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荒诞场景
契子
南成天显二十八年,立春。在北方大地一片萧瑟肃杀中,野草在深土下始萌生机。
北野腹地,下凉国主拓达律突然病逝,其长子拓达乞伏于暗夜中弑杀异母弟弟,登上国主之位。是夜,下凉国都晏城,陷入一片血色混乱。
多年之后,容昭迎面立于北野的寒风中,回想起那个迟来的春天时,才知那是她在这片名为东洲大陆上,漫漫征途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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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烘烘的奶腥味加上一股牲畜特有的膻味儿混在一起,灌进容昭的鼻腔,熏得她喘不上气。
困意浓浓,眼帘沉重,她皱紧眉头不满地嘟囔:“你又把奶酪放进帐篷里了……”
容昭对一切带膻味的食物都退避三舍,尤其是奶酪这类发酵过的乳制品,和羊肉一起被列入她的料理黑名单里。
偏偏闺蜜方子宁是个重口味吃货,无比钟爱各种奶酪。每次方子宁胃口大开,容昭只能捏着鼻子绕道走。她不止一次抱怨方子宁是中了《猫和老鼠》的毒,口味和大耳朵杰瑞如出一辙。
“方子宁!”被熏得忍无可忍,容昭踢了踢僵硬的双腿,准备先去帐篷外透口气。
“嘶——”稍一动作,右侧肩膀处穿来一阵毫无预兆的疼痛让容昭倒吸一口冷气,满鼻满嘴的膻骚味儿。
她心里咒骂两句,蜷着身体不敢动弹,缓了三五秒后才慢慢睁开眼睛。
帐篷里光线很暗。
容昭屏住呼吸,用左手撑着地垫小心地坐起身。
“唉吆,疼死我了……”她微蜷起右胳膊,僵着半边身体不敢乱动。
“这是……什么玩意?”迷糊中察觉到身下铺的不是光滑的化纤面料,左手指腹下的触感倒像一条毛茸茸的毯子。
容昭疑惑地用手揉了揉地垫,举起手想捂住鼻子,猝不及防间闻到满手全是浓浓的羊膻味儿。
“呕嗷——”这个味儿,冲得差点儿让她吐出来,只能又屏住气,用左手在狭小黑暗的帐篷里摸了两把。
除了容昭,没有人在。
“方子宁,你把什么东西塞进帐篷里了?臭死了。你特么死定了,我要跟你绝交。”
就在容昭一边抱怨一边摸索着往外蠕动的时候,帐篷一角突然被人从外面掀开,白辣辣的阳光猛地射进来,刺得她闭上眼睛,反手挡在脸前。
帐篷外,一道女孩尖细的叫声传了进来:“啊——公主醒了!苏嬷嬷,公主醒了!”
然后,容昭听见另一道女声拖着哭腔由远及近,紧接着一个满身尘土味的人冲过来把她搂进怀里,又立刻放开她,扑倒在容昭脚边,惊喜交加地哭喊起来。
“老天爷啊!公主醒了就好,若是有个不测,留我这个无用的老奴婢……还有什么活头啊……”
容昭等眼睛适应了强烈的光线后,才莫名其妙看向匍匐在自己脚边的人。
这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穿着一身灰紫色的衣服,款式古怪,她的头发花白,梳成了高髻,上面还插了一对银簪子。
容昭抬眼往旁边的女孩方向看去,她只有十几岁的样子,又瘦又小。女孩绑好门帘后,乖巧的垂下头跪在啜泣的女人身后。
容昭拧着眉毛,眼睛被挤得一大一小,半张着嘴,来回打量这扮相讲究、唱作俱佳的一老一小。
方子宁这个死丫头,是编新剧编上瘾了吧?
