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风云莫测(四)
温离心中有数,禁军因着吴鸠的事,和温离处的不算融洽,也碍于陛下没有发难。皇宫潜伏细作与禁军宿卫干系重大,陛下受命与其说是禁军协助温离办案,倒不如说是命温离帮衬一把,借案子试探温离是真。
温离与张时岂见面,详谈的内容究竟是何,不能单凭温离一人的说辞。既敢说宫中混入奸细,那么景司忆便给他机会将其揪出。如果禁军认为此事的目的只在于监视温离,那刺客的出现周向的死就该给禁军敲响警钟了。
温离掩上门,侧目看着低头喝粥的李桂儿,他不是很上心案子,毕竟皇城治安不在他的职责范围内,而必须使劲的人才开始认清现在的情势。
北衙禁军是淳光四年初新起的军队,周向就是那时潜进当中,一点点接近皇宫和帝王的。禁军里尚有细作暗伏,如果换作车署吏胥甚至是太仆寺官员,他们中间倘若也有,皇帝该是头疼欲裂了。
“我给不出陛下要的名单,也失去了活命的机会。”李桂儿放下勺子,眼里没有情绪,提及“死”字也无波澜,他在吃粥的时候想了许多,他根本不怕死,“宫奴□□是死罪。”
李桂儿低着脑袋,温离站在窗边观望天色,头也不回地说:“你与周向保持这种关系多久了,相处时周向没和你透露他的事?他利用鸽子传递消息,你应该知晓些才是。”
他落下窗户,回首正撞上李桂儿的视线,望着他的眼神略微奇怪,“怎么了?你要想活总得交代点什么去换,难不成你想死?”
李桂儿的眸光越过温离的肩头,迎着窗户的光无声地摇了摇首,他略犹豫地问:“大人,可,可否问您一个问题?”
“嗯,”温离随口应了,落座李桂儿的对面,“你可以问,问了你必须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李桂儿还是躲闪开了面前直视的目光。这副代面下的眼生得很美,和坊间里用来勾魂的桃花眼不一样,大抵是眸子的缘故,澄幽得叫人无端平静,又在上挑的眼尾勾出拒人的冷色。不是四处招情的眼儿,是切勿招惹,是危险。就和眼前的大人一样。
“大人给我一种很奇怪的错觉,”李桂儿自幼读过些诗书,也因此有入宫为宦的底子,但他在大人身上如何也寻到合适的词表达,他黯然的眸子里投进了光,是大人肩头上的。他十指纠缠垂在大腿,望着窗户说:“像是在待我好,可我知道不是。但我还是想问大人一句,大人……希望我活吗?”
李桂儿仿佛在垂死间挣扎,他心有不甘道:“以我这残破之身,无论是在这宫墙之内还是宫墙之外,身份不过是最低贱的下等人,也无法再为祖上延续香火,出了这道红墙绿瓦又能做些什么?自打算进宫起,就已把自己逼进绝路了。”
温离上身稍稍侧倾,合拢的指背托着下颌,身后倾泻的光打在李桂儿的眼眸,愈发的明亮。
“我不是官,不熟悉断案的那一套,若我问不出想要的,你照旧要交给禁军刑讯。好与不好的,就当是好吧。”温离困倦中强作精神,他已经两日两夜没阖眼了,环境安静下来便容易犯困,连说话的语气也柔和许多:“兴许走出宫墙你就知道了,眼下是要保住性命。”
李桂儿黯然的眸子在侧倾的那一刻有了光,相缠的十指微松,赴死的情绪慢慢缓和下来,他面容憔悴道:“或许大人说的对。”
他停顿须臾,往肚子压了口凉透的茶,腹中禁不住凉打了个激灵,说:“金吾卫与禁军撤换前,我便去过永乐殿,后来两方军队换值不久,向哥就出现了。我与他认识也有将近一年,见面只在夜晚。那夜我如往常来喂喂白鸟,进殿就被人从背后捂住嘴,我慌乱地摸到刀鞘,他警告我别出声,我记得刀鞘的冰凉感只听话地点点头。”
“他留着我的命没杀我,还威胁说,让我从前什么样往后就什么样,否则他到永乐殿看不着我,会找时机要我的命,我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但我害怕只得答应他。”李桂儿言语里显出一丝无奈,轻轻叹息说:“我看他给鸟儿爪子缠细线,便知道他做的什么,只是当初未曾想到是,他要杀皇帝。”
