软，唇形也很漂亮，时不时吐出些他听不懂的词汇。
望参用目光一寸寸地描摹着那形状，脑子里一闪而过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
他有些庆幸，是在办公区里，不然看着司教授一副毫无防备睡着的样子，他差点要控制不住趁人不备偷袭了。
司明堂小憩了一下，还闭着眼，就感受到一道过分灼热的视线。他睁开眼，正好撞上对方直白的眼神。
望参被这猝不及防的睁眼吓了一跳，做贼心虚地把眼睛移向别处，捧起杯子含住杯口，拼命掩饰方才流露出的情绪。
“望队！”忽然有人喊了他一声，把他从尴尬中拯救出来。
望参连忙抬起头，“什么事？”
“您过来看看，这视频里的人好像是周太太。”
港口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十一月天里，江边的风很大，江未济穿着单衣，后背却湿透了。
港口运输他已经全部叫停了，警力不足，只能喊上港口值夜班的员工一块找。放眼看过去，密密麻麻全是集装箱。
这一个个找起来，比搜查船只还费劲。
江未济朝正拉着门把的刑警使了个眼色，嘎吱一声，门开了。
他握着枪，手电紧贴在枪侧，灯光往里一扫，里边是满满当当的货物，又扑了个空。
江未济啧了一声，耳边突然滋啦一下炸开一串电流。
“江队！人找到了！”耳麦那边的人飞快报了个地址。
江未济眸中一凛，带着人飞奔过去。
集装箱前守着数十位刑警，见支队长赶过来，忙把门口的位置让开。
“江队，人没事！”
江未济一颔首，跨步迈了进去。
集装箱顶上悬着一盏灯，四面都裹了黑布，周太太靠坐在椅子上，已经让人松绑了。受伤的手做了简单粗暴的包扎，因受惊过度，人还处于半昏迷状态。
“绑匪呢！”江未济问。
“报告队长，没见到绑匪，我们找过来的时候，门是关着的，里面只有周太太。”
“封锁港口，所有人到附近搜捕犯人。”江未济顿了下，看向周太太，吩咐道，“把人送到医院去。”
院长夫人是找到了，市局却乱成了一团。
“周承华人呢。”望参周遭笼着一层低气压，明明是问句，尾音却让他降了一个调。
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这节骨眼上，周承华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跑了。
“周院长说、说他要去个洗手间……我看他进去了，半天没见人出来，就去问了一下……”负责看人的刑警簌簌抖着肩膀，埋着头，没敢抬起眼，他要是脖子够长，这会头应该已经钻进地板了。
“我进去的时候，他人还在的……他说他肚子不舒服，问我支队有没有药……”
望参沉沉地吐了一口气，没再问，转身径直去了技侦那边。
“手机位置定位到没？”
“找到了找到了！”技侦小哥手忙脚乱把屏幕移给队长看。
画面上的小红点，正沿着道路飞快移动，很显然，周承华在车上。
联系绑匪要求，在这个时间点，周院长会去的地方无非一个，那就是医院。
周承华离职要办理手续和交接，紧急联系了人。望参怎么也没想，周院长竟这么不信任他们，担心警方不让他走，把盯梢他的刑警引开，一声不吭就跑了。
望参没忍住骂了句脏话。
“方欣，和我带人一块去长康医院！”望参喊了一声，边拨通周院长的手机，对方也没接，直接把他电话挂了。
望参也顾不上那么多，拿起车钥匙就往地下停车场赶，一路又拨了好几次电话，周承华都没接，还把他拉黑了。
望参暴躁地关上车门，火气噌噌噌地冒。
换是平时，司明堂一定会安抚他不要着急，但这次，司明堂一句话也没说，只跟着人坐上车后座。
望参刚一脚油门踩出去，丢在扶手箱里的手机响了。
“是江队。”坐在副驾驶的方欣看了眼来电显示。
“接一下。”
方欣开了免提。
“院长夫人找到了，受伤不严重，送医院去了，你给周承华说一声。不过绑匪跑了，我们在搜捕。”
江未济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
听到这消息，望参那张冷着的脸舒缓了些。
“周承华跑了，我们在去医院路上。”望参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
“知道了。”
嘟一声，那边挂了电话。
电话刚挂断，望参的手机又响了，只不过是另一台。
“刘记者，好久不见。”一个别扭的电子音从话筒里传了出来。
望参一怔，那人终于联系刘晓匀了。
“你这次想做什么？”望参直截了当的问。
那边停顿了两秒：“没想到刘晓匀的电话卡在你手里。”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声线意外的明朗。那人居然把变声器关了。
“不过没关系，望警官。”电话那头的人笑了一声，“长康医院行政楼顶层，院长室，希望你能喜欢我给你们准备的礼物。”
望参正想追问，通话却被兀自挂断了。
这人也太嚣张了，在警方面前甚至不屑用变声器。
望参有些烦躁地拍了把方向盘，一脚油门踩了出去。
一路无言，望参带着一溜人直奔医院行政楼。
医院行政楼顶层有一个房间亮着灯，看样子周承华已经到了。
“这周院长是不是有毛病啊，他就不能再等等，服了。”方欣一边抱怨着，跟着队长往顶层跑。
望参看了眼时间，凌晨三点，也不怪周承华急，换他他也急。
一行人直奔院长办公室，门紧闭着，门缝下透出一丝光。
望参拧了下门把，门被反锁着，他敲了敲门，喊了几声周院长，都没回应。
望参心下一沉，往后退了几步，向身后的刑警示意：“把门拆了。”
他们没带工具，只能暴力拆除。
刑警们对着门用力踹了好几脚，呯一声，门被撞开了。
嘀——
一声细微的电子声响，开关启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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