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世(一)
作者有话要说:</br>旧文重发,没有大纲,有bug可以评论区提。
偏正剧,走剧情。
宁国
褚慧二十三年大雪
东宫殿门外站着一袭黄袍的贵人,镂空的山雪银冠束起马尾,一支镶嵌白玉珠的簪子从发冠中穿过,珠子如它的主子般,表面温润无暇。
宫变后的第一场雪,他等了很久。
天沉,地雪,宁都仿佛一夜间变成了灰白。
大雪下了一夜未停,寒风刺骨,拍打着他的衣袍。
小太监手臂挂着雪白的大氅,在贵人身后候着,踟蹰间要不要上前给主子披上,怕贸然惊扰了主子的思绪。
“去备马,我要出宫。”贵人突然道。
小太监愣了愣,胆怯地劝说:“殿下,雪落的大,等雪停了奴婢唤马车来。”
“不用,马车没有马匹快。”贵人转身回寝殿,边走边道。
小太监为难片刻,还是去照办了,贵人不好惹,眼前的贵人更不好惹,半月前假太子宫变,他率着三万兵马救驾,亲手割下假太子头颅,就在陛下面前,龙袍溅了一身的血迹。
他换身衣裳,披上大氅,翻身上马,凌冽大风夹着雪掀得他的青丝和衣袍翻飞不停。
“殿下,您去哪,奴婢乘着马车跟随。”小太监顶着劈头盖脸的风雪,在呼啸里极力大声地喊。
他要去赴约。
温离不理会,一抖缰绳消失在纷飞的雪幕里。
这民间养出来的主子也这般的任性,小太监眺望着。
风擦过脸的感觉就像被刀削般,一遍又一遍,温离的脸颊通红,冰冷到失去了知觉。
穆府后院的小门前有个肩披流云烟青大氅的男子,容貌生得相当隽秀,凤眸狭长,眉宇清冷,隐隐流露着拒人千里的疏离。他双臂藏于宽袖中,倚门而立,大雪仿佛抖天筐地落,他避在檐下似在等人。
雪虐风饕遮蔽了一切,温离迎着它们的咆哮声出现在他面前。
“晚之!”温离还未来得及下马,便唤了他名字。
温离的脚冻僵了,下马时没站稳,身子一倾往后倒去,穆晚之张开手上前一把将他接住。
“阿离小心。”
温离重重地摔进了穆晚之的怀里,抖落了一肩的雪在穆晚之的大氅上,温离站直了身子,拍拭着。
穆晚之柔声说:“等雪停了再来不迟。”
温离替穆晚之拍着雪花,“我怕你等久了,我急着见你,这雪昨夜就下了,我一晚上没睡好。”
温离说着,一双温暖的手掌托起他冻得发红的脸颊,捧着他直视着它的主人,掌心的温热一下便传进了心里。
“都冻坏了。”穆晚之揉着温离的脸道,那疏离和清傲在眼角勾勒的笑意里化成了一滩春水。
他喜欢温离看着他,眼睛里只有他。
“晚之我冷。”温离哈着气,手指僵硬地抓住穆晚之氅衣里的衣衫,那里暖和。
穆晚之拂去温离发冠上的积雪,牵着温离进了屋。
马儿拴在院子里的相思树底下,覆满了皑皑白雪的枝头,在大风里摇摆着,偶尔滑下的积雪惊得马儿眼神慌张。
穆晚之知道今日温离会来,早早命人点了火炉把屋子暖起来。
他的阿离最怕冷和湿,却又十分喜欢雨天。
穆晚之给温离脱了氅衣,温离便围在炉子旁摊着手掌烘暖,他天生白的发亮,即便是手掌冻的发红发紫,没了血色也并不影响。
穆晚之把大氅挂在木施上,从温离身后将他整个人圈进怀里,下巴抵在温离的肩上,心疼问:“好点了吗?”
他的背紧贴在穆晚之的胸膛,呼出的热气在撩拨着他的耳根子,他还在烤着手,孩子般道:“手还是热乎不起来。”
穆晚之将温离冷冰冰的手捂在自己的掌心里,他比温离高些,手掌大些,圈着合适,捂着也合适。
“我以为晚之不想见我,挑下雪天约我见面,让我出不得这门,见不着你。”温离要夺太子之位,穆晚之从前是不答应的。
穆晚之闻言,手臂圈的更紧,“半月未见,宫里头哪个狗胆子教会你胡说八道的,嗯?”
