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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信雀


“你竟对我的事有兴趣。”

        魔尊居然会说这样的话,就好像他一直在等待易九对他产生兴趣一样。易九莫名地感到一阵胆寒,缩了一下肩膀。

        降妖除魔的幌子一路晃晃悠悠,向南而去。

        约莫是正午的时候,“主仆”路过一座小镇,魔尊带着易九穿过镇上的石板路的时候,易九还以为今天可以在久违的床板上睡一觉,然而魔尊只是在镇上的酒家买了两大坛子便宜的酒,让易九挑着,又晃着他的除魔幡走了起来。

        “今天不在镇上过夜吗?”易九像个挑夫似的,用根扁担将两坛酒挑在肩上。

        魔尊头也不回:“如今时辰尚早,入夜之前,还能走好多路呢。”

        说得像是急着赶路似的。

        明明他们一直都居无定所、行踪不定,要往哪儿去,全凭魔尊当天的心情。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我欲往西南去。”

        昨日早晨说的是向南,现在却变成了西南。易九抬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发现他们好像真的不知不觉已经开始偏移了正南的方向。

        他想起蛇妖说过的大妖,就在西南。难道魔尊要去寻那大妖?这事,是否先向掌门报告一下为好?他在心里默默地盘算着。

        天色变暗的时候,二人又走行在荒无人烟的山间。此去向南,一路是连绵不绝的丘陵,虽然走得费力,但比起那一望无际的平野和树木丛生的山林,更容易找到落脚的地方。

        ——比如眼前的这个山洞。

        能找到山洞,说明今天运气不错。在那么多过夜的场所里,山洞实属是没有床铺的选择中最好的那一个了。

        易九跟在魔尊身后进了山洞。洞里还有一堆没烧完的木柴,省去了易九外出收集的功夫。

        魔尊一个弹指,噗嗤一声,那木柴堆里便有火苗燃起,噼里啪啦地啃食着周围的木头,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动,不一会儿,火便旺了起来,照亮了整个洞内。

        易九将酒坛挑到离篝火老远的角落放下,却被魔尊叫到了身边。

        “放那么远干什么?今晚上要喝的。”

        “?”

        易九有些意外。这么多年来,他从不知道魔尊竟是好酒之人。

        他依言将酒坛放到魔尊脚边,魔尊麻利地将封布掀开,并不好闻的酒味儿立刻四散在这洞穴之中。

        “魔尊,今天很高兴?”易九看着自己主人那被篝火映得发红的脸,忍不住问道。

        “高兴!”魔尊回答得很爽快。

        然而易九想不到有什么事能让他这样开怀,总不见得是因为蛇妖的死吧?

        魔尊好像看出他在疑惑什么,也不隐瞒,“今日,我终于得到了一个我苦寻许久的消息,一时觉得心中痛快,来,喝吧。”

        说着,便直接抱起酒坛,往嘴里灌了一口。

        易九看着因为灌得太猛而顺着他的下巴滑进衣襟的透明液体,有些迟疑,但还是伸手拆开了另一坛酒的封布。

        “那个消息,是指西南那只半蛇半龙的大妖吗?”

        魔尊将酒坛放下,长而密的睫毛如蝶翼般轻颤着,嘴角微微扬起,说:“正是。”

        说完又灌了自己一口。

        易九没怎么喝过酒,但看着魔尊这副样子,像是被感染了一样,以双手捧起酒坛,仰着头喝了一口。

        味辛辣而口感糙。不知道好酒是怎样的,但即使是对酒不甚了解的易九也知道,这确实是只值几文钱的酒的味道。

        他被那刺鼻的酒气呛到,咳嗽了起来。魔尊在一旁笑出了声音。

        易九放下酒坛,擦了擦正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滑的酒,侧头看向魔尊。

        魔尊只是笑,笑完了,再喝一口,喝了一口之后,继续笑。那神情有几分痴,倒不见他平日里的气定神闲。

        “魔尊与那大妖有何渊源?”易九斗胆问。

        “他抢了我的东西,我当然是要找他抢回来。”

        “!”

        幸好魔尊眼盲,没有看到易九突然变了的表情——他的眼睛一时睁得老大,瞳孔闪烁个不停,捧着酒坛的双手不知不觉中蓄满了力气,手背上暴出一片青筋。

        若是没有篝火那哔哔啵啵的声响,或许他那如鸣鼓般的心跳声就要暴露了。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魔尊被抢走的东西,莫非就是金丹?

        自从魔尊身中呜呼之毒而修为大减之后,易九就怀疑过,掌门嘱托他无比找到的金丹,说不定根本就不在魔尊身上,否则已经过去那么久,他早就应该通过金丹将修为补回来了才对。

        可魔尊一直都还保持着中毒之后的状态,完全没有要恢复修为的意思。如今想来,或许就是因为金丹根本就不在他身上,因此即使他想要补救,也无可奈何。

        如今得知了金丹下落,能不高兴吗?

