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隔离第一天,徐纯熙的手机打到发烫。
无数的电话、无数的短信。亲朋好友给她的电话和短信,几乎全是关于婚礼推迟的惋惜、关于这个被隔离的新娘的关心、安慰、宽解和鼓励。唯独两个人例外,一个是章唯真、一个是丁宁,她们都是徐纯熙在英国读书时高中的同学。
章唯真给她发来信息:“悉闻婚礼顺推,甚好、甚好!不亏吾之至爱,务等吾归!”外加一大串搞怪的表情。章唯真在香港,暂时不方便回来参加婚礼。
徐纯熙回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章唯真秒回:“有课,晚上再陪我的隔离宝贝聊天,等我!”
徐纯熙回了一个睡觉的表情加“呵呵”两字。
章唯真是大学老师,长得高挑、靓丽,教的却是很前沿的人工智能。她的课,座无虚席,来的清一色是男生,上完课,总有几个学生会留下来,要她的电话和微信。她是个不婚主义者,她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我单身,但不独身。”章唯真认为,爱情从本质来看,必定是昙花一现的,人与人之间最纯粹和长久的纽带就是友谊。她说:罗伯特布里伏尔特在《最与性》里说过一句经典的话,让一个男性和一个女性持续不断地生活在一起,从生物学的角度看,是一种极其不自然的状况。
丁宁说章唯真是个长着天使模样的冷血机器人,她来研究人工智能,是极其合适的。人工智能是研究使计算机来模拟人的某些思维过程和智能行为的学科,研究者本身如果就像个机器人,那研究出来的成果必然比人更具学习、推理、思考、规划的能力。
章唯真笑着反驳,说她选择人工智能,是因为没有比它更富挑战性的学科了,她疯狂热爱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人工智能恰恰涵盖了所有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学科,特别是计算机、哲学、心理学、语言学等学科,更是她极感兴趣的学科。章唯真说她不后悔选择人工智能,人生唯一偏差,是原本想成为一个科学家,最后却成了一个大学老师。但她强调,她绝对不会谈师生恋。
“我不结婚,但我要享受爱情!”徐纯熙学着章唯真的语气说。
“熙熙,你得结婚!我们三个人中,相夫教子就指望你了。丁宁,我看也悬。”章唯真对着徐纯熙说,眼睛却看向丁宁。
“哼!说不定,我立马给你来个闪婚。”丁宁昂着头颇为自信地说。
“这倒有可能,男人中或许真有中意你这种类型的。”章唯真被丁宁逗得前仰后翻。
“我什么类型?”丁宁不服气,跳过去按住章唯真。
章唯真一翻身,就将丁宁压在了身下。她从小练跆拳道,是一级红黑带,如果不是因为出国,她极有可能升为黑带一段,选拔参加全国比赛。
丁宁在身下嗷嗷叫疼:“美女,手下留情!”
章唯真松了手,笑着说:“正好回答你:外强中干型!”
这下把丁宁惹急了,她说:“我管你是跆拳道几段,就算使出梅超风的九阴白骨爪,也要和你过几招。”
章唯真早笑着跳到了徐纯熙身后,熙熙是她的太阳神。
这是去年上半年,三人一起在深圳欢聚的场面。一眨眼,已经有一年没见到唯真了,徐纯熙心想。
她们三人约定,无论再忙,每年都要聚一次。
丁宁给徐纯熙发的信息是:“想哭就好好哭一通,别憋着!”
徐纯熙给她回了一串大哭的表情。
昨天,丁宁特意坐早航班从b市赶到h市,为了给她当伴娘。徐纯熙接到要去隔离的电话时,丁宁已经在飞机上了。
“我早就说过不给人当伴娘的。如果不是唯真在香港回不来,我就不会答应你。7:30的航班、9:30落地、11:05分又从h市飞回b市,你说我容易吗?”丁宁的文字如同她的讲话,快、准、狠!
“不是没当吗?你总该心满意足了吧!”徐纯熙回着信息,已泪眼模糊。
“你哭了?”
“没有!”
“肯定哭了,赶紧和我视频!哦、哦,等一下。我去隔壁茶水吧,欧巴桑在大发雷霆。”丁宁已改用语音信息,但明显压低了声音。丁宁在外资投行工作,她口中的欧巴桑是她的部门领导。
丁宁的视频电话进来了,躺在床上的徐纯熙接通了电话,但将镜头对准了屋顶。
“哎呦!这顶灯不错,造型别致,比刘宇好看多了。”丁宁说。她认识刘宇。刘宇律师和他们投行有业务,工作中认识。后来刘宇才知道丁宁是他发小江浩然的女朋友的闺蜜。
“这世界好小。”丁宁说。刘宇却说:“哈佛心理学教授stanleymilgram在1967年就提出了六度分隔理论,在优化的情况下,你只需要通过6个人,就可以结识任何你想要认识的人。我和你认识,只通过了一个人,奥莉亚。如果再增加一条路径,我和你认识,会通过两个人,江浩然和徐纯熙。”
“这有区别吗?”丁宁不屑地说。
“缘分天定啊!我们只要通过1-2个人就认识了,而且提供了两条认识路径。”刘宇很得意。
“少来!”丁宁白了他一眼。
后来,丁宁一直在徐纯熙面前称呼刘宇为灯泡,因为在徐纯熙的口中,每次她和江浩然见面,边上好像都带着这只250瓦灯泡,只要灯泡不出差。
“你是不是老是蹭徐纯熙他们约会的饭局?”丁宁说。
“蹭是会蹭几顿,好像也有我请他们的,但被你这么一说,确实不多。”刘宇说。
丁宁又给了他一个白眼。只要不是在公务场合,她给他的眼神,总归是白比黑多。
“刘宇长得挺帅的,185的身高,浓眉大眼,律师世家,学识渊博。”徐纯熙总在丁宁面前说刘宇的好话,她倒挺想撮合他们的。
“把镜头调回去!我躲在茶水吧,就想看你一眼,你总不会一直给我看屋顶吧!我不能聊太久,奥莉亚这个欧巴桑马上会找我的。”丁宁的嗓门提高了,把徐纯熙的思绪拉了回来。
徐纯熙将镜头调回,朝着自己。
“果真在流泪!”
