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皇城困兽(五)
温离同元崎踏进太明殿,阿闫萝自觉止步大殿之外候着。刚进殿内温离便察觉到殿中人投向他的目光异样,他与梅长仁交换眼神,就知梅长仁把知晓的一切都告诉了皇帝,包括张时岂与他所谈的交易。
不知他身份的定是好奇他是何人,清楚他身份的怕是警戒得紧。
二人稽首行礼,景司忆眼风扫过温离,问话禁军总督军元崎,道:“宫墙外如何了?”
元崎拱手,“尚无异常。卑职觐见,是要与陛下商讨应付紧急事态的对策。”
景司忆欣慰一笑,“总督军来得恰好,朕与诸位正商量着此事。”
元崎是军武之人,不兴朝堂官员的那一套,单刀直入说:“皇宫禁军人数是金吾卫半数不及,但金吾卫需要分散兵力堵住十三处城门,正面对抗,胜算极大。”
言官听闻,凝结在眉间的焦虑散了,“胜算极大”无异是个好消息,官员相互道好,梅长仁仍旧紧锁剑眉。熟悉战场的无论是将帅还是兵卒,都了解在厮杀的烈狱里不存在绝对稳定的局面。
元崎继续道:“这对我们来说是最有利的,同样,也是最不利的。”
言官不明,愁道:“元总督军此话是什么意思?既是有利的,又如何会不利?”
元崎侃然正色说:“以少胜多最关键的一点在于一举歼敌。眼下情况如各位大人所见,城中消息无法传递出去,我们的处境孤立无援。假若不能在京城内剿灭金吾卫,那么势必会遭受金吾卫接连的攻势,届时我们的兵力会被持续消耗,最终的结果就是坚守不住皇城。”
“总督军之见,是要朕弃宫而逃?”景司忆骤然脸色不悦,愠怒道。
“如若不敌,保住陛下性命是首要之重。”元崎自知龙颜不悦,垂头说:“接下来才是卑职顾虑之事,有禁军便衣来报,各处城门守城兵卒百人,且均设有拒马枪阻隔骑兵冲锋,数量多,并且离城门距离稍远。若到绝境必须向城外突围之时,保留部分兵马实力方有破城的胜算。”
“还没开打,便想着输了如何撤退,要是让底下的士兵听去,恐怕也是无心应战了。”景司沅恼道。
“卑职意思并非不战而退,只是想商讨万全之策。”元崎道。
景司忆闷不作声听着,景夙便道:“总督军打算从哪处城门突围?”
“北门。”
梅长仁俄然开口说:“总督军能想到的,金吾卫自然也能,北门有四处,防守兵力定比其他三面的城门多出数倍,其中与皇宫接壤的是天重门,总督军的想法应该是要一鼓作气突破天重门,与城外北校场的禁军汇合。”
“正是。天重门与皇宫相接,与其他十二处城门不同,金吾卫无法在天重门内设兵力路障。”元崎略微侧身说。
“不能在内,那只能在外,你知道打开天重门代表着什么吗?”景司沅问。
“卑职知道。”元崎颔首,“打开天重门突围是最后的计策,不到万不得已,卑职绝不会下令禁军开城。”
天重门启,就是皇城宫门被敌军破开之时。
“天重门城外有多少敌军?”梅长仁看着元崎问。
“宿卫处来报,大约五千兵。”元崎说。
温离身立元崎侧方,低眸睨着前边皇帝的脚尖,魂飞天外似地听他们商讨大事,冷不防挨人点了名儿,道:“附离有何看法?”
温离眉眼不动,就看着那脚尖儿说:“回陛下,卑职从未行过军打过仗,难有看法。”
景司忆短促地睇睨温离一眼,眼里闪过丝无奈。
“微臣有处不明,若是只有五千兵,何不突袭,再趁机向外求援?”秦尧道。
“对啊,秦大人说的有理。”言官交头接耳。
元崎言简意赅:“天重门外是片林子,又下着雨。”
众人陷入沉默,景司忆有待梅长仁再言的意思,君臣目光交汇,梅长仁微微低了低额,景司忆便心领神会,他朝诸臣子道:“各位爱卿先行偏殿商议,朕更衣就来。”
“恭送陛下。”官员齐齐施礼。
“附离,你随朕来。”景司忆瞥眼温离,擦肩离去。
“是。”
——
龙袍繁琐,若不是早朝要穿戴,景司忆也不愿着着它拘束自己,它就仿佛重拷,承着它时总是感觉喘不上气般难受,褪下时又如释重负般。
景司忆隔着山水屏风,由内侍为他更衣整理,道:“你有什么话要与朕说?”
