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活在当下
长信宫后殿,侍女们都退得远远的守在院子门口,只留王太后母女两人在屋里说悄悄话。
屋外阳光正好,屋里却被冰冷冷的木质地面衬得有些清冷,只听“啪”的一声,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大殿里,更让周围的气氛生生低了好几度,王太后正甩了一个巴掌给跪在地上的隆虑公主,紧接着就是越发尖锐的声音,厉声质问:“你怎么如此胆大包天,竟然咒你的亲弟弟,大汉的天子。”
隆虑哪敢躲开,生生挨了这一下,捂着脸颊辩解道:“母后,女儿冤枉…这等事情,女儿怎么敢?”
王太后指着她说:“你还敢喊冤枉?楚服不是你通过陈蛟引给皇后的?你敢说她不是你的人?”
“是…她是我的人,可我哪敢这么做啊,都是她自作主张。”隆虑公主上前拽住王太后的裙角,可怜的道:“我当时只想她名声差一些,干脆让陛下彻底厌弃了她。楚服只是擅长些讨巧卖乖蛊惑人心的手段,自从她进宫站稳了脚,就再没听过我的话了,后来的事,后来…我也不可控啊。”
“你送她进宫,就没捏住她的什么把柄或者家人?”王太后冷笑道:“你这么轻易就相信楚服可以掌控吗?”
“母后…我又不是那等奸邪小人,想着扰乱宫廷。这是我的娘家,是我亲弟弟的后宫,我只选了个心术不正之人到皇后身边,想让皇后把祸事闯得更大些,哪会存心要掌控她来做出这等祸事呢?”
听完隆虑公主的辩解,王太后略略降了降怒气,稍加思索,觉得她说的也有一定道理,若是她有什么深沉的心计,也不至于这么多年,以公主之尊过得如此憋屈,既拢不住夫婿,又无孩子傍身。
说起来这婚事是先帝定的,她虽然不满意却无计可施,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说不心疼是假的。同是表亲结婚,隆虑的日子着实苦了些,也难怪她对皇后有此埋怨,不过太后还是咽不下这口怒气:“哀家不是嘱咐过你么,太皇太后虽然去了,但是馆陶公主毕竟于我们有恩,虽蛮横霸道些,其他的并没做错什么,我们也要多加忍让,不要待人凉薄了。”
隆虑公主嗫嚅着说:“这些女儿都记得,只是一时冲动,看着大家的日子都…女儿也是一时糊涂。”
“人都说,要导人向善,偏你如此助纣为虐,这些年的圣贤书都白读了。”王太后恨铁不成钢:“回去抄十遍道德经,闭门思过十五天,对外就说病了。听清楚了吗?”
“诺。”隆虑看着王太后面色稍霁,赶紧认罚。
王太后眼中寒光闪过,警告道:“你是陛下的亲姐姐,好日子还在后面,但是若是你再如此…”
“女儿不敢了,这次是女儿不孝,以后一定谨言慎行,再不敢违逆母后的意思。请母后息怒。”隆虑公主也有些抖,慌忙叩伏在地,恳切道。
王太后轻叹了一口气,扶她起来,帮她理了理略显松散的发髻,慈爱的说:“母后知道你这些年苦,可你还是比母后强些,只要陛下在位一天,你这个公主就安枕无忧,切莫再做些有失身份的事了。还有孩子,只要生出来,就是你的,父亲算什么?你肚子里的孩子都是你的孩子!明白吗?”
