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鬼驸马
李綦与千月互相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地点头。既然藏不住,两人也不再躲,干脆从草丛里站起来。
李綦“哗”一下将腰间的软剑抽出,往前走了半步,嘱咐千月道:“站我后边。”
话毕人已经跟鬼侍拼杀起来。
银龙一样的软剑在众鬼中穿行,李綦一招一个小朋友,一时间流光飒沓,以李綦为中心形成一道保护屏障。
待杀掉十来个鬼侍后,余光瞥见千月欲跟上来,不满地命道:“回去!”
听那语气,千月总觉得后边还憋着一句,“别拖累我”。
千月的召唤术结成,双目一阖道:“我辅助你。”
几乎同时,天边传来破风之声。白虎一般巨大的凶兽足下踩着罡风奔来,扑进李綦的杀阵中,仰首发出一声可撼山岳的嗷呜长啸。
冷不防这么一下子,李綦差点没握稳剑。
连千月这样的半聋都被震得耳朵疼,众鬼连同鬼司仪、鬼驸马,更是捂紧了耳朵。
白虎兽登场的方式虽说花哨了点,但打架是一把好手。钢鞭似的尾巴暴躁地扫来扫去,一尾巴下去能将鬼侍拍个半死。再加上长了对翅膀,扑起人来一跳一跳的,四只肥厚的爪子骨量又大,但凡摁住谁鲜有活路,可说是扑一个死一个。
白虎兽与李綦配合着,一人一虎杀红了眼,外加中途加入杀阵的李煜,不多时便将鬼侍搞死了大半。
千月则全程紧盯着鬼驸马。
整个拼杀过程中,只有鬼司仪在一旁满头大汗地指挥。这期间鬼驸马只是将身子彻底转了过来,就再也没动过,举止十分诡异。
他双目浸血,蠢蠢欲动的样子,仿佛恨不能将在场几人挫骨扬灰。杀戮欲早已流于外表,却又好像被某种力量禁锢着,因此不能动弹。
究竟是什么禁锢着他?
公主府还在燃烧,弥天火光照在鬼驸马半边脸上,将这个十岁的孩童分裂成两半,一半度着幽绿的光,另一半藏在阴影里,恰如此刻他身上极端的拉扯感。
千月有种不祥的预感。
随着鬼侍死伤愈重,鬼驸马的双目越来越红,眼珠仿佛浸过血再捞出来的,他终于费力地抬起两只手,桀桀怪笑着,将手指刺进脑后,指甲跟刀刃一样上下割了一道,随即双手钳住皮肉,往两边费力地掰开……
黏连的皮肉从头顶自上而下剥离,红□□液沾黏在鬼驸马皮下的另一人身上,是平原懿公主。
千月费力地看清皮肉下那人,瞳孔骤缩,一时有些难以置信。
事情走向越来越奇怪了。
李綦已经一路杀到怨气熏天的公主跟前,见此情形,本能地觉着不妙,手腕一转带着飞旋的软剑,以雷霆之势向公主刺去。
公主一只手握住,另一只如蛇一般暴长,顺着软剑去抓李綦。
李綦本欲拔剑,但那手臂就跟没痛觉一样,死死地盘在剑身上,硬是没□□。一时不察被公主尖利的指爪抠住手臂。
白虎兽与李煜被鬼侍缠得脱不开手,千月彼时鞭长莫及帮不上忙,眼睁睁看着李綦挨了一下。
那指爪还欲往里扣时,李綦一抖剑身,将游蛇一样的手臂震开些许,这才敏捷地退回来,没怎么吃亏。
千月见形势不妙,连忙结印上前协助。
而公主见李綦脱身,恼怒难当,周身缠绕的怨气更甚,雌雄莫辨的粗噶嗓音从她喉咙里钻出来。
“本座长栖之地,岂容尔等作乱!既然你们找死,那就成全你们!!”
千月见公主手中快速比划着诡异的手势,像是要召唤什么东西,忙不迭将金印掷出,金色的光华携风带电击在公主身上,将其灼烧得凄厉叫喊。
千月这一击之后便有些体力不济,正打算速战速决,再来一招。面前的公主却忽地收敛了戾气,变成地宫中见到时的模样。
千月一愣,模糊地听见公主虚弱地向他求救,“哥哥,救救我!”