“是刚才被你一句灯泡逗出来的。”
“言配德兮,才能携手相将。江不配你!”丁宁很正色地说。
“你知道了?”
“傻瓜才会不知道!没有本地病例,只有境外输入,你父亲一直关照你们近半个月要留在s市,不要出差。你说他怎么可能会成为密接!”丁宁恨恨地说。
“我爸妈可能也知道了。”徐纯熙说。
徐爸爸一直担心疫情影响婚礼,所以关照徐纯熙和江浩然在婚礼前半个月一定要减少外出。随着婚礼的临近,他也一直在关注疫情情况。
“知道了更好!”丁宁说,她其实一直不怎么喜欢江浩然,
她总觉得江浩然就像《围城》中的方鸿渐,虽善良,但迂执、软弱,看似不谙世事、实则玩世不恭。这样的人在感情上缺少足够的清醒,很容易受到别人的诱惑。
“或许他们只是礼节性地会面。”
“礼节性的会面有必要瞒着你吗什么结婚前的单身趴!明明是撒谎。那天刘宇在b市,我们一起吃的晚饭。”
“你没和我说过。”
“这种事,我怎么开得了口?你那天给我电话,说江浩然叫了刘宇他们去单身趴了,你一个人在家。我当事就蒙了,我明明刚和刘宇分开。后来我想,或许刘宇是临时出差,没去参加江浩然的单身趴,于是我又去给刘宇电话确认,结果他说,江浩然从来没有和他提过要办单身趴的事,他还说江浩然的丈人关照了,近期不要去人员聚集的地方,减少外出,确保婚礼能顺利进行。”
“是叶菁菁回来了。”
“我知道。”
“是刘宇告诉你的?”
“是的,其实是我逼问出来的。那天在电话里他漏了一句,然后我逼着他说出来的。是江浩然告诉他的。”
“原来你们都知道,就我不知道。”徐纯熙黯然地说。
“有心瞒着你,就算你知道了又能怎样?你没觉得时间是精算过得吗?美国回来,隔离完,正好在你们结婚前夕。可是,再怎么算,都算不过病毒。”
“我是不是很失败?”徐纯熙问丁宁,又像是在问自己。
“对不起!纯熙。”丁宁确定觉得十分抱歉,但当时,结婚在即,她确实不方便讲捕风捉影的话,她也希望,江浩然和叶菁菁只是正常的朋友见面,可是,在疾控中心的父亲告诉她,江浩然密接,是因为和阳性病例同住,这句话,她一直没法对徐纯熙说出口。
两人沉默,因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语言有时是如此苍白。
这时,同事小周冲到茶水间来找丁宁,说奥莉亚在找她了。
“纯熙,你别难过了,我觉得婚礼推迟是好事,正好可以有时间看清人心。是你的总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不得。拜拜!我先挂了,欧巴桑的嗓门,我在茶水间都能听到。”丁宁匆匆挂上电话,朝办公室冲去。她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奥莉亚更是一个女魔头般的上司,丁宁虽然在背后经常称呼奥莉亚为欧巴桑,但她很佩服奥莉亚的睿智和果断,她曾对徐纯熙和章唯真说过:“在奥莉亚手下干活,能学到东西,通气!”
徐纯熙呆呆地坐在床上良久,脑子里走马灯似的回放着她和江浩然从相识到相爱的点滴瞬间。
徐纯熙和江浩然是在一次家庭聚会上认识的,在两家的一个共同朋友家。那时正好春节放假,徐纯熙和江浩然都回了家,就跟着父母去参加了朋友的聚会。或许是巧合,也或许是那个朋友有心安排的,两个同龄的年轻人就这样认识了。后来,徐纯熙才知道,江浩然的爸爸不同意儿子和叶菁菁恋爱,于是就想方设法把儿子劝说回了国。那场聚会,或许就是江浩然爸爸安排的。毕竟,徐中天这个现代儒商,近年来在当地的影响力越来越大,立己立人,达济天下的情怀,深得学界、商界的尊崇。和徐家结为亲家,多少人在趋之若鹜。
江浩然见到徐纯熙的第一眼起,就对她产生了很大的好感:人如其名,纯美、熙恬!
纯熙,出自诗经《酌·于铄王师》:“时纯熙矣,是用大介”,寓意是天下大放光明时,伟大辅佐便降临。徐中天给女儿取名纯熙,就是希望女儿能自带光亮,给人以温暖。
徐纯熙的光和暖,让江浩然心甘情愿地留在了国内。
一年多相处下来,和江浩然结婚,在徐纯熙看来,不过是人生中最顺其自然的一件事。因为,她没有章唯真的独立和执著,也没有丁宁的随性和洒脱,她的生活或许就是这种循规蹈矩。
隔离第一天,徐纯熙在杂乱无序的疲惫中度过。从来没有这么多的思索、从来没有这么多的百思不解,爱和被爱,都是如此的不真实,真话和谎言,哪一句更能经得起考验?她只想把自己裹进被窝,以睡眠疗伤,让明天来回答这无法回答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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