容昭扶了一把被称作苏嬷嬷的女人,问道:“大姐,方子宁人呢,她一天付你多少钱,我出双倍,您先帮我把她叫过来。”
正把脸贴在容昭小腿上激动不已抹眼泪的苏嬷嬷听到这里,忽然抬起头,诚惶诚恐的捏起手里一块帕子擦了把泪水和鼻涕。用力眨了眨眼皮,再看向容昭时,眼神里的欢喜少,惶恐多。
这大姐的眼神变化,细腻有层次,丰富有深度,让容昭不由佩服方子宁的好眼光。瞧瞧,她找来的这位舞台剧演员,表演是真的绝了,把惊喜到惊恐的情绪演绎的行云流水般出神入化。
“大姐,啊,不对——苏嬷嬷,就您这演技,绝了。您跟着方子宁混太委屈了,要找对伯乐准能拿奖。”容昭语气中多了几分敬重,由衷地称赞,最后还用力点头,补了一句,“真的,特别棒,毫无表演痕迹。”
苏嬷嬷愣住了几秒,瘪了瘪嘴唇,脸色变了又变,刚刚擦干的眼眶肉眼可见开始发红,一眨眼就积满泪水,泫然欲滴。她突然直起上身,把手放在容昭的额头上摸了摸,颤着音说:“我的好公主啊,这是怎么了。我是苏嬷嬷啊……唉吆,怕不是摔坏了脑袋。”
容昭直起上身,正要开口,不料腹中传来一串清晰的咕噜声。
苏嬷嬷抬手抹掉眼泪,转身对跪在一侧的女孩飞快地吩咐:“公主快三天没吃东西了,胡桃快去把粥端来。”
经她这么一说,容昭感觉到自己嘴巴全里苦涩味道,肚子空空,饥肠辘辘。
不过眼下她并不想喝什么粥,叫住了转身要离开的胡桃,“等等!麻烦先把方子宁叫来。”
夸您两句,怎么还真演上了?戏瘾真大……容昭懒得跟两位入戏过深的演员纠缠,她护住肩膀疼痛部位,小心地弯腰往帐篷外爬去,“算了,不劳烦你们啦,我自己去找她。”
容昭边往外挪边打量周围,这才看出她所处的这顶帐篷简陋到令人发指,只用几张看起来脏兮兮的厚羊毛毡毯搭在木头架子上,根本不是昨晚露营的户外帐篷,怪不得自己会被熏到闭气。
只移动短短几步距离,容昭已经是全身无力,右肩处还疼的要命。她只能在演技精湛的二人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
“公主,小心。”苏嬷嬷尽心尽责地搀扶起有些晕眩容昭站立起来,很小心地避开了她疼痛的右肩部位。
只一抬头,容昭满脸震惊,愕然瞪大眼睛,喉咙像是被一把无形大手捏住,久久说不出一个字。
触目所及,尽是碧天黄地,枯草瑟瑟。
不远处有七八顶同样破旧的毡毯帐篷,零散搭在干涸的土地上,用石块堆起的火灶里剩余几点星火,黑乎乎的余烬上飘起袅袅细烟,一吹即散。
我……这是哪儿?
睡了一觉醒来,她怎么会从杭州的郊区空降到一片肃杀的荒原里……
容昭茫然无措地转动脑袋,发现周围还有十几号人。他们衣着破旧,像是用粗布和动物皮毛制成,每个人看起来都灰扑扑的。
他们神色麻木,行动迟缓,正在卷起毡毯或捡起地上的瓶瓶罐罐,绑到马背上。
荒芜。
这是容昭对眼前所见,唯一能想起的词眼。
大地是荒芜的,枯黄的细草叶还没有她的小拇指长,孤零零的几棵树,只有光秃的枝丫朝着天空。
动物是荒芜的,几匹马瘦骨嶙峋,毛色杂乱,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
周围的人,眼睛里也是荒芜的,显得一张张面目不清的脸孔黯淡无光。
这里没有方子宁,没有摄像机,没有现代文明的一丝气息。
周围的人看到被苏嬷嬷搀扶而出的容昭时,女人弯腰屈膝,男人手臂搭在胸前躬身低头颔首,向她行礼。
他们满面黄尘,两眼无光,动作无一例外的僵硬。容昭看得出他们行礼并非出于恭敬,仅是一种机械的行为习惯。
她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一只手紧紧握住苏嬷嬷小臂。饶是早已见识过方子宁天马行空的花式不靠谱,可眼前一幕,还是让她开始怀疑起人生。
昨晚自己是随着方子宁的剧团来露营。
早夏时节的景区,浅青浓绿,前有湖后有山。怎么一夜之间就成了这个鬼样子?方子宁人呢?剧组里的爱臭屁的小美女们呢?腼腆的摄像师小哥哥呢?
