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求情(二)
因为皇帝避而不见,江璃便一直跪在太和殿前。皇帝不见她已经表明了态度,他不想要放过那个女孩,他不由自主的迁怒。
江璃从白天跪到晚上,随着夜色渐深,体内的寒气越发肆虐,让她整个人抑制不住地抖了起来,呼吸也变得粗重,整个人被寒气笼罩着。
皇帝的宫侍一直远远的看着江璃,他也心里不安越来越重。皇帝震怒,他不敢触霉头,可是若是长公主出了什么事,到时候又不知道会有怎样的风波。
宫侍端着茶水走进皇帝内殿,给皇上添上热茶。皇帝躺在榻上闭目养神,看不出喜怒,面色平静如水。
但是伺候皇帝许久的宫侍知道,皇帝此时非常愤怒,他愈发低了头,小心翼翼添了茶就准备躬身退了出去。
“还没走吗?”闭目养神的皇帝问道。
宫侍小心翼翼,不敢抬头:“公主一直跪着呢。”
“去让她进来。”皇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宫侍心里舒了口气,连忙道:“老奴这就差人去把公主请进来。”
江璃跪在宫外,一直强撑着一口气,计划总会有意外,她从走出东宫的那一刻就知道。也许皇帝根本不见她,又或许皇帝不会同意她出使,她也不过是赌一个可能。
宫侍带着两个侍卫走了过来搀扶江璃,嘴里道:“长公主,皇上召见您了。”
江璃几乎站不起来,膝盖也没有什么知觉了,两个侍卫使劲才把她架起来,慢慢把她挪进了内殿。
一进内殿,她看到榻上闭目养神的皇帝,等侍卫放手她几乎是努力克制才不让自己一下子跌倒在地。她定了神站稳了身形,向皇帝行了大礼:“儿臣给父皇请安。”
皇帝没有睁眼,江璃拜伏在地,寒气笼罩的身上的冒出白色的雾气。
一时间内殿上下都安静了下来,好像只剩下皇帝父女二人。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睁开了眼,盯着江璃,慢悠悠道:“你想要说什么?”
江璃跪在殿内,声音平和:“二弟为妖族所害,儿臣听闻噩耗,甚为悲痛,自请为使,出使上阳,共商除妖之法,当下只有除妖才能为为二弟报仇雪恨。丞相是国家重臣,父皇不该无故迁怒他人。”
“放肆。”皇帝把热茶砸在了江璃面前,“你是在指责朕处事不公?”
滚烫的茶水溅了江璃一身,江璃面色不改,“儿臣不敢。朝臣百姓自会论断。”
“好一个不敢,我看你还有什么不敢?”皇帝勃然大怒,高喊道:“来人,把长公主关进偏殿,没有朕的准许不许放她出来。”
江璃又被两个侍卫架起来拖了出去,而此时的江璃寒气在体内游走,身体已经极为虚弱,她本想很有骨气的让她自己走,可是话没有说出口,心头一阵剧痛就晕了过去。
等到江璃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床上了,她睁开眼,身上的被子轻柔温暖。守在床边的宫女惊喜道:“长公主醒了。”
说着就跑了出去,不一会儿,身着华服的貌美妇人走了进来,江璃坐起来,心里有点惊异:“贵妃娘娘。”
李贵妃连忙阻止江璃起身,她声音柔和,“快别动。皇后娘娘入宫了,凤栖宫人手不足,就把公主移到瑶华宫来。”
江璃忙问:“母后呢?”