“附离忠心耿耿,无话可说。”温离望着映在屏风上的影子,答话时没有犹豫。
“他许你什么好处?”
“不切实际的好处。”
景司忆失声笑了笑,身侧伺候的内侍却是惊了又惊,“你答得倒是爽快,何为不切实际的好处,朕甚为好奇。”
他挥退内侍,独留温离在内殿中。
“武朝的皇帝要附离取陛下性命,好证明自己从未起叛国之心。”温离态度坦荡,“可卑职觉得不过都是利用卑职的借口罢了,卑职不愿。”
“那朕呢?朕要你杀了敌国皇帝,你愿吗?”景司忆转身,与温离相隔一张屏风,他同样望着那抹影子问。
“当然愿啊。”温离恭顺说:“您才是附离的君主,卑职不敢隐瞒亦不会隐瞒,卑职既告诉了国公爷,便晓得陛下也会从国公爷口中得知。”
“附离本就有心效忠于您,自是不会让嫌隙处在卑职与陛下之间。”
景司忆侧过身,“你进来替朕更衣。”
“遵旨。”温离点头,绕过阻隔的屏风,来到天子身旁,胆大道:“内殿无人,陛下又命卑职近身伺候,当真是信任卑职。”
皇帝摊开双臂,示意温离替他穿戴外袍,“你不敢。武朝弃你于不顾,而今又想方设法利用你,你岂会甘心听命。你杀朕,对你而言没有好处,反而逃不出这偌大皇宫,不如趋附于朕,留在南晋,还有梅家作为靠山。”
温离在面具下勾起唇角,温声说:“陛下把卑职的心事都说中了。”
景司忆注视着温离的眼睛,它笑起来就像狐狸,“你今日坦诚得令朕都有些怀疑,你对梅鹤卿的情意到底有几分是真。”
温离含笑的眼倏地归于了平静,他仔细地抚平锦缎的折痕,说:“陛下可以用他威胁卑职做任何事。”
“看来你也不是诚心诚意服从朕,你这忠心全是因为他。”景司忆眼含秋水,十分平静。
“梅家忠于陛下,少卿亦是如此,”温离道得直白,“陛下留卑职在侧,对卑职忠诚的可信度应该心中有数才是,您适才说的话却像是刚想清楚。”
“你今日倒是胆子壮了,前几日装得挺累的吧。”景司忆心底升了丝不快,“看来打得十鞭子是好了。”
温离反驳道:“还疼着,又淋了雨,伤口已经感染了,您再这么赏十鞭子,卑职不知还有没有命见着少卿。”
“你倒是有底气跟朕贫嘴,哪来的,张时岂给的?”景司忆自个拢了拢袍子,“也是,武朝对你来说,没什么可依附的了。”
“卑职得借着时机与武朝断干净,否则陛下要用卑职时还有顾虑,用着也不趁手。”温离给景司忆穿好服饰,立在一旁说。
“你既然那么贴心,何不站到朕的这边,替朕好好盯着梅少卿的一举一动。”皇帝道。
温离说:“卑职可是视少卿如命,您让卑职盯着,您真敢信卑职?”
景司忆无言以对,他连身边的御前近卫都治不住,另寻话题道:“要不要宣太医替你看看伤势。”
“倒也不必,来前已经处理过了,”温离低眉瞧着皇帝的衣裳,“陛下今日穿着与往日有所不同。”
“哪里不同?”
“色调素雅,像是官宦子弟平日所穿的样式,不衬您的身份。”
景司忆看着温离,闻言感到发笑,他问:“是不是穿上绣有龙纹图案的袍子便是帝王?”
温离否认:“非也。”
“那朕又何须介怀它是不是龙袍,史册中的皇帝多是布衣出生,朕的先祖也是乱世孕生的枭雄,他们诞生在普通百姓家,却能够凭野心与计谋踏上巅峰,名垂青史。”景司忆似在感慨,眼眸里流光灿然,“朕,钦慕不已。”
“朕,也想像他们一般。”
温离抬眸看着此刻的皇帝,皇帝的钦慕溢于言表,“陛下是在渴望权势。”
景司忆神情一怔,随即笑出声来,自嘲道:“皇帝渴望权势。”
他觉得十分可笑,“权势本就是皇帝与生俱来的附属品。”
“陛下口是心非了。”温离一针见血,“权势从来与龙袍无关,您想必压抑了许久。”
“你看出来了,”景司忆敛起肆意的情绪,神情淡淡地说:“但人和人之间是无法共情的,你无法感同身受,不知朕的苦楚。”
“附离……”
“陛下。”
“杀了他们吧,你随我杀光他们,不留活口。”景司忆笑容温润,指腹慢慢抚过冰冷的面具,“让朕试试,你究竟趁不趁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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