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奔丧
刁嬷嬷等人气焰极盛。
不管刘家王家,到底顾念赵家里头出了丧事,又都是官老爷家夫人,治家极严,无非是争议几句,动手是不可能的。于是这些婆子妈妈刁钻得厉害,嘴里骂的可是难听。
有个胆大的,直去拉扯东宫卫手里缰绳,嘴上大囔大叫:“哪家的奴才,怎的,没脸说嘛!”
几个乡下婆子全无规矩,又撞又囔,将东宫卫的隐忍与面无波澜视为怯弱怕事。连守门的下人也看不下去,不过劝两句,刁嬷嬷等人又吵闹起来。
府门前顿时乱成一锅粥。
“五哥,您看……”
刘五打个眼神,示意一众东宫卫耐住。他跳下马车,将缰绳交托手下,架好下车凳,恭候在车室旁,许久不见响动。刁嬷嬷眼尖,知道他家主子就在车室里,探着脑袋过来,本想一看究竟。
刘五祖籍四川,川兵勇猛古有盛名,他又是个实打实的练家子。不得太子吩咐那几年,领着闲散差事扮个吃喝爱赌的散人,一手功夫也没丢过。刁嬷嬷这等后院刁奴,不必他拔刀,再进两步,胆敢冒犯两殿下,轻巧便能将其放倒。
手上正咯咯地待发,砰地一响,车室的门从内被推开,用力之盛,将这鬼祟来的老妇惊得跌到地上,一下坐在水洼中,哇地叫了出来。
周遭顿时安静。
那只覆在门上的白玉大手,在昏暗天光下泛着一层玉魄莹光,似乎还有些水光。骨节分明,五指修长,大袖被清风吹得微微拂动,袖上金线熠熠生辉。
这必是富家儿郎才能养出的好手。
刁嬷嬷瞪大眼极力往车室里瞧,只看见一双凌厉血红的杏眼,蓄着晶莹泪水,却不能柔和半分恨意,少女凝看着她,目光如电,僵硬的嘴角抿成一线,两行清泪顺势而下,一颗两颗,滚圆滚圆,被随车灯笼照得仿佛是宝珠。泪的柔,冲不散她眼中滔天怒意。
从没见过赵忍冬这副要吃人的模样,刁嬷嬷浑身哆嗦了起来。一大半是本能,毕竟通州那夜挨过这小贱人几手,乍然见面,身上几个痛处又犯病了。
片刻反应过来,嘴角牵了牵,不想输了气势,“我当是谁,小娘子来奔个丧好大阵仗。”
阿越已从车里下来,眼红得像兔子,忍着悲意转身搀扶忍冬。
刁嬷嬷等人见她穿戴不俗,想是嫁到好人家。赵府几个下人惊讶之余却知道,府上大娘子是入宫做太子妃去了,这些提刀跨马的护卫是谁,车内那位是谁,显而易见。有机灵的,赶忙打手势让去通报赵老爷。
“人啊,福气还得靠修,二夫人前世修不足今生命短,又能怨得到谁。”
“小娘子如今出息啦,一趟带这好些人来,打量着你们人多,是想当着大官人的面,打杀了我们老奴才几个吗?别的也罢了,我这老姐姐,奶过你爹,你爹见了她还得敬重三分,何况你一个外嫁女儿。”
几个不知死活的老婆子嘴里嘟嘟喃喃,见有人起势,刁嬷嬷不好跌份,囫囵站起来,顾不及身上,正想拿腔拿调,只听见唰然一声。
长剑应声出鞘。
冷硬雪刃擦过刀鞘,铮然入耳,磨人心肝,仿佛雪光掠过的一刹那,在众人心上划了道血口。
比兵器更锋锐的,是忍冬坠下泪珠的眼神,女儿家的小手擎裹着沉重兵刃,盛怒之下,气力爆发到惊人处,轻轻松松将刘五佩刀抽出,薄亮剑身倒影着她眉眼,在半空划出一道月痕,铿地落定,剑身一颤,直在刁嬷嬷喉头。
一字字,暗暗含着多少血泪,沙哑道:“我要你们,给我叔母,偿命———!!”
