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结冥亲
上首的鬼司仪对着横七扭八的尸体愤然骂道:“如此失仪,差点冲撞了公主!全部抬下去贬为抬棺人!”
方才抬棺的无头鬼得了指令,机械地将尸体拖回棺中,又抬了下去。
千月咂摸着鬼司仪说的“公主”两个字,心念电转间,脑中跑马灯一样闪过这两日的经历。
他与百日进入阴墟前,本欲取道昆山前往临安,途经一个名为“公主坟”的驿站。
当时百日还跟人八卦此地是否真的有公主,是哪朝哪代哪位公主?
那人半天答不上来,便含糊道,“这谁知道呀?反正我们就是这么叫的。一个地名而已,管他有没有公主呢。”
难道这地方真的有一位公主,只是死了太久,王朝更替太快,被人忘了?
千月原本就不记得几件事的脑子,此刻将不知道哪里搜刮来的记忆串联起来。再联想到方才被抬过来时,路上诔文一样的唱诵,混乱的脑子突然一亮,冒出“平原懿公主诔”几个字。
那篇诔文是很多年前写的了,其中讲到曾经有一位暴戾的君主,君主昏庸无道,但是十分宠爱自己的女儿,也就是平原懿公主。
那位公主生前极受国君的爱重,然而十岁即薨,小小年纪就死了。这令国君悲痛万分,不但破格为其建立祭庙,还下令寻找年岁身份相当的男孩与其合葬,免得她地下孤独。
阴墟的饲主难道是公主的死魂?
居然还死十岁即薨的公主……千月立刻想到一个人,那个冲天小髻。
他借着棺材的荫蔽,手指比划着给百日传信。只是他不知道,小姑娘也已经不在楼中了。
另一边的老实孩子百日收到消息,立即又转告了那位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问道:“还说了什么?”
百日手指在空中比划着、辨认着,一字一顿地念出来:“平——原——懿——”
念到一半的时候,年轻男子已经知道传信人的意思了,是平原懿公主。
此时举目望去,楼外的风灯上,字句俨然又有了变化,写的是“人谁不没?怜尔尚微。”
……
这头的鬼司仪扫视了一遍台下,杵着拐棍,僵硬地走下祭台,吩咐无头鬼将吓晕倒回棺中的二人抬下去。
于是又抬走两口棺材,林中最后剩下三个活人。
鬼司仪幽绿的目光在剩下三人中缓缓游荡,整个过程被他刻意拉得漫长。阴郁的目光将三人来回扫视一遍后,最终定在千月脸上。
干哑难听的声音从鬼司仪喉咙里钻出来,他问道:“你愿意与公主结亲吗?”
那张毫无生气的脸距离千月很近,连他说话时,脸上的皮肉翕动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
如果说不愿意,谁知道会不会被无头鬼一刀腰斩了。
但要是说愿意,这摆明了是结冥亲,冥亲怎么结,不还是个死吗?
鬼司仪已经等得有点不耐烦,加重语气又问了一遍,眼睛闪着森然的绿光。
在场的无头鬼愈发握紧了刀把,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旁边二人虽说没有直面鬼司仪,也被周围蠢蠢欲动的无头鬼吓得一头汗。况且千月要是一个不小心没了,接下来就轮到他们俩!!
千月决定赌一把,为了不激怒鬼司仪,最终点了点头。
“我愿意。”
鬼司仪微眯着眼睛,又确认了一遍:“你真的愿意?”
千月:“愿意。”
鬼司仪听到答案,干巴巴地点头说“好”。紧接着召来鬼侍引路,要带千月走。
千月从棺中出去时,故意绊了一下,作出摇摇欲坠险些跌倒的姿态。
他扶着木棺,虚弱地对鬼司仪道:“在下先天不足,恐怕体力不支,可否让这二人扶我同去?”
