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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采桃人


在村子中未行多久,叶苍便将背篓放下,蹲在背篓前,仔细挑选了六颗红而大的山桃放在前面的摊子上。

        六颗山桃,便是桃山人的一日三餐。

        叶苍停在一个算命摊子前,摊子是桃木粗条拼凑的,摊子边立着算命幡,幡头挂着一块树皮,树皮上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写。

        村中无人算命,但这摊子自叶苍记事起便早已支在了这,村中人也没人好奇,也没人询问。

        叶苍也不信这所谓命中因果,若是有因果,桃山人的因果在哪里,为何桃山人便这般苦?

        算命摊子座着一个闭着双眼的老人,老人满脸褶子,皮肤焦黄又干燥,像是泥塑的一样,老人虽然苍老,但又坐得很直很直。

        叶苍向老人行书生礼后准备离开,老人依旧如苍松一般坐在那里,只是嘴中嗤笑道:“又是穷酸腐儒的那一套,一个老腐儒!一个小腐儒!。”

        叶苍也不敢反驳,转身拜了再拜,小辈怎可议论长辈,不合礼,夫子说知礼便得守礼。

        算命老人背着叶苍,苍老的面容上流露出浓浓的沧桑,像历经风雨,模样不像一辈子都待在桃山的山民。

        待叶苍走后,算命瞎子睁开不知瞎了多少年的双眼,双眼苍白,竟没有瞳孔,老瞎子微微抬头,看向了天空,瞎了的双目中似乎有一道亮光闪过。

        算命瞎子虽然眼睛瞎了,但看人看得很透,有些嗤笑道:“礼?世间有礼乎?需礼乎?”

        算命瞎子顿了顿,接着道:“就是著了《礼》的那人,也是个管杀不管埋的主!那把叫做‘德’的剑,是用血来洗,骨来磨的!”

        算命瞎子看向老憨子,老憨子还是那个模样,乐呵呵地,始终痴傻。

        他看向老憨子,闭上双眼喃喃道:“他可不苦,他不苦......有谁能说他苦?他的路走得可远咯...羡慕得紧,又羡慕不来,老头子不如他。”。

        叶苍一路把山桃放在那些木屋前,直到在最后一处木屋前停了下来,那木屋是一座学堂,学堂简陋,甚是空旷,只摆着几张桃木座椅,在桃山村中已算得上精致。

        学堂中有一位夫子正在学堂中讲学,正是算命瞎子说的老腐儒。

        夫子穿着一身白色儒袍,白发如雪,只是鬓白的眉间染着点点灰色,有一股子脱俗的味道。

        学堂中没有学生,但那位夫子每日都在学堂讲学,每日如此,从未间断。

        叶苍采桃回来后,抱着小金猴,倚在学堂的窗外听学,直到夫子结束一天的讲学。

        在学堂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幅画。

        画着幼儿嬉戏,林间老叟;画着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画着仗剑儒生,徒步天涯;画着江河湖海,悬挂星河,水印日月。

        画上许多叶苍从未在桃山村见过的颜色,从未见过的风景,从未见过的生灵,但常常出现在少年梦里。

        叶苍常常想着,画中世界或许就是桃山之外,他想去,但又不想去,只是在梦里,他穿着青绿儒袍,持着剑......

        叶苍每日都到学堂窗外,从不缺席,夫子所讲的学问,像是画中世界与桃山建立的桥梁。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斜挂,叶苍怀中的小金猴也不知在什么时候跑了,红霞将桃山映得绯红,像极了世外桃源,可也只是像极了......

        夫子结束了讲课,在课堂上整理着桃树皮,这桃树皮可宝贵得很,叶苍也很是喜欢,但只远远看过一眼,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文字。

        文字!一种本不该出现在桃山村的东西。

        叶苍缓缓起身,伸了伸因长时间没活动的略微僵硬的身体,瘦弱的骨架上发出咔咔的骨鸣声。

        叶苍拿起背篓,准备离开时夫子把叶苍叫住:“小叶苍,在学堂窗外有几年了?”

        叶苍转身行礼,夫子一只手背负在身后,一只手捻着胡须,很耐心地又问了一遍道:“几年了?”

        叶苍缓缓摇了摇头,恭敬地回道:“学生也记不清楚了。”

        夫子看着叶苍,回想起刚学会走路的叶苍便来这听学了。

        也许是离着夫子的学堂最近,也许是幼儿的孤单与害怕驱使着他来到学堂这处有人声的地方。

        夫子讲学的声音让他安心,从蹒跚行走之时便到了现在。

        夫子接着问道:“为何不进学堂?”

        叶苍抬起头,眼神中有些希翼,但又暗淡下来,低下头拱手说道:“心不净,身不洁,不可入学堂污了圣贤地。

        学生每日需去摘桃,早退迟到是对夫子不敬。”

        夫子听到突然笑道:“难怪那些老不死的叫你小腐儒……”

        叶苍听到夫子的话,依旧躬身于此地,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憨笑。“学生空闲时也学了一些,也很满足了。”

        夫子不再说话,却呵了一声道“愚笨!”

        便转身将学堂们扣上,也不管叶苍,慢慢走进学堂一旁的木房,关上了门,桃木门被叩得吱吱作响。

        叶苍也不恼,这也不是夫子第一次责他了,虽然他不知道为何,或许他就像夫子说的那般,只学了个穷酸儒气,是朽木。

        待叶苍离开后,从学堂旁一幢最小也是破败的一幢木房缓缓摸索出一人,身影佝偻,穿着破烂桃皮衣。

        他面容虽然枯槁,神色清冷,在村子里,叶苍从未见他与人说过好话,总是刻薄得紧,老人长得最是白净,却是村中的老乞丐。

        老乞丐不是整日窝在破木屋,就是在村中行乞,可村中又有什么可乞讨的?

        不过乞一场老掌柜的戏,不过乞一卦算命夫子所谓的命与因,只是算命夫子从未给他算便是了。

        老乞丐摸索出门,把门口破土碗端起来,碗中放着三个新鲜的山桃。

        老乞丐看向学堂旁学堂夫子的木屋,微微摇着头像是自言自语道:“分明钟意得很......”

        又是嗤笑,也是嘲讽道:“夫子啊......你在怕啊.....”

        老乞丐端着碗,啃着山桃,嘴中模模糊糊地继续道:“像那个秃驴一样,你把学问传下了,化作道、命作学、定作理,你在想什么我老乞丐都知道......”

        夜空无月,也无星辰,一到夜晚,便是万籁俱寂,安静的让人心悸。

        一丝丝的声音也会显得响亮,像是老憨子的梦呓,像是老瞎子桃衣的摩挲,像是学堂中,夫子的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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