        易九想着想着,心情就沉重了起来。魔尊因为呜呼而修为受损,这本是为天下除害的大好机会,无奈因为掌门的任务还未完成,只能暂且留着他一条狗命。

        如今金丹的下落是知道了,若真的让魔尊取回金丹,恢复了修为,到时……

        当年的灭门惨案或许会再次发生。

        必须赶紧通知掌门这件事才行,必须要让掌门抢在魔尊前面拿到金丹!

        易九念及此,不由自主地抱起酒坛狠狠往嘴里灌了一口。

        “没想到你喝酒也挺豪迈,我还以为你不会喝呢。”魔尊的声音幽幽地响起。

        易九差点手上一个打滑将酒坛摔到地上。侧过头去看,魔尊不知道已经喝了多少,灰袍的前襟已经被染成一片深色——都是被酒水给浸湿的,向来苍白的脸上飞起两团红晕,神情比方才更加痴上几分。

        或许,魔尊的酒量并不好。

        一阵风自洞外吹了进来,将篝火摇了几摇,带来了一个细微的声音。

        易九立刻被那声音吸引了注意力。

        很轻,很弱。呼啦——呼啦地响着。这是易九熟识的一种声音——信雀的翅膀震动时发出的声音。

        信雀,是名门弟子之间通风报信常用的手段。此雀形体小而耐力强,极其聪慧,经过仙门饲鸟人的训练,可以识别出不同弟子身上所带的气场,即使远隔千里,也能精准地将目标找到。

        自从他被派到魔尊身边以来,与名门的联络,一直都是依靠信雀。

        他正有事要联络掌门,没想到掌门便送来了信雀,真是天赐良机。

        易九小心谨慎地看了一眼魔尊,他正沉醉于劣质的水酒之中,似乎已经失去了清醒的神志。

        “魔尊,易九不胜酒力,想去洞外透口气。”未免怀疑,他还是向魔尊通报了一声。

        魔尊晃了晃脑袋,抬起右手摆了几下,意思是去吧。

        易九起身,瞬间感到一阵目眩,但这种不适感只持续了一两秒,他稳了稳身子,朝洞外走去。

        夜已经深了,却不见月亮,漫天的繁星却孜孜不倦地彼此争辉,天宇仿佛一条泛光的长河,在易九的头顶悠悠地流淌着。

        信雀乖巧地停在洞外的一棵矮树上,见到易九出来,立刻轻扑翅膀飞到他的身上,没有发出一声啼鸣。

        易九取下信雀腿上的信笺,摸了摸它的头,示意它莫要急着离开。

        展开信笺,上面是掌门的字迹,写着短短的一句话:

        金丹下落已知,魔尊可除矣。

        !!!

        没想到他自己日夜跟随在魔尊身边,时至今日才刚刚推敲出金丹的下落,而掌门竟然先于他知道了这个消息。

        易九感到有些羞愧,但同时也有些动容。

        原来,掌门并没有让他孤军奋战,虽然被派到魔尊身边的只有他一个人,但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还有其他同门弟子在和他并肩战斗。

        想到这里,易九觉得当初刚来到魔尊身边时心中的那股强烈的使命感和正义感又涌了起来,在他的心中不停地激荡。

        既然如此,掌门那边,便不需要他再报信,他如今要做的,就是带着魔尊的尸体回到名门。

        易九又摸了摸信雀的头,这次是示意它可以回去了。

        他看着信雀那细小的身影越飞越远,直到变成了空中的一个小黑点,直到他再也看不见……

        他将手伸到腰际,捏了捏那个已经被摸得油光发亮的小木剑,转身走回洞中。

        此时,魔尊已经喝干了一坛酒,抱着被火光烤得发亮的酒坛呆呆地坐在地上,听到易九的脚步声,将头转了过来,以微闭的双眼“看着”易九。

        “舒服些了吗?”魔尊问道。他的声音因为酒的烧灼而变得有些沙哑,不似平日那般清朗,听起来有些黏腻,有些叫人上瘾的甜美。

        易九的心紧了一下,像是有无数只爪子在不停地抓挠着。

        是因为激动吗?还是因为紧张?又或者是因为看到魔尊那张带着几分痴态、带着几分天真的脸,而动了恻隐之心呢?

        他有什么理由去动恻隐之心?潜伏在魔尊身边六年,他难道不是无时无刻不在等待着这一天吗?

        他将手扶上腰间的匕首,不出一点声音地将它抽了出来,然后一步、一步地向着已是半醉半醒的魔尊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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