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周小娟几乎是哭着跑回去的。
她拼命告诉自己许尹枝不怀好意，说的话肯定添油加醋过，事实未必是她说的那样，可眼前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爸没出远门前总在丝绸老街茶馆打牌的情形。
他的牌搭子里每回都有同一个女人，她就撞见过几次。
那妈知道吗？
如果爸真的对不起这个家，作为他的枕边人，妈真的没察觉出端倪吗？
如果妈知道……
不，周小娟，你冷静点，不能被许尹枝这个小贱人带偏了，她就是故意膈应你。
“小娟？！”
“咋眼睛红了？谁欺负你了？”
附近的街坊邻居都是看着周小娟长大的，见她眼睛红肿，表情跟失恋了一般凄惨，心里一紧。
还以为她在学校被哪个男同学欺负了呢。
“刘阿婆，我没事，就是灰尘进眼睛了。”周小娟憋着劲，掀起嘴角。
“你戴着着眼镜呢，啥风这么大能把灰尘吹你眼里啊，阿婆你别问了，我看是听说她爸那事了吧。”
有人戏谑。
刘阿婆恍然，哦了一声，跟着絮絮叨叨：“你爸真不是个东西，你妈起早贪黑摆摊，一个人带你们两姐妹，他倒好，搞上人家小寡妇了。”
“哎你们说，那寡妇长得也不咋地，怎么就能把人勾跑啊？”
“嗨，年轻呗，风骚。走起路来那屁股扭得跟麻花一样，床上肯定厉害。”
“男人就这样，没几个能管住裤腰带，外头的人一勾，立马就跟狗见了骨头似的黏过去了，呸！”
“钟翠兰你男人不会也……嗯？”
“别乱猜，我男人有那贼心的也没那贼胆。你们别嫌我说话难听，这林秀华啊在外头一点不给她男人面子，训男人跟训儿子似，天天把老公没出息，所以自己只能捱累受苦这事挂嘴上，日子久了哪个男的受得了她？”
“小娟，你是读书人，回头劝劝你妈性子别那么强，能不离还是别离。”
“那得赶紧哦，听红娃妈说你爸出去大半年了，那小寡妇要是没揣上崽你爸最后肯定要回归家庭，万一人家怀上儿子，这老来子嘛谁能不喜欢，你和你妹就没爸了。”
“……”
都是吃了大半辈子荤的妇女，说起男男女女那点事那是一点不避讳。
起了个话头谁也没管周小娟会不会难堪。
别看嘴上说着多为周小娟姐妹考虑，其实邻居而已，谁会真情实感替她抱屈，不过是八卦心理爱看热闹罢了。
周小娟听着她们讨论小寡妇和自己亲爹被窝里的事，又羞又气，心里难受委屈。
偏她脸皮薄，还有点欺软怕硬。
不敢像指责许尹枝那样骂这几个老太太心黑造谣，只敢偷偷瞪她们两眼，再扯着僵硬的若无其事的笑说“不知道，应该是假的”，装作无事发生。
一进屠宰场，周小娟彻底绷不住了，埋着头跑上楼。
进门就趴床上哭，她还不敢哭太大声，担心左右邻居听到屋里动静，又扯出她爸的风流韵事来。
林秀华见她光是哭不说话，急得团团转，又是姑奶奶又是大小姐的哄了半晌，周小娟的情绪才稍稍平静。
“妈，我爸真的……”周小娟语气艰涩，说不出口：“他真跟别的女人搞上了？”
林秀华太阳穴轰地一声，感觉到脑门子一股血涌上来，连空气也开始变得稀薄。
耳朵里反复播放——
“我爸真的跟别的女人搞上了”
“我爸真的跟别的女人搞上了”
“……”
琼州的十月炎热沉闷，入了夜，身下的席子仍然烫得人翻来覆去睡不着。
蒋霞夫妻俩各摇着一柄蒲扇，正小声商量着下个月发工资后给女儿买复读机的事。
蒋霞：“上次打电话回去，舅娘就跟我说她们县里的学生从小学三年级就开始接触英语了，升上初中后各个有底子，人家学得很轻松，就咱妞妞没有。还说妞妞可能在学习上比较吃力，得花钱买辅导资料。”
这话说完，空气静默了片刻。
随后，温和磁性的男声坚定说道：“那就买。”
“那之前说的复读机，也买吗？”
九十年代初，作为第一代教育电子产品的延续，复读机诞生了。
尽管市场竞争混乱，出现过许多杂牌，以次充好的现象，但这时候的复读机价格依然不便宜。巴掌大的机器一部就要两三百块，而学习磁带还得另外花钱。
这次许瑞云沉默的时间更久了。
复读机不便宜，可想到对女儿有帮助，他还是认为该买，也必须买。
“我问了杨延，质量好的机子能用几年，咱们妞妞起跑线就输了，若不在别的方面赶一赶怎么行？”
“我们这样的家庭，除了在学习上支持她，别的方面提供不了助力。”
这话清晰又无力。
农门难出贵子这话是有一定道理的。
不管是古代还是现在，想要通过读书改变命运，除非你是天纵奇才过目不忘，领悟力还一骑绝尘，否则家里在教育上的投资绝对不会小。
