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一夜
千月猛然惊醒,睁眼一看,还是那片天,还是那些人,周围的一切毫无变化。
他从地上起来,退了几步,眼看着方才躺的地方慢慢洇开一摊同样的脓血。
刘珢首先看见了这摊血,吓了一跳。“哎哟我去!怎么回事!”
他那天然的大嗓门一吆喝,周围的人立即都知道出事了。
有个胆小的姑娘捡了,紧跟着尖叫起来。其他人则将视线投向这边特立独行的“三人组”。
千月如今耳聪目明,不断听见有人往这边指指点点:“那几个不守规矩的,今晚估计……”话没说完,不过未尽之意大家心中都有数。
随着那摊血迹越来越大,开始散发难闻的恶臭,众人都默默加快了手上速度。
“还是快点吧,不要节外生枝。”
“对对,早完事早回去!”
李綦则往千月手上塞斧子,淡淡道:“好歹意思意思吧。”
看来不守规矩的人是容易惹得天怒人怨。千月烦躁地挥着斧子补了两刀,双人合抱的大树登时应声而倒……
千月顶着李綦和百日复杂的视线,也有些尴尬。
刚才使劲了吗,这么快就暴露了?
他试图搪塞:“临门一脚而已。”
百日雌雄莫辨的漂亮脸蛋垮下来:“你当我傻吗!”
华宴那边砍完了树,也跑过来夸张地凑热闹,“厉害啊千月!我可以抱你的金大腿吗?”
只有李綦一言不发。
三人砍完了自己的“阴阳木”,见有几组都是老弱,动作均十分笨重吃力,便顺带帮了一把。剩下的人完成任务回到寺庙,午饭的时间都已经过了。
虽然都饿着肚子,但没人敢“不守规矩”地往斋堂跑。于是体弱的便回到厢房休息,等待晚间的斋饭。而百日也因为扮成了小姑娘,回来就一头扎进厢房,谢门不出。
千月叫不动他,便独自一人四处溜达,看看有没有什么异样。
一路上遇到不少人,但一见他都躲得远远的,生怕他们上午的“不规矩”会带去什么麻烦。唯一不避他的,就是寺内的和尚了。
千月发现,这些和尚几乎没怎么挪动过位置,扫地的依旧在扫地,打坐的一旦坐下就生了根,路上很难遇到行路的和尚,主动问话他们也从不回复。
这些和尚不但毫无佛性,甚至不像人,更像是寺院里必不可少的摆设。恰如书斋须有笔墨,卧房必有卧榻,而他们在这里仅仅因为寺庙里需要有和尚。
千月心念电转间,已经来到了中央的金殿门前。
金殿附近没有人,门扇紧紧闭合着,他尝试着一推居然推开了。千月愈发警觉地掀开条缝溜进去,迅速阖上门。仅有的光束被关在门外,内里又恢复成一派死寂。
这座金殿外面看起来已经十分华丽,没想到内里更甚,不但顶上铺满了琉璃,佛像也全部是金身。只是殿内门窗紧紧闭合着,由于不通风香火的气味发散不出,因此味道极重。
千月在殿内飞快地无声翻查,忽然听见门口有脚步。
那脚步太突然了,没有由远及近的铺垫,更像是凭空出现。
来不及细思,千月便被一双手拉进佛像后的帷帐。几乎在同时间,厚重的门被人推开。身披赤金袈裟的和尚双手合十,背着光,他往里走了一步,视线在殿内一寸一寸地逡巡……
活像野兽视察自己的地盘。
而他们就是入侵者。
千月暗道:这和尚邪门得紧,走路居然没有声音。要不是门口那一声,他也许当场就暴露了。
此时此刻,李綦也挤在狭小的角落里,刻意将呼吸放得极轻。
不过眨眼之间,俩人便听见脚步声来到了佛前。
那声音像是刻意放慢了,一步一步沉沉地往帷帐这边挪。隔着一道帷帐,千月都能想象那和尚怎样伸出手,怎样猫捉老鼠般恶意地掀开帘子。
到了这一步,里面的两人反倒有点破罐破摔的心态了。门口却突然响起另一个声音。
“大和尚,你房子塌了!”
和尚回头,眯了眯眼,视线紧锁着歪在门口的红衣少年。
华宴没心没肺地笑着,提醒道:“不去看看啊,另一边说不定也要塌咯。”
和尚依旧一言不发,脚尖一转,这回跟着华宴出了金殿。
千月掀了个边儿试探地往外看,果然见殿内已经没人。
李綦这时候凑近佛像金身,细嗅了一下,“香火味太重了。”
李綦一说千月也意识到,佛像的味道的确比室内更重一些。事出反常必有妖,但此时不便细查,俩人只好先出去。
鼓楼那边不知什么原因,房顶塌了一片,因此下午寺内众人临时接到新活——修房顶。
“我就知道,活儿是永远干不完了。”
修房顶时不乏有人抱怨,而始作俑者华宴却凑到千月身边,眉飞色舞地邀功,“怎么样?”
千月道:“你干的?”