“没了晚之管教,我自个养肥的胆。”温离微微怒道:“你不能离开我太远太久。”
穆晚之笑的很轻,“那到底还是我的错,对阿离疏于管教了。”
炉子里的火星子跳着,发出清脆的声响,狂风挤压着门窗。
“阿离才夺回原属于自己的东西,好歹把戏做足些,隔着两三日就往我这跑不行,虽说阿离是名副其实的正统血脉,但你流落民间太久,那些个老臣子更愿意捧着那位养在深宫的皇子。不过可惜了,他还是个半月大的婴孩。”穆晚之的声音仿佛奏乐用的宫铃,明明很轻,又似乎很沉,一字一字敲在温离的心上。
“我知道,我只是怕晚之恼我不听话,我……我只是想要太子之位。”温离不想穆晚之生气,他讨好地用脸颊蹭了蹭穆晚之。
穆晚之的凤眸里是散不去的笑意,他享受着温离的乖巧,“本就是阿离的,阿离想要,自然要给,我先前不答应是时机未到,宫里斗的厉害,子嗣寥寥,我怕你伤着,我家阿离身旁坐着等便好,让那假太子给你把路清了,你再踩着他就成。”
穆晚之温和的笑在一番话里变得危险,一时间分不清真情假意,假太子宫变是他一手推波助澜促成的,为的便是给阿离救驾和自证身份的机会。
温离身子一怔,半晌,终于笑了,犹如月下的魅妖,玉珠撕开表层温润的一面,露出最真实的面孔,“晚之不怪我便好。”
“不怪。”穆晚之吻了吻温离的耳垂。
穆府里养的仆人不是瞎奴便是聋奴,人数不多,是专门为了用在穆府训的。瞎奴双眼缠着丝带,动作利索地端着姜汤进来,摆在案桌上又退了出去。
穆晚之松手去端来,吹了会气,抿一口尝了,才递到温离嘴边,“温度适宜,喝完暖暖。”
温离一只手让穆晚之抓在手心,他只好用空出的手去托着碗底,手覆在穆晚之端着碗的手背上,喝着,穆晚之坏心思地趁机咬了一口温离的脖子,惊得姜汤从温离嘴角流下,顺着咽喉滑进锁骨和衣里。
穆晚之轻笑一声,满满的坏,“阿离那么大个人喝姜汤还把衣服弄湿了。”
把喝完一半的姜汤端回原处。
温离侧过脸咫尺间看着穆晚之。
“你若不咬一口我怎会弄湿了。”温离怪道。
“湿了便湿了,待会也是要换,这雪要下三日,正好解我相思之苦,今日冬至家聚,吾妻归,榻上香。”温离嘴角的残汁在穆晚之眼里醒目得紧,他身子一下便躁得慌。
温离笑了声,知道眼前人有多坏,他在怀里转身摁捏着双肩把人往地上压倒,氍毹被折腾皱了。他居高临下,抚着脸颊说:“可我冷。”
慕晚之猛然翻身,温离只觉天旋地转了过来。
温离乏了,风雪还在继续。
穆晚之问他,“骗你入天机策,可有怨我?”
温离闭着眼,声音沙哑,“怨,怨你瞒我太久。”
——
冬至,穆晚之带着他进了厨房亲手给他下饺子。
温离红晕未散,安静地坐在一旁,望着穆晚之的身影,少顷才道:“晚之,宁国气数将尽,山河破碎乱世起,待我拿下龙椅,江山已然面目全非,该是你施展抱负的时候。”
穆晚之握着汤勺的手顿了顿,盛起水饺,“地方势力割据,虽有造反之心,但无群起而攻之的势头,掐灭苗头便好。”
“这山河不好,千疮百孔,我要你重新打一个天下作聘。”温离的眸里异常平静,平静下又显出一丝任性。
穆晚之端着木案向温离走来,木案上盛着两碗冒着热气的水饺,“是我把阿离惯坏了吗?竟要与我行大逆不道之事。”
水饺淌在清汤里,肉香扑鼻,温离执起勺子搅拌起汤,“各地藩王私养府兵扩充军队已不是短短几月的事,肉眼可见的是苗头,苗头之下是蠢蠢欲动的眠火,只待大风起,便成燎燃之火顺势烧起整个宁国,它命数已定,回天乏术。”
“这风是变数,不一定会来。”穆晚之勺起饺子吹凉些,喂到温离嘴边。
温离张嘴咬下一半,嚼着。
穆晚之一手托腮看着温离吃饺子,就像是瞧着家里养的小宠物进食般,剩下半个饺子还停在温离的嘴边,等着他吃。
“阿离要太子之位是为我在未雨绸缪。”他是他圈养起来的人儿,穆晚之摸的一清二楚,“假太子一死,与陈王嫡女的婚约便落到了阿离身上,阿离要娶的是他手上的二十万大军,待来日风起,这只军队便是平息叛乱的正义之师,你要用军功为我筑起通向帝王宝座的天阶。”
温离眼梢漾起蛊人的笑意,倾注满了温柔,“我要的江山不是宁国风雨缥缈下的苟且保全,而是晚之紧握在手的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玉!”