蒋霞心里认可这话，叹息一声：“……谁让咱没本事。”
她还有件更急的事——大哥大嫂最近闹离婚，大哥想借一千挽回嫂子的心，可他们家存款总共不到两千并且存了定期，要动钱就只有动两人的工资。
一边是亲哥，一边是闺女，蒋霞内心煎熬得厉害。
“……复读机要不先算了，等下个学期再说吧，咱们手里的钱不宽松。”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哥离婚，侄女没妈。
许瑞云的意识半困半清醒，没领悟出妻子的意思，特别乐观道：“咱们吃住都在工地，只要不生病就没花钱的地方，挤一挤还是能攒点钱，买复读机的钱肯定有。”
蒋霞张了张嘴，不知道要怎么说借钱给大哥的事。
从结婚到现在，夫妻俩因为她娘家的事吵过很多次了，最严重的一回许瑞云就差指着老丈人鼻子断绝往来。
蒋霞承认，他爸和两个弟兄都不争气，经常给丈夫添麻烦。
可再怎么说，那毕竟是她爹妈，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她夹在中间也很痛苦，丈夫为什么就不能多体谅她一些呢？如果当初和……
不能想下去，妞妞都这么大了。
目前最要紧的还是钱的问题。
蒋霞定定神，觉得不能拖了，她轻轻推了下许瑞云：“我想跟你商量个事，我哥他……他想找咱们借点钱，你觉得能行不？”
许瑞云慢慢睁开眼，脑子还有点混沌。
听见大舅子要借钱的事没有第一时间否决，而是问：“多少？”
蒋霞：“……一千。”
“啥，多少，一千？”把他给刺激得，登时就清醒了。
整个人从床上弹坐起身，音量渐渐拔高：“我们才出来干多久，哪来一千借给他，你没答应吧？”
从老家出来时，夫妻俩身上确实带了几百散钱。上个月工资发完给家里寄完生活费后又攒了三百多，可这些全加一块也不到一千，蒋宏怎么好意思开口？
蒋霞语塞：“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嘛，还没应呢。”
许瑞云心烦，往枕头旁摸去，只摸到空烟盒，事事不顺更添几分躁意。
“不借，拢共就那么几百块，下个月还得给妞妞打生活费。”
他懒得问大舅子借钱的理由，一看妻子含糊心虚的样子，还能看不明白？
肯定不是什么大事。
许瑞云不是死要钱的抠门鬼，如果大舅子真遇到十万火急要钱救命的事，他就算背一屁股债凑也会给他凑出来，但若是别的用途那他不借。
这天下没有自己苦哈哈勒着肚皮还苦了自家孩子，反而大舅子美美过日子的道理。
“妞妞的生活费肯定要留出来，我不是为了兄弟就不管女儿，只是说咱们可以明年再买复读机，再跟包工头预留一个月工资，我算了下，肯定能挪出一千来。”
“我知道能挪，但为什么要挪？你哥没这一千块就不活了？”
许瑞云有时候不懂妻子到底什么心理。
一家四姊妹，哪家不是大的照顾小的？
就她是个例外，排行老二不仅要照顾上面的大哥，还要考虑更小的一双弟妹，不知情的还以为她是另外仨的爹，不是姊妹呢。
“不是，你怎么说话呢，我哥惹你了？就借个钱的事，你不乐意就说不乐意，干嘛说话这么冲？”
蒋霞红着眼眶，委屈地瞪着许瑞云。
许瑞云感到无奈，他不想和妻子争执。
率先举白旗投降：“好好好，是我说话太冲，但我还是那句话，打肿脸充胖子不可取，家里没闲钱！”
“可咱们不借，我嫂子就要跟他离婚了。”
许瑞云嗤了一声：“那就离。”
“许瑞云你今天吃火\\药了吗，火气那么大！”
许瑞云慢悠悠躺下，双手枕在脑后不说话，累了一天他现在只想睡觉，什么都不想谈。
蒋霞却不想放过他，依然在喋喋不休。
“他俩要是离婚，小凤肯定扔给爸妈带，爸妈要干农活还得带孩子，作为女儿我放心不下，我就想他们好好的，这钱是借又不是白给，你凶啥凶？你就是对我娘家有意见。”
“打一结婚，我没带彩礼进门你就看他们不顺眼。”
“就连我妈没给妞妞吃肉的事，你嘴上不说，心里就记了几年，许瑞云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小心眼，啊？”
“还有……”
许瑞云见自己装死不仅没法让妻子消停，还被罗列了一堆罪，心里也存了火，对她的控诉直接了当的承认了。
“没错，我就是看不惯你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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