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佳期再会(二)
清晨天气尚可,一早便忙活着出行的事。温离取下外袍抖开给梅鹤卿穿,他打着哈欠系好腰带,不忘顺势再捏一把带劲儿的后腰。
梅鹤卿被他捏得微痒,好笑道:“倦成这般还不忘趁机占我便宜。”
温离忍不住倾身抱住,靠在胸膛阖眼沉默了须臾。相爱的两个人是心有灵犀的,梅鹤卿能感受到温离的忧愁,他也选择默声,只是紧紧地拥抱。
不妙的感觉总是萦绕着温离,即便是熟睡的时候,他也偶尔喊着“鹤卿”两个字。梅鹤卿就在枕边,每次的梦中呢喃都悉数记得。
风荷敲门,梅鹤卿答应了句,“马车备好了吗?”
“备好了,”风荷顿了顿,禀道:“是宫里来人,宣二爷进宫谈事。”
温离立马意识警惕,手不自觉攥住梅鹤卿的衣料,“别去,”他抬眸注视着,“别去。”
那流露无疑的乞求使梅鹤卿心口泛疼,他抚摸温离的头发,怜爱地说:“没事,尚不知谈何事,兴许与你想的不同。你先同他们去清安寺,待宫里的差办妥,我沿路去寻你。”
“我也入宫,我在宫里等你。”温离不愿。
“听话,”梅鹤卿拍拍他的脑袋,“回来我再一五一十地向你汇报。”
温离抱着不舍松手,过会儿才叹息地放开,“记住了,不需瞒我。”
梅鹤卿态度诚恳,“嗯,谨遵妻训。”
温离目送马车,尽头的天色不虞,如同他今时今刻的心境,阴霾浓郁,难以拨开。
出行路上温离寡言少语,并骑的梅鹤翎瞧着这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愈发想弄明白二哥进宫的原因。
“阿离,你怎么了?二哥被召入宫,你就一路魂不守舍。”
“是吗?”温离神情悻悻然,扥马绳看前头的路,无趣道:“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你懂吗?”
梅鹤翎被问得皱了皱眉,“你意思不就是想我二哥想的,整我一股酸味。”
温离倏然一笑,斜睨说:“那你离我远点,凑那么近做甚,回后边去陪嫂子。”
“我不。”少年眼皮一抬,胸膛一挺,理直气壮道:“嫂子有侍女陪着解闷,我陪你解闷。”
温离闻言没好气地看着人,眸子上下打量,语气倒是爽快起来,“行啊。开过荤了么?”
“啧,你问的什么鬼!”梅鹤翎被那漂亮眸子盯得打个冷战,怪不好意思地说:“大嫂都没管那么宽。”
“你不说解闷么?看你人高马大的快赶上大哥了,我就随口问问。”温离桃眼笑起来挺坏的,“长得又俊,还总跟着沙月混迹花柳之地,还未失身?”
“温离,我才几岁啊。再说你也不是不清楚我去怀香坊的目的,怎么就能问出这么个问题。”梅鹤翎迷惑地瞪着狐狸。
温离理所当然道:“那地方,不妨碍公事私事一块办啊。你现在的年纪,换作稍微福贵点的家世,当少爷的都该纳偏房了。”
梅鹤翎一时语结,缓了片刻才说:“我专情得紧,再还有两个生得好看的嫂子,一般的胭脂俗粉岂能入眼,怎么也得是你和大嫂这样的。”
温离哂然一笑,“少胡说八道,大嫂是女子,我是男人,怎可混为一谈。”
“论真正的美啊,是不分男女的,真要有个区分那是气质的问题。”梅鹤翎没脸没皮,“我就更喜欢二嫂这样的。”
“这话,有本事去你二哥跟前再说一遍。”温离收回目光往别处看。
梅鹤翎咬咬唇,不服气道:“行!说就说。”
“混小子。”温离呵出口气,骂了句。
少年扯缰绳挨过来,嘴角延笑道:“龙延河畔大名鼎鼎的混蛋,请多指教。”
温离桃眼微眯,觑着厚脸皮的,“过谦了不是,指教谈不上,整座京城找不到比你混的了,到别处请教吧。”
梅鹤翎哈哈大笑,“那还是算了,我这程度啊,只能是当师傅的份了。”
温离忍俊不禁道:“混球。”
“唉——”梅鹤翎喟然。
到清安寺的时辰还早,过来求神拜佛的香客还不算多,裴兮由侍女搀着走上阶,温离和梅鹤翎跟在左右,几人扮相素净,缓步朝长阶高处。
湿雾才消散,石阶泛着春潮,几声空山鸟鸣唤醒了晨。庙前的炉鼎已是香火白袅,小和尚双手握着扫帚,苦恼地给过往的香客让路,一时间呆在原地不知扫哪好。
裴兮掩唇轻笑,只道:“憨厚得可爱。”
小和尚听见了,抱着扫帚手掌贴合,对眼前女施主颔首:“阿弥陀佛。”
裴兮也合掌道了声。
几人再往上便到寺庙门前,石阶又落新花。裴兮眼眸笑意深深,与她的两个弟弟道:“你们在外边等等。”
温离说:“没事,今日都是空闲,嫂子慢慢来。”
“好生伺候在侧,”梅鹤翎叮嘱两个贴身侍女,回眸和裴兮又道:“我们就在外随处逛逛,最主要是嫂子你,求神拜佛的事儿急不来,安安心心把事办妥贴了。”
“好好好。”裴兮柔声答应,笑说:“那我便进去了。”
清安寺门侧栽有几株桃树,此时正逢阳春三月,花期结香,满目桃华间相拥着一棵参天菩提。枝叶繁盛,交错的枝干悬挂着数不尽的红色布条,山风掠过时,仿佛缱绻着谁的思念,摇起红条下系了结的铃铛。晃得俩人都望去那。
温离仰望树梢,那最高处还无人问津。
“怎么,阿离也想试试?”梅鹤翎说着,就抬步朝菩提的方向,“愣着做什么,走啊,过去看看。”
温离几步跟紧,好笑说:“那是姑娘家做的事。”
可不就是姑娘家做的事,树底下都是姑娘。
“谁下的规矩,姻缘姻缘那是两个人的事,怎么只是姑娘家的事。”梅鹤翎给木盒里投了锭香油钱,拿来条红布,拽起温离衣袖就往树下带。
“你干什么?”