最后两字,几乎是怒吼出声。
两腮颤抖着,眼中泪水夺眶而出。
咯吱咯吱——
巷子里卷起凄厉的晚风,吹落探出院墙的翠嫩绿叶,府门前才挂上的白灯笼慌乱地左摇右摆,新钩摩擦着终日风吹日晒的老环,随灯笼摇摆发出令人冷倒牙的哀嚎。
府门前下人心头一凛,个个头皮发寒。
气氛凝结。
在场众人,震慑于她的气势,无人敢怀疑这句话的分量。
起先帮腔的几个婆子见她小小身量,竟能把这等杀人利器抽出来,手里拿持着颤也不颤,惊着了,有人临乱慌忙道:“二夫人吐血死了,与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们叫阎王勾了她名贴,怎么叫我们偿命。小娘子在母家门前喊打喊杀,仔细惊着老夫人。”
“是了,怎能把那老贼妇忘了,白龙寺的法会,白龙寺的斋饭,一概不要钱。”忍冬提着剑,森然晚风里踏着满地淤水上前,下脚处,水花飞溅。
得知叔母死讯,她愣怔了许久,回神便夺门而出,平地跌跤,裙裾污了,温琅冒着细雨追来将她打横抱起,赶赴东华门。
此时,她额发湿漉,几缕碎发贴着眉眼,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眦目欲裂,一步步逼近方才说话的那婆子。
赵府下人不敢拦阻,东宫卫恭敬地低头避开道路。在面前遮挡的人一下没了,暴露出那婆子尖刻又惊骇的一张脸,剑光逼近,吓得她连连后撤,颤声道:
“娘子……怎能……如此辱骂老夫人!你……这是不孝……你这是……忤逆!大罪!”
本以为只要搬出老夫人来撑腰,忍冬不敢拿她们怎样,到底是错算了。
错算了周氏在她心中的分量,算错了人在哀恸万分之际的怒意有多可怕,更甚者低估周氏这条性命的轻重。在她们看来,周氏这等低贱性命,半死不活,根本不值得一个女孩家为她与母家闹翻,更别说动手杀人。
譬如李氏,再动怒,不也没告官去嘛。
小娘子这是疯了,竟想为周氏杀人。
忍冬步步逼近,满面汗水泪光交缠,仿佛地狱里爬出来的索命修罗,婆子肝胆俱颤,梗着脖子哀嚎起来:“来人啊,赵家大娘子要杀人,来人啊!大官人!大官人!大娘子要杀人!”
说着扭身,连滚带爬就想往府门里逃。带得周围几个婆子也慌了,全没了先前的气焰,争先恐后逃命。
拉扯间,两人被门槛绊到,摔在门上,哎哟哎哟地叫着,转头一看,忍冬提着剑,剑尖擦过石阶,留下一道笔直到近乎诡异的线痕。
小小年纪,气势威严森冷。
“阿姐不可啊!”
怀盛先赵老爷一步冲了出来,扣住她手腕,连连摇头。
年轻的小郎君哪里见过刀剑阵仗,常握笔的手抖得厉害,然而在见到忍冬一双滚泪的血眼后,后半句话如何也说不出口了。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母亲日日与祖母争执不休,在两位长辈的争执里,怀盛多少知道些叔母的死因。
与其说是命数,不如说是人祸。
怀柔与赵纲迟半步赶到,一见到赵纲赵老爷,几个老婆子如蒙大赦,都去扯他袍服,鬼哭狼嚎。
“大官人可算来了,大娘子辱骂老夫人,还要打杀我们哟!”
“可要为我们几个老东西做主啊!”