千月一时间难以分辨这声求救是真实还是幻觉,没能立即下手。
李綦则果断地提剑上前,再行一击。可惜晚了一步,公主已经做完手势,完成召唤。
凌厉的剑气堪堪停在公主面前,被地里钻出的一只陶土手臂拦住。就像一个信号,李綦收剑的瞬间,天地震动,脚下的土地仿佛沸腾起来。
千月已经回过神,见泥地里雨后春笋般冒出条条手臂,一个个人形的陶俑兵正纷纷往外爬……
而李綦等一行与鬼侍纠缠太久,体力已经被消磨得所剩无几。
眼见形势急转直下,千月连忙示意李綦和李煜跳上虎背,白虎兽驮着三人连扑带跳往外撤退,几次差点被俑兵捉住虎尾,最终震动着双翼,逃离了现场。
怨气绕身的公主怒不可遏,欲带着俑兵去追,猩红的双目忽而褪去两分血色。她抱住头,痛苦难当地跌坐在地,瘦弱的身躯有种极端的矛盾与拉扯。
他知道这种感觉,平原懿公主又要回来了。
公主仿佛受到某种刺激,仰头发出凄厉可怖的怒吼,随着幻术消失,公主的皮囊渐渐褪去,变成了刚才剥皮的鬼驸马。
俑兵见公主消失,几乎立刻跟着停下来,凝固成一座座站立的兵俑。
鬼司仪见此情景,怕被祸及,紧跟着噗通跪下,吓得佝偻着腰趴伏于地。因恐惧变得煞白的脸上渗满细汗,浑浊的嗓音也颤声道,“殿……殿下,公主的灵识恐怕又要醒了,不如先回地宫再……”
“地宫?”鬼驸马倏然回头,面目狰狞可怖,“你要本座永远不见天日吗!!”
他痛恨这种不能主宰一切的感觉。
下一瞬间,隐匿在黑暗中的半张脸猝然变成公主的模样。
鬼驸马惨叫。
公主的意志觉醒了,也挣扎着骂道:“出去!你这个怪物,从本公主身体里出去!!”
鬼驸马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出去?这本来就是本座的身体!你最好给我安分点,不要不知好歹,否则本座有的是办法让你魂飞魄散!”
“小畜生,你才不敢!别以为本公主不知道,你想利用我的意志控制俑兵。本公主绝不受制于你!”
“呵!你我夫妻一体,怎么能说是利用呢?更何况,这原本就是你,是你们司马氏欠本座的!”
鬼驸马发出诡异地怪笑。旁人看来,那张半男半女的脸,一面在狞笑,另一面在痛苦挣扎,看上去既滑稽又骇人。
“要本座帮你回忆一下吗?当年你死就罢了,可你爹一句话就要我也陪你去死!”
鬼驸马的记忆短暂地回溯到几百年前,那时候他也是国都久负盛名的少年天才,机敏聪慧,出身名门,同样也是父母器重。
他从没做错什么,然而仅仅是因为出色,十一岁便枉送了性命。
最可恨的是,得知要活人殉葬后,父亲为了帮他逃过劫难令其诈死,那暴君却连死也不放过他。不但以欺君之罪将父母及亲族下狱,还照样将他封棺活埋了。
“凭什么!”
“暴君!当死!就应该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
同样是父母爱子,君王的爱难道就更伟大吗?
天道不公,不公至斯。不过因为手中没有权柄,就要任人鱼肉,他真是至死也不甘心。
那时候他才十一岁,从棺中醒来后独自面对尸骸的恐惧,他至今记得。哪怕如今自己才是一切的主宰,那种叫天不应的绝望,他仍然清晰刻骨,深入骨髓……
鬼驸马的神志愈加癫狂,生前的冤屈,死时的痛苦折磨得他狼狈不堪,猛地以头抢地。
因为灵识的拉扯,公主脑中也不断闪过自己在棺中,被人食肉寝皮的画面。零碎的记忆中,她看见被恐惧逼至疯魔的少年走进了绝路,神志不清地咒骂,暴戾地哀嚎着,恶狠狠咬下她早已冷却的血肉,一口一口咽进肚子里。
这令她死也不能安息,于是化为厉鬼强行挤进了少年的身体,真正与他同生同死,互相折磨。
公主的灵识与鬼驸马纠缠着、对抗着……最终还是不堪重负地被强压下去。
那张半男半女的脸最终又变成鬼驸马的模样。
鬼司仪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
类似的情况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上演,他早已习惯。就看谁的怨念更甚,谁就多占据一段时间,因此这副躯体通常是以鬼驸马的形态出现。
只是最近一段时间,公主的意志清醒得格外频繁。
白虎兽最后驮着三人躲在了一块隐秘的山石下面。
危机解除后,千月紧绷的神经甫一松弛,便体力不支地靠着山石昏睡过去,白虎兽吓了一跳,连忙要拿爪子去推他。
这一下把旁边的李煜吓得不轻,眼疾手快挡住了白虎兽的爪子。虽说小动物没什么坏心思,但是就它那骨量,又是千月这个情况,轻轻一碰估计非死即伤。
李煜后怕地托着肥厚的虎爪,安抚地顺了顺毛放回去,这时才有闲暇认真打量千月。
怎么说呢,这个人外表极具欺骗性,看着以为多柔弱似的。用乐颜的话来讲……总觉得风一吹就倒,雪一飘就病,声音大一点有可能吓到他……
结果芯子里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不过话说回来,千月此刻昏迷着,看起来的确没什么杀伤力。
还挺……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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