“方子宁!”容昭喊了一声,无人理会,她扯开嗓门大声又喊一遍,“方子宁!”
她的声音消散在风中,了无痕迹。
“呵……”惊讶、愤怒、难以置信,一起冲上脑门。看着眼前荒诞的场景,容昭竟抽着嘴轻笑了一声,她把眼神转向身边的一老一小,嗓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发觉的颤抖,“这是怎么回事?谁能解释一下……”
名叫胡桃的女孩刚把一件厚重的长披风搭在容昭的身上,见她看向自己,吓得一脸怯意,往后退了半步,低下头避开她的眼神。
苏嬷嬷的嘴唇抖了又抖,才嗫喏出声:“公主……不记得了?国主他薨了,大妃让人护着我们去……”
“拜托,别演了,我根本不是什么公主!”容昭突然不耐烦起来,打断了苏嬷嬷。她深吸一口满是土腥味的干冷空气,嗓子眼又干又紧,整个人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容昭转动脖子往周边看去,想找出一个正常人来沟通。可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像上过发条的木偶,只在面无表情地机械动作。除了最初的行礼,没有人再多看她一眼。
随着她的举动牵扯到右肩处,货真价实的疼痛让她呲了一下牙,同时提醒她这一切并不是梦。容昭大口喘着气,一股空荡荡的惶恐从脚下漫起,取代了原有的怒火,爬满了整个身体。
“那是什么?”容昭抬起手,指向天与地的交界处,疑惑地问道。远处,一丝黄线漫起,越变越粗,滚滚逼近。
苏嬷嬷满眼含泪,一直担忧地看向容昭,听她这么一问,转头眯起眼睛,顺着容昭手指的地方看过去。
“马贼!是马贼来了!”一个往马背上捆东西的男人突然发出嘶哑惊恐的大叫声,手里的铺盖卷应声滑落到他脚边。
其余的人都顿住了,像是一幅突然按下暂停的电影画面,静止无声。
几秒之后,那叫喊的男人率先动起来。他不管不顾地翻身上马,挥动皮鞭的破空声,就像是掉进油锅里的一滴水珠,瞬间把这群毫无生机的人给炸活了。
他们顾不得收拾东西,脸上也不再是一片模糊麻木,取而代之的是恐惧、惊慌、悲哀和绝望……
男人们争抢马匹逃跑。
女人们只能抱着轻便的包裹,在满地的家伙什中尖叫着四下乱窜。
火堆边有几个头发全白的年迈老人缓慢跪在地上,闭上眼睛仰起脸,两手高高地伸向天空。他们神态虔诚,蠕动嘴巴喃喃几句,然后依次匍匐在地上,把脸深埋在两臂之间一动不动,像是平野里拱起的几个土包。
眼前的变化,容昭生生打了个寒颤。
“那是……马贼……”呆愣中的苏嬷嬷喃喃一句,才颤着声大叫道,“马贼来了!”
她扶着容昭的手突然用力,掐得容昭直皱眉头。
“公主快到马车上去!”她的声音不大却很凄厉,拉着容昭跌跌撞撞绕过帐篷跑起来。
容昭的一条胳膊捏在苏嬷嬷手中,身不由己踉跄小跑着,肩膀颠的一跳一跳更是加剧了疼痛,这让她情不自禁叫出声:“疼,慢点!”
苏嬷嬷似乎全然听不见她的话,只顾拉着容昭跑到一架半新的马车旁,连推带扯想把她弄上马车。
容昭身上的衣服累赘又裹着披风,只得由着她忍着肩膀疼痛,颤巍巍地抬腿往马车上爬。
尖亮的呼哨声响起,伴着一片“嘚嘚嘚”的马蹄声,似乎已经很近了。
耳边传来几声哀嚎。
一条腿半挂在马车上的容昭寻找声音回头瞟了一眼,却顿时僵住,半吊在马车上旁,再也无法动弹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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