——
褚慧二十四年正月
冰雪消融,迎来今年的第一场大雨,雨比那雪更彻骨冰冷,浇透了一身刺眼的喜服。
那一抹鲜红驾马在雨幕里不顾禁军阻拦,越过尖锐的长矛直奔穆府。
温离撞开穆府后门,跌跌撞撞地跑进屋子里,雨水洗面冻的他脸又红了。
穆晚之倚靠在窗边的太师椅上,抬眸便能瞧见院子里的相思树,它在春雨里长出了嫩芽。
“晚之……”温离呢喃着他的名字,拖着湿重的喜服向他走来。
“今日阿离大婚,怎么来了,还弄湿了,这雨水冻,不比那夏雨凉快,快些去换衣服,别耽搁了吉时。”穆晚之柔声问他,眼神静得像那风都吹不起涟漪的死水,只有眼帘里的温离是他死水里唯一的生气。
温离蹲在穆晚之身前目光沉重,他审视,打量着穆晚之,可穆晚之太能瞒着他,他抬手扶起侧脸,端详道:“晚之,你喝毒酒了?”
穆晚之用袖子给他把脸上的雨水擦干,“又把脸冻坏了,你夫君耳通目达的,一早便知此事怎么会喝?”
不知是他身子太凉,还是穆晚之的手隔着袖子,他竟觉得手的温度不对。
温离目光灼灼,穆晚之看似并无不妥,他道:“阿离。”
“我在。”温离应道。
穆晚之倾身向前圈住他,又像是用尽一生力气扑向他,他怔住,穆晚之不对劲!
“阿离我冷……”垂下的宽大袖子里滚落一只夜光杯,沉重的闷响砸碎了温离活在这世上最后的渴望。
“晚之!”
温离搂紧慕晚之,眼眸里的那点光追随爱人的体温渐渐沉寂,无声良久。
禁军从冰雨里疾步进殿,跪在地上禀报,“报!回皇上,殿下策马回来了。”
“好!让他把干净的喜服换上!成亲!”冕旒跟着皇帝挥手的动作撞得叮当响。
“陛下此举英明,穆晚之一死,天机策三万兵马并归殿下所有,殿下会理解您,您才是他最亲的人。”宦臣奉承地附和道。
宫乐奏起,唢呐声突出重围,绕梁刺耳,在一片喜庆的殷红里,温离独自穿着喜服出现在宴会的宫门外,他笑着,手里持有一把扇子。
宴席坐满了朝中大臣,外地流官和手握重兵的藩王都来了,他们大多数人没见过新册封的民间太子殿下,这一看便看傻了眼。
高堂之上的皇帝起身,眼神焦疑地瞪着温离,想发作,又碍于堂下的臣子,只得沉声道:“太子,太子妃呢?”
温离踩着红毯缓缓进来,意味不明的笑深陷在桃花眼中,在满目的红绸里阴冷起来,“不是被您一杯毒酒赐死了吗?”
众人哗然一片,乐师见势不对纷纷停下,陈王一日未见女儿,他立即起身质问般望着那高堂之上的人。
皇帝被温离的眼神盯着不禁冷意骤生后退半步,愤怒道:“你胡说什么!”
“陛下!陛下!”宫门外传来太监的急呼。
温离纸扇一挥,宫门被一股力量控制,在巨响中猛然关上,把太监挡在了门外,在场的人只觉得整个身体都随之震了震,心头油然而生一股不好的预感。
“逆子!你要作甚!来人!将他拿下!”皇帝虎躯一震,摔坐龙椅,瞳孔紧缩,惧怕地大叫道,那日被割掉的头颅又好似滚到了他的脚下,溅到他的龙袍上处处都是刺目的血。
困在宫里的禁军拔刀冲来,温离的折扇在人命前就是一把刃,很快新换的折扇又洒满了血迹。
“你为三万兵马取晚之性命,我便要这宁国三千朝臣祭他!今天谁也别想活着离开!”温离漂亮的双眸布满阴霾,狠戾道:“如今我就好人做到底,给你们一道东风!”
“要碎!就碎个彻底!”
他纸扇一展,刮起一阵劲风,布满红绸绫罗的宫殿瞬间似饕餮的血盆大口,逼得宫宴上的人都陷入癫狂,宫门如紧闭的利齿任凭使什么手段都无法撬开。
皇帝的怒目里全是血淋淋的头颅,他恐惧地挥舞手臂扫掉桌上的吃食,琉璃盏里的油火滋到了龙袍,皇帝整个人燃了起来,他痛苦地嚎叫救命,扑倒了伺候他的宦臣,烧着了那装饰的红绸,大火顺着红布犹如火舌,卷起一个又一个人,这喜宴化成了祭祀的火海,温离就在那鬼哭狼嗥里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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