“给,扔啊。”
温离冁然而笑,嘴上推脱道:“不需要,真不必,我们好着呢,何须求什么姻缘。”
“不还没成亲吗?”梅鹤翎说:“东西都有了,菩提就在眼前,就顺势求一个。”
温离只管笑,偏不接。不知何处系有铃铛的红条迎头砸来,温离意识反应举手就把那突袭的红条接在手里。
梅鹤翎见势,来了兴趣,四周环视道:“我给你的不接,别人姑娘家的你就接。”
“少胡说,我心里只有你二哥。”温离不由攥紧红条。
“知道了,知道了。”梅鹤翎抬起另一侧看道:“李飞叶,”红布赫然写着名字,他拔高了点声,“谁家姑娘的如意郎君名唤李飞叶?”
姑娘们三两望来,含羞含笑地摇摇头。
梅鹤翎见无人应,想看被温离攥进手心的另一个人的名儿,温离向后缩了缩,“怎地,还想叫人家姑娘?给姑娘留点面子吧。”
“那不是没人来领么?难不成还得我们当回月老?”
梅鹤翎话落,菩提树后缓步走来一素衣男子,长相秀气姿态柔弱,看向温离的第一眼便愣了。温离反倒桃眼带笑,归还这一缕姻缘,唤声“李飞叶。”
“嗯?”李飞叶怔然中鬼使神差答应,低眸看着递来的红布和那好看的手,喜不胜收地又抬眸凝视着。
“怎么了,不是你的吗?”温离轻声问。
“是,是我的。”李飞叶回神,捉过红布一头,“多,多谢。”
温离还未说话,边上的梅鹤翎似笑地已经将人打量一番,替温离道:“不客气。”
温离放开手,铃铛叮铃地坠下,梅鹤翎眼神犀利,只着了眼便知写得谁的名。李飞叶心慌意乱,也不敢再停留须臾,道了谢步履急促地走了。
红雨稀疏,偏偏就有那么半朵啼春缱绻。
“‘附离’不是皇帝给你起的名吗?”梅鹤翎别有意味地问。
温离也不掩饰,坦然道:“就是你想的那般,适才遇到的,是宫里出来的。”
梅鹤翎甚是惊讶,“这事叫我二哥知道……”
“你忘了我姓什么了吗?”温离干脆截断了梅鹤翎的话,“他所求之人是附离,而我不姓附。你别给我添乱。”
“行,听嫂子的。可怜这人啊,求姻缘连欢喜之人真正的名儿都不知道,白求了。”梅鹤翎倚靠围栏,眺着菩提树那抹抛红条的身影惋惜道:“从他写的名就知,他压根不懂你到底是谁。”
温离心情有些复杂地望去,淡然说:“岂不更好,糊涂点才好活下去,清醒的都死得快。”
李飞叶掌心合紧红布,虔诚地拜了拜承载千百姻缘的菩提,阖眼时满脑皆是方才那公子的模样。那双挑笑尔等桃眼和手指上几乎愈合的齿印,错不了,是他离开皇宫后时常心心念念的人。
原来这世间真有神明。
李飞叶心中感激地想,只要心诚意诚,果然会听见他的心声,将日夜思念的人送到他的面前。他缓缓睁开眼,红布再往高处抛,。红布伴着铃声清脆,牢牢钩挂在树梢的一处,这次没有再掉落。
李飞叶喜上眉梢,他朝有公子的地方张望,意外与两弯桃眼相撞,隔着来来往往的香客。
“我若也信这姻缘树,那这份情债怕是逃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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