“不是我还能是谁?”华宴供认不讳,还低声在他耳边道:“早跟你说了,多个朋友多条路子。不用谢。”
年轻的劳动力毕竟多,房顶修补竣工时正好赶上晚饭,众人又齐刷刷聚在斋堂里等待用饭。
依然六个青衣小僧,依然静静地摆上斋菜。举手抬足之间,动作幅度如精确计算过一般,几乎与早上重叠。
由于夜里不太平,众人匆匆用完饭便回自己的厢房去了。
李綦和百日已经在梦境里待了一天,若不算好时间,“借尸还魂”的阵法容易出事。于是临睡前,千月去了华宴的厢房,留下李綦和百日一间。
事实上也就是让他们回现世缓一口气,等明日再偷偷来。
但这样一来,李綦方才意识到若他们仨今日的不规矩引起什么后果,势必要千月自己来承担。
千月却无所谓道:“不会有事。”
当晚千月草草冲沐完就爬上床睡了,华宴也没跟白天一样漫无边际地说话。夜里尤其安静,寺外的怪物挣出石雕,频繁活动的声音都能听清。
子丑时分,还能听见昨晚那种尖锐的、婴孩啼哭般的猫叫。
那叫声响起不久,窗口上又传来细微响动,仿佛有东西试图往里面钻。巨大的血月光华照进屋内,将一切蒙上层诡秘的艳色,朦朦胧胧,似真似幻。
千月翻了个身,没理。
而华宴睡得正沉,更不可能理。
窸窣声静了片刻,随即挑衅似的更大声响动起来,简直是毫无顾忌。然而千月铁了心不管,模模糊糊便就着这声音睡着了。
再睁眼就是天亮。
这次是被年轻姑娘的尖叫声和哭声惊醒的。千月外袍都没来得及穿,发带也没系,闻声便开门出去了。
外面已有许多人探出头,显然也在查看缘由。院中一位姑娘只着中衣偎在另一姑娘的怀中大哭,旁边两个男子在询问情况。
她颤抖地指着一个方向,泣不成声道:“我也不知怎么,醒来她就这样了!”
刘珢碰了一下千月的肩膀,“去看看吗?”
两人来到那姑娘指的厢房,正好有个青年捂着嘴冲出来,“哇”一声吐了。
刘珢啧啧道:“这得是看到什么了啊?”
他说着钻进了屋内,紧跟着捂住眼,骂道:“我操了!”
屋内另一位姑娘,全身僵硬地摊在地上,皮肤变得惨白,对比之下上面密密麻麻跟眼球一样的尸斑也显得格外清晰。
这种奇怪的斑点遍布了裸露在外的肌肤,令人看一眼就头皮发麻。尤其那些“眼球”细致到血丝都还原了,每一条血丝就是一条皴裂的血缝。然而内里却没有往外淌血,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
“千月兄弟,我受不了了,出去吧!”刘珢说着抬脚就跑,半点没有等千月的意思。
千月联想到昨晚的异动,转身去窗边一看,见窗纸由内而外开了个小洞。应该是里面的人戳开洞,想看看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结果着了道。
院中的人围着那姑娘问:“昨晚究竟发生什么了?”
姑娘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答:“我不知道……昨晚睡觉前都好好的。难道……对了,一定是那个眼睛!她半夜非跟我说看见了什么眼睛!”
“我当时太困了没放在心上,结果早上醒来,她就……”说着又稀里哗啦地痛哭。
有人不安道:“我昨晚也听见了。”
在金殿作为代表的卫公,这时候出来收拾场面,将大家遣散了。千月也从屋内出去,迎头碰见早早进入梦境的李綦。
“早啊。”
李綦道:“怎么样,有什么发现?”
千月便将这夜的经历说了一遍。
李綦脸色不大好:“总之还是早点想办法出去。知道饲主是谁了吗?”
千月摇头,“不好判断,更何况无妄寺的主持还未露过面。”
这事毕竟急不来。李綦见他衣冠不整,提醒道:“先把自己收拾一下。”
千月回房洗漱穿戴完毕后,众人照常是去斋堂用早饭。席间不少人看见李綦和千月同时出现,首先惊了一下,但见少了个小孩,才觉得合情合理,随即纷纷露出同情的目光。
千月往嘴里送了一口粥,也问道:“百日呢?”
“你现世的身体太虚,又一整日未进食了,他不放心。”
李綦说着,往千月碗里夹了个素包子,“吃这么少?”
千月盯着那包子皱眉,这个很难吃。
但他还是夹起来,意思着咬了一口,包子蒸的很软,一咬就烂。
李綦不自觉侧眼,见千月略薄的双唇,被热粥蒸得红润饱满,细白柔软的包子面皮含进他口中,红白相衬,细细咀嚼……不像是啃包子,倒像在品尝什么珍馐。
李綦心烦意乱转回脸,喉结上下吞咽了一下。
手上的筷子却又夹了一个,精准投进千月的碗里。
“……”千月嘴里的包子还没咽下去,愣住了。李綦究竟知不知道,他真的很讨厌吃这种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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