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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8 骚动


018骚动

        猛然一声枪响如雷贯耳,撕破夜的轻纱,掀起死寂的大地,惊醒了沉睡的人与畜生。

        “抓住他,别让他溜掉!”一个中年男子决然的命令。村子骚动起来,女人们尖声呼叫,男人们跃跃欲试,胆子大的提着刀棍围了上来。田家周围挤得水泄不通。我排在队伍的最前列,手无寸铁。门已被踹开了,公安警察封锁了大门,民兵负责把守,队长命令门外的群众不得擅动。屋子里的打斗声很快熄灭了,从里面抬出来两个人,一男一女,不明生死,走到门口时发现那张扭曲的脸是王新的,他有气无力似乎浮在水面的死鱼,胸口流着血汁,女的模样不过十八九岁,面容模糊,衣衫褴褛,遍体鳞伤,与此同时,从人群中闯上来一中年妇女,“晶晶,我的女儿呀,你要说话啊!”女人扑倒在院门边,头往地上磕,“苍天有眼,一定要保佑我女儿,我给你老人家磕头啦!”“快起来,你这是在干什么!女儿死了,你给我哭!”一警官模样的中年男子哆嗦着嗓音,一把扯起女人向我们走来,他瞪大了眼睛说道:“乡亲们,我们向大家道歉,惊扰了你们。今天我们全力扫除了县里一伙流氓组织,他们趁着我们工作上的疏漏,为所欲为,犯下无数无耻罪行,连我女儿也深受其害,我这个既是公安局长又是父亲的员从心眼里愧对国家,愧对人民!我们必将这些罪犯绳之以法,严惩不贷!快,押上他们走!”

        七八个剃了光头的男青年被推搡着押了过来,我在城里读书,对这批纨绔子弟有些眼熟。最后面一个身形高壮的被奉为头,会一些功夫。他立着不动,后面一矮个子民兵推他不动,反被他挤倒在地。旁边两个公安赶上来拳打脚踢,周围几个斗胆的青年也略试身手,流氓头顿时鼻青脸肿。“打死他,打死他!”人群中有人喊,立即有人附和,喊声四起。一队犯人战战兢兢,垂头丧气,在人们高举的火把间穿过。大路上停着两辆吉普,一辆卡车,犯人们都被捆缚手脚,抬到卡车上堆着。重伤的少女被抬进吉普车,飞驰而去。汽车发动声混合着人群的议论,吵闹中我猛然惊醒,那女孩是我的同班同学,我只知道她的名字叫许晶晶,她的父亲是县公安局局长,她母亲是学校里一老师,我无法相信田苗一家人会在此时此地此事件中出现,更无法相信许晶晶会牵连到流氓中去受其残害。人们散去了,只剩我一个人站在门口,两位老人望着我,老泪纵横!

        “你是叫白玉兰的吧?”老人发觉自己失声,咳了咳嗓子,脸上豆大的汗珠混着泪水一起流了下来。我点点头,轻声道:“老人家,想开些,后人不省,不是你们的过错,你们也有说不出来的苦衷。”

        “你是明白人,不像我们,活了一大把年纪活得糊涂了,教养无方,实在是罪过。”老人低下头去,猛然的咳嗽,老太太搀住他,替他锤背,“你就别话多了。”她也颤索着嘴巴,再也说不出话来。

        “田苗的父母亲不在家?”

        “在也一样。”老人费力的摇头,又道:“里面坐吧,天快亮了。他们都死光了,该我们最后死的。”

        最后一句费解的话令我不胜惊骇,以为他老人家总不至于说出绝情的话。我随两位老人踱进里面,前一次我来过这里,相隔不足四年,景象却大相径庭。皂荚树已被砍掉,院前是一长方形花园,其余是灰白的水泥地面,当中用碎瓷片镶着一行字:“修建于一九八一年春”。武斗是在王新和王月的房间里展开的,两间屋通着。王月也一同被捕,她剪掉了长发,头形颇似男孩,押去的犯人中我没认出她来。我对她印象较浅,见面也不多,更不知她的近况,一时认不出来。