鬼司仪见他面色煞白不似作伪,估摸也掀不起什么浪,思索再三,最终还是谨慎地允许他选用一人。
千月如今自顾不暇,只好选了先前打过照面的李煜。另一人则重新被封进棺材,又抬走了。
二人跟着鬼侍来到一座幽暗鬼魅、但乍一看还算气派的府邸,上书“公主府”。
府中回廊上,每隔十步便挂着盏绿油油的暗灯,这些灯将府邸照得阴沉沉的,虽然院中虽时常有鬼魅游荡,却没有发出半点响动,李煜不由自主地脊背发寒。
鬼侍将千月引进一个房间换礼服,层层叠叠的衣裳穿上身,千月已经累得满头细汗。收拾好后转头将李煜一瞄,“李煜兄弟,我有一个想法……”
半个时辰后,千月坐上了送亲的步辇。
行尸开道,百鬼送亲。披红持绿的鬼怪前后连成一线,在幽暗阒静的密林中蜿蜒前行。
千月坐在红绸飘荡的步辇上,在喜服与红绸的映衬下,白皙的面庞难得染上一丝血色,周身病气罕见地褪去几分。
然而深山暗夜里的大红大绿,看起来多少有些鬼魅。
队伍最后行至一座坟茔似的巨大山包前,开路的鬼侍俯身下跪,拜了两拜,山包豁然向两边分开,裂出一条通往地心的甬道。
步辇被无头鬼放下来,千月便被半逼半请着独自走进甬道中。他下行了大约十步,背后又是一声巨响,回头就见土包重新闭合在一起。
没了退路,千月只好顺着墓道继续前行。地宫中壁灯幽暗,千月视力也不好,脚下时常踢到断肢残骸。
就这样磕碰着一路往前,墓道也越来越窄,随着空间愈发幽闭,千月渐渐有种喘不上气的错觉。
在迷宫一般的墓道里绕了许久,终于见前方有一扇门,门上精细地描绘着“妇人启门”的图像。妇人门蔽半身,探头向外张望,活灵活现与生者无异。
事死如事生,这是很多年前的墓葬习俗。
千月犹豫着推开门,眼前豁然开朗。墓室中燃着脂灯,将整个地宫照得明亮如白昼。其间朱房皓璧,玉石交连,墓室中央还有一座玉台,上面安置着大得足以容纳两个成年人的黄金棺椁。
扎着冲天小髻的平原懿公主晃着两条腿,坐在棺盖上。她头一歪,笑道:“原来是你呀。”
千月心道,果然如此。
寻常小女孩儿这样说话,语气定是十分娇憨的,然而这位平原懿公主已经死了几辈子了,外形虽然与十岁的女孩儿无异,声音却是与外形不符的苍老粗哑。
“千月哥哥,你看起来好像一点都不意外,早就猜到是我了吧。”
“也没有很早。”
千月想起墓道里随处可见的尸骸,有点意外地问她:“墓道里那些都是你干的?”
公主坦然地点头,仿佛并不觉得有什么,“那都是我的驸马,他们都想杀我,但是我早就死了,怎么能再死一次呢?而且他们要杀我的时候,我就控制不住自己,反正最后那些人就死了。”
话毕又好奇地问了句,“千月哥哥,你为什么还不动手啊?这个时候,你应该掐我的脖子才对。”
千月觉得新奇,“我为什么一定要掐你的脖子?”
她仿佛也有些费解,“可能是因为害怕,所有人都怕我。反正我那些驸马都会这么做,不过有的也会砸我的脑袋,或者拿东西捅我。”
公主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眉毛都拧在了一块儿。
“这些蠢货!”
虽然不是活人,但她说话的方式、表情,跟寻常孩子其实也没太大区别。
千月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只要不对我做什么,我也不对你做什么。”
“这样啊。”公主对于千月的态度觉得新鲜,“那我就不对你动手了。其实吧,前两天我偷跑出去,见了好些人,那么多人里面我就看上了你一个。”
说到这里公主面上带着些许遗憾,“我已经很久没见过那么多活人了,就好像我也还活着一样。”
她面上蒙着浓浓的阴郁,忽然回想起什么事情,又十分苦恼地说,“千月哥哥,我觉得你挺好的,跟其他人不一样。我不想伤害你,但是有时候我会控制不住自己。”
千月听她一股脑说了这么多话,终于听到点东西,来了兴趣,“什么样的情况下会这样?”
公主愁眉苦脸地摇头,“反正危险的时候会,饿了有时候也会……”
危险时的自保本能不必多说,至于后者……未入轮回的逝者多以香火供奉为食,公主去世已久,加上九州连年不断的征伐,宗室换了一批又一批,估计早已经没人记得这位公主。
“没有香火供奉了?”
公主诚实又羞赧地点头,“很早以前有过,但是他们不给我,还把我关在这里!我实在饿得受不了了,就会发疯,我一疯他们就给我点儿。后来没有香火了,又开始给我选驸马,我实在饿了就吃他们。”
感情这哪是选驸马,送食物来了!
恐怕鬼驸马只是个幌子,满足变态的杀掠欲,炼鬼侍扩大阴墟才是真的。
如果公主说的话属实,那么阴墟饲主说不定另有其人。但无论如何,阴墟跟公主一定也脱不了干系。
千月半信半疑,见公主周身此时并没有怨气,于是将她从棺盖上抱下来,放在玉台上,自己则靠着金棺坐下。
他还有事情要跟她确认:“跟我说说吧,你口中的‘他们’是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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