气得怀柔左右各一脚,踹开两个狗仗人势的婆子,乍然抬头,见到忍冬这般失魂的提剑模样,先是一愣,不知怎么也激出眼泪来,心酸得要命。
周氏唯一的婢女春雀这几日都是怀柔在照料,命人喂饭喂水,可是春雀一句话也不说,只默默在灵前烧钱,终日里呆呆傻傻的,眼里无光,都以为她是哭瞎了。听说周氏去时,身边只有春雀一人,孩子似的婢女和冷硬尸首呆了两日。春雀不说话却会写字,字是周氏教的,进到家中以后,只给母亲一张字条,说是愿意为夫人做孝女,摔杯起灵。
众人才知道,她没瞎。
怀柔口坏心好,这几天始终憋着气,瞧一口一个“盛儿”的祖母便不喜欢,抹了眼泪走到门外,跟着按住忍冬提剑的手。先被她冰锥似的温度惊着,剑被握得很紧,她和怀盛无法取下,心里一急,带着哭腔说道:“你别气昏脑袋,为这几个老东西进牢狱哪里值得!姐姐,松手啊!姐姐!”
忍冬纹丝不动,眼泪再度流了出来,愤恨,震怒,悔意绞杀着胸口下的那团血肉,使她强抵怀柔与怀盛的力气,将手里的剑缓缓提了起来。
“阿姐!”
“姐姐!”
姐弟两人大惊失色。阿越抽泣地上来帮手,只怕忍冬一气之下被剑割伤着自己。
就连赵纲眼看这样的女儿,心里也打了个颤,匆忙命人上前,“快去,拦住大娘子,夺,夺,夺下她手里的剑。”
老管家匆忙应是,带着人就往前冲。
“谁敢拦她——!”
一声震呵,不啻石破天惊。
闻得太子动怒,东宫卫唰然抽剑,府门外一片刀光剑影,数十把钢刀应声而出,整齐划一,无一时人声,气势惊人。刘五挥开傻愣在旁的刁嬷嬷,护送着温琅登上石阶。玉容天色出现在赵府门外,赵纲胸口沉闷,拨开面前老奴,匆匆跪伏在地。
他见过太子,虽只是背影。
冬至天子拜谒皇陵,那道雍容的背影何其显眼。
同僚口中所说气质清弱,澹月微云的太子殿下,而今与他不过十步之距。寒潭月色,兰芝玉树,的确如此,可更多的是潜龙在渊,雷霆万钧的气魄,同僚并不曾告诉过他,温润如玉的天潢贵胄,动起真怒来,眼帘抬起,那里头盛放的阴沉杀意,竟是这般压迫人心,让他喘不过气。
“下官,下官,下官赵纲,拜,拜,拜见太子殿下。”
温琅目色落在怀盛手上,吓得他立时缩手。
一旁的刘五见状,面无表情地摘下腰牌,抬手亮在众人面前,“诸位弟兄,适才几个泼辣老妇问我等是谁家奴才,告诉她们也不妨,我等乃大内禁中东宫太子殿下亲兵护卫。殿下钧驾面前,谁人胆敢造次。”
说罢转脸看向赵纲,“小人多嘴,提醒赵大人一句,今非昔比,太子妃殿下是主,我等皆是小臣,以下犯上,可是杀头大罪。”
赵府老管家连同几个门房哪里还敢妄动,扑通数声,接连跪地高呼千岁。
在灵前看顾的李氏得知太子陪同忍冬回府,急忙赶出来,见到的便是这一幕。忍冬持刀动杖,站在她身后,冷着脸,面色阴沉如渊,仿佛一座萧瑟远山的少年,正是那位传闻里柔弱不堪的东宫太子?
李氏只得率领仆妇下拜,身后队伍里却有人冲了出去,啼血般边跑边哭:“小娘子!”
春雀哭嚎着,到得阶下扑腾跪倒,失声痛哭,没有别的话,只一声一声呜咽地喊着“小娘子”,又想起忍冬说过,哭不顶用,胡乱用脏手抹脸,抹得满脸黑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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