        第一次碰面是在我十二岁那年。我在小河里游泳,游累了便躺在自己编制的竹筏上顺水漂流,其乐无穷。水缓缓的流着,南风拂过,凉爽清冽,柔和的朝阳披在我身上,河水的残滴在皮肤上滚动着,折射出五彩斑斓,我忽然如天仙般欣赏自己,忘却了一切丑恶与不幸。白云也像我在空中享受着飘逸,世界是如画一般美满。

        我正闭目养神,听见一阵不怀好意的笑声。睁眼看见王新、王月混着另外几对男女从对面走来。我眨了一下眼立刻又闭上,继续听他们说话。

        “那肯定是个死人!”嗓音浑浊,声调滑稽。

        “真是说准,瞧他那样子眼都不眨一下。。。。。。”话没说完被另一女子拖去,“就你不害羞,瞅着儿童看,瞧人家长得水灵灵的,你又动了情不是?”我听了又羞又恼,佯装死尸罢了。

        “他没死,刚才我看见他睁开过眼。”那人似乎还要说些什么,头一个女子赶忙嚷起来,“你们听听这位说话,就数她瞧得仔细,把死人都瞧成活人了,要不是一见钟情,就是百看不厌了。”

        “人家是多情公主嘛。”第二个说话的女子接腔道,半路上又杀出个程咬金,“原来是那位,我家旁边的那个,就那个傻小子,是叫白玉兰的,妹妹,你认出来没有?”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才信他不会死的。”

        “暧,我们都搞错了,人家多情公主情有独钟,早就爱上啦。”

        那女子讥笑的语言逗得我大声出声,发觉自己失态,赶紧滑进水里走了。待他们走远了,我站在竹筏上心旌飘摇,好似远处的那女子的裙角随风舞动。从此,我记住了她那简洁的名字:王月。我有时怀疑这世界从来就不是真的,否则------因为我难以相信她会一步步往下堕落,直至罪恶的深渊,她给我的印象曾经是那样美丽纯真。我无法否定这真切的世界,却要诅咒它。人之罪恶便在于它的集聚,相互的利用和吞食,宛若毒蛇与毒蛇盘缠在一起。。。。。。

        以后见面也是偶然,但她并不睬我,令我失望,我也没再关注她,只知她与其兄及县里一伙子弟频繁往来,无所事事,却终于做出轰轰烈烈的大事来,要令两位老人痛心疾首。

        “怪就怪我们惯使了这些不懂人事的娃子,有吃有穿,有钱有势,不焦不愁,结果变懒了,游手好闲,在社会上鬼混,还把同胞妹妹也带坏了,活该他们死的!”老人坐在长椅上,狠心的说。想到他们年岁大了,阅历已深,苦难的岁月在脸上刻下皱纹。生活如昏沉的黑夜,刺痛他们的眼睛,不料他们的子孙------死亡于他们而言是微不足道的。那犯下死罪的正是田家二十三岁的孙子,白发人将为黑发人送葬,倍显人到暮年的苍凉凄苦,联想到外婆的逝世对我精神上的打击,我着实替两位老人担心。

        “事情已经过去了,以后家里面差不多只有你们两位老人了,还是过自己的日子要紧,其它的事情都别去操心。现在我也是这样,想得太多了,便昏头昏脑,到头来害了自己。我还要自己谋生,更顾忌不了那么多的。由他去吧,他们崇拜的是自由。人死了,就真正自由了。我虽然年轻,生活在一户贫困的农家,衣食无着,前途坎坷,我都这样过来了,老人家你又何必多虑呢?”我坐在竹椅上,望着屋里杂乱无章的摆设,东西破碎了很多,木制家具、刀具、被褥之类狼籍地面,淡黄的床单上浸满鲜血,花瓶的碎片镶嵌在角落,枯死的花淹没在血泊里饱吸着腥恶,又重新鼓舞起生机。窗户吊在墙上,玻璃缺口处尖刀对垒,继续着撕杀,子弹敲开心扉,血溅在素洁的墙壁之上,俨然蟒蛇吐着毒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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