李贵妃垂下眼眸道:“皇后在太和殿与陛下商谈,公主不必挂心。”
李贵妃说完屏退了其他宫侍,忽然跪下来道:“多谢公主救为三娘如此尽力,李家上下感激不尽。”
江璃这会没有力气爬起来拉李贵妃,只道:“贵妃娘娘乃是我的长辈,赶快起来。江璃无能,没能救下三娘,当不起贵妃大礼。”
见李贵妃没有起来的意思,又道:“贵妃娘娘快起来。”说着就要起身。
李贵妃见状才起身,抹着眼泪道:“不管结果如何,都要谢过公主。”
此时宫人来报:“娘娘,皇后娘娘身边的白侍卫求见。”
李贵妃连忙擦干眼泪,道:“想必是皇后娘娘派来看公主的,快请进来。”
江璃听罢往里缩了缩,这次自己行事鲁莽,阿娘肯定生气了。
白荼手里抱着白色的厚披风,进来先给李贵妃行礼,然后表示皇后娘娘要把江璃接回凤山。
江璃就看见白荼踏步走了进来,白荼冷着一张脸,半句话也不说,用披风把江璃整个抱起来,江璃一下子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江璃看着白荼的脸色,自觉理亏,小时候他们都还是小孩子的时候,白荼就喜欢冷着一张脸跟着她和江辰满山跑。
小时候的白荼长的唇红齿白,漂亮的像个小姑娘,江璃最喜欢逗他,那时候还会害羞脸红,可好玩了。等大了就逗不动了,她说什么白荼都带笑意听,再不会害羞了。
江璃缩在白荼怀里,白荼把人的脑袋裹进披风里死死的扣紧。江璃眼前就一片黑,只能听见耳边呼啸的风声。
她估摸着出了瑶华宫外,接着就被抱进了马车里,车里的热气一下子包裹住江璃,让她感觉一下子暖了起来。
等进了马车,江璃感觉自己被放在软榻上。她伸手把头上的披风扯下来,马车榻上的桌子上摆着很一颗夜明珠,整个马车亮如白昼。
白荼冷着脸捧着一碗汤药,拿着勺子舀起一勺汤送到江璃嘴边。江璃张口喝了一口,皱着眉头一脸苦色,“这是什么啊,太苦了吧。”
白荼根本不理她,又舀了一勺汤,江璃打死也不喝了,转过头去躺在榻上不说话,不理白荼了。
人真是很奇怪的,江璃跪在太和殿前无人理睬的时候不觉得委屈,滚烫的茶水溅了一身的时候不觉得委屈,被侍卫毫无尊严的拖来拽去也不觉得委屈。
可是她被抱进温暖的马车,喝口苦了药就开始觉得委屈起来,不由自主的闹起脾气来。
等了一会,白荼把江璃从榻上拨出来,叹了口气,“你还委屈上了。我才两天没见你,就把自己搞成这样。”
江璃又转过来义正言辞道:“其实你们不来,父皇关我几天照样要答应我,我不过受几天苦而已。他想杀李成云也是气头上下的令,朝中大臣不满,多少地方官员都在李家家学读过书,天下多少文人的启蒙书籍都是李家捐赠?
“江斐和三娘,父皇自然偏向江斐。可是江斐和皇权相比就微不足道了。父皇心中有了偏向,三娘的命就有的救。”
白荼把汤递到江璃手里,“喝掉。”
江璃偏过头,“不喝。”白荼其实根本拿江璃没有办法,特别是江璃闹起脾气来他冷着脸没有半点威慑力。
于是他把哄她道:“你不想知道李成云的消息吗?”其实江璃心里知道这次李成云的性命肯定救下来了,但是还是想确定一下。
江璃这才转过头来,拉着白荼,“阿娘是不是把她救下来了。”白荼不说话。
江璃把那碗药捧起来,苦着脸把药喝了下去。白荼往她嘴里塞了一颗蜜饯才稍微把苦味压了下去。
江璃急切地看着白荼,白荼接过她手里的碗,“明天他们会把李成云送到凤山,但是你也知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皇帝李成云离开李家,入贱籍,可保性命。”
江璃听罢心里很不是滋味,高傲又娇贵的李三娘,因为飞来横祸,从高高在上的丞相家小姐成为生死不由已的奴仆,不知道她能不能承受的了。
从前她爱热闹,好玩乐,经常宴请王都的小姐公子,那些人因为她的身份人人都捧着她,暗地里不知招了多少嫉恨,从前她丝毫不用在意。
如今一朝落入泥沼,还不知道有多少嘲讽和报复。这种落差,十几岁的小姑娘如何能承受的起呢?
见江璃耷拉着脑袋,白荼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
江璃心里涌出一种深切的悲哀来:“世道是没有公平可言的。这么多年过去,我依然忘不掉在萱草村里的那些无辜枉死的村民。萱草村里不知情的村民收留了来凤山刺杀的刺客,父皇就下令屠村。
“人人都道父皇是看重阿娘,是帝王情谊。可是那些村民只是因为善良,就遭受灭顶之灾。阿娘的志向是走遍山河,悬壶济世。这次屠村之后,阿娘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她总认为是自己的过错。”
“阿娘查这件事的时候,我卑劣的期望这里的村民就是刺杀的原凶,这样阿娘不必在心里背负那些人命,日日愧疚难安,更没必要为了躲避父皇一直在凤山不肯回宫。”
“可是不是,这个村子村民纯朴热情,村子里有药材,大多懂一点医术。因为阿娘是有仁德的名医,他们在家里供奉阿娘的画像。”
“正是因为如此,父皇更加认为他们居心不良,屠杀了整个村子。人命,难道这么轻贱吗?”
“直到如今,这个村子依然被视为反贼,因为天子怎么会有错?他杀了人自然是被杀的人有罪。”
“也许每一个帝王都善于把过错推给别人来成全他的深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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