李桂儿苦脸上挤出抹笑,似乎是因为勾起与周向的种种才流露出的忧伤,他道:“当我知道他的匿藏的野心时,我没有劝说,因为当时的我与他一样,觉得皇帝死了也不算是件坏事,经历的苦难让我们的情感拥有了共鸣。”
温离落了手肘稍稍坐直身,倦意围绕不散,他给自己倒杯茶提神,“大逆不道的话此后不要再言。”
“嗯。”李桂儿面庞覆上昏光,在身影的笼罩下尤为平静道:“他是黔渡嘉州人氏,原在季家负责的那片矿区服徭役,后来被强行拉去了前线替逃役的军户做遮掩。他在战场小立军功,恰逢京城新军正起,上头有意将他调往都城,那名军户从官府接到调令文书开始便谋划歹事,要杀了李代桃僵的周向自己承下军功前往京城,结果惨死在了路上。”
温离眼里暗流涌动,暗忖难怪军户册子里查阅的户籍记录不对劲,却指不上是哪里出现问题。
“真正的周向一年前就被害了,如今死的这个是假的,他可有告诉你他真正的名字?”温离问。
“未和我提过,但周家应当知道的,或者与此事有关的矿监,听周向说,是矿区的矿监一手安排。”李桂儿回忆着,“许是收了贿赂,在我们那这种事常有,家底有些积蓄的不愿上战场吃苦,或者派去做建工修葺城墙军事防线的,使些银子便有人替掉身份代为服役。”
矿区,又是矿区。
温离心底琢磨,黑金富饶之地在南晋有两处,除开京安长水三城一带,还有黔渡嘉州以西一带,那处的黑金开采几乎被季家掌控,如此看来代行服役这种事,能捞着好处的比比皆是也不算稀奇了,闹得民怨沸腾似乎是可想而知的结果。
当今陛下真是受了先帝所累了。
“假周向的身份可以推迟再查,我要的是能立刻马上得以证实的线索。”温离两指握住杯侧,晃着里边的茶水说。
温离先前替李桂儿拭手那会,李桂儿便觉得温离的手也很好看。他见过长握刀柄的手,是他父亲的,整个掌心都是茧子,和大人细腻的手完全不一样,他忍不住一直瞧着手,瞧着手指上留下的牙印,心里竟偷偷的有些欢喜。
“有,见过一人,我可以告诉您,但您一定要保护我的安全。”李桂儿态度有些软,不像是谈条件倒像是乞求。
温离貌似也注意到李桂儿的目光,他道了声“嗯”。
李桂儿先是侧头看了眼窗户,又瞥了眼紧闭的门,半身前倾挨近温离小声道:“张公公。”
温离第一反应就是张德满,李桂儿的下一句显然他猜对了。
“张德满。”李桂儿说完名字,又后倾回身子,垂下眼睑轻声说:“有一日夜里我在永乐殿园外看到他正从里头出来,待他走了片刻,确定不再回来了我才敢进去,发现园里殿内原本栖息的白鸟都不见了踪迹,应该是被来人的动静惊飞了。”
温离眸光渐沉,“你有与周向提过那夜所见之事吗?”
李桂儿缓缓摇头,道:“不敢。周向战场上杀过人,父亲说杀过人的人发起狠来,是不将人命当回事的。我想,周向当时未杀我,是担心我身边有共事的宫婢知晓我夜出,如若我死了,禁军查起来对于他们势必不妥。”
李桂儿的呼吸有点重,“假若我告诉他我看见张德满的事,我不敢保证我还能活着。”
“你还算机灵,你虽与他欢好也留存了理智。”温离看着人,“宫中奴婢失踪,如果是死在贵人手里草草了事便罢,若是查出行迹曾去过永乐殿,那么本该被遗忘的永乐殿瞬间恢复了往日人烟,只是来到那的都是办案的官差,起码有好长一段时间内,周向都不得再踏足。”
“鸽子是豢养的信鸽,与野生的白鸟不同,需要经过训练保证信件来往的两处位置,确保信鸽不会走失。周向因为顾虑这点,所以放你一条生路,还和你……”温离没再继续往下说,这份情几分真几分假,只李桂儿心里清楚了。
“我不过是堤防罢了,大人才是聪慧。他与我也许是要拽我一块入地狱吧,也或许当真是欢喜的。他待我挺好,愿意把过去的事和我说道,关乎他的目的从不同我说,也可能是害怕把我牵扯进来,担心挨人知晓我会遭至灭口。”李桂儿胸腔泛起隐隐的痛楚,心里难受得紧。
他闭眼深深吸气,睁开眼说:“我,只晓得那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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