隆虑鼻子一酸就要落下泪来,抱住王太后,低声道:“女儿明白了。”
王太后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叹道:“但愿你是真的明白了,回去好好想想吧。”
“母后…”隆虑抬起头,有些无措的看着她。
“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什么都不要再做了。”王太后盯住隆虑,语气里透出满满的严肃:“你回去过过自己的小日子,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隆虑公主似乎被吓到了,自己从来都是最听话的一个,婚事、生活没有一个不听母后和父皇安排的,一向都是被母后顺着的,虽然这事缘由出在她自己身上,但母后狠戾的表情更是吓到她了,她也心中疑惑,都说听话就好,可谁知道自己听着听着就走到了如今的地步呢?如今吓破胆的她也只好习惯性的唯唯称是。
王太后满意的点点头,只说自己累了,扬声叫人进来送她出宫。
隆虑公主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那巴掌打得有些懵,也不记得要说什么了,只好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了,等她走后,王太后只觉得分外疲累,歪在塌上合眼休息。直到双桂姑姑轻手轻脚的进来,在脚踏跪坐下,给她盖上一层薄被。才开口漫不经心的问道:“都处理好了?”
刻意压低的声音响起:“是,给楚服灌了哑药,也嘱咐了狱卒,只等行刑了。”
王太后轻轻阖了双眼,秀美的眉撇起来略显老态:“做得干净些,别让人看出破绽来。”
“是,知情的都割了舌头,只说是罪大恶极上头气不过,动手和看守的人都封口了。”
手指轻点:“那永延殿那边呢?”
双桂有些成竹在胸的稳重,眼神慢抬,“有咱们顺水推舟,冉信就算不相信咱们的诚意,也会看在目标同是椒房殿的份上不会多说什么,现如今自是一切平稳。云霜那丫头也如了她的意,求到永延殿去照顾阿…废后陈氏了,卫夫人之前一直跟她有来往,如今也不会有太多的疑心。”
“那她那个新找到的家人呢?”
“按云霜要求的,远远送走了,当然走之前细细搜了身,找到一封信,已经烧了,太后尽可以放心了。”
“这一切不会让窦太主察觉吧?”
“奴婢猜也许是太皇太后走之前让窦太主收手了吧,这五年来,她和陛下就是简单的姑侄关系,包括这次也是,除了献长门宫,没有其他。”
王太后略带肃杀的秀美容颜慢慢得柔和许多,保养得宜的手在膝盖上轻点了几下,从喉咙间淡淡“嗯”了一句,就不再说话了,双桂低头敛眉的退立一旁,不再言语,就像是刚刚屋子里根本什么都没聊过一样,一切静得像无人一般。
~~~~~~~~~~~~~~
宣室殿里,刘彻虽然把判决的命令都下达给御史大夫张欧了,但是还没宣告天下。他攥着一卷奏章,正是张欧保举上来的侍御史张汤执笔的详报,他之所以还在反复查看就是奇怪一向和善的这个御史大夫,为什么今日一反常态推了个有刚劲果决之风的张汤上来?
毕竟是曾经连血腥一点的案件都要长吁短叹半天的人,怎么今日换了把快刀来呢?总不能是他受了什么刺激,精神失常了吧…
他不知道的是,之前一个简单的曲逆侯陈何夺爵之事,正被大行令李息目睹了全程,不过并没上报有关椒房殿的孝敬和受贿,而是在如今巫蛊之事中,跟如今算钱的大农令郑当时走了一趟张欧府,张欧在远方女婿郑当时的哭穷声中,拍案而起,狠查了一顿,并且本着自己不习惯下手就找别人帮忙下决定的法则,推了个侍御史张汤出来。
刘彻理了半天也没想清楚,不过总之是很合他本人意思就是了,看着一旁忙着给他添香沏茶的卫子夫,他有心考考她,开口问:“巫蛊的事,你说怎么处置呢?”
卫子夫也不避讳,她从来不喜欢做假装贤德的事,做了就是真的,要么就不做,于是眼神坚定的看着他,“涉事人等,查证属实,杀!”
刘彻眯了眯眼,头一次看她如此狠绝,摸了摸眉毛,有些玩味的问道:“那有些小人物,干了些事情,但罪不至死呢?”
卫子夫跪坐好,“令廷尉详查,并同报大行令,凡之前有罪者,无论是否服役,数罪并罚,夺爵杀!”
刘彻扯了扯嘴角,神色骄傲而满意,对一旁正在写文的金门待诏枚皋,吩咐道:“卫夫人的话,听到了?比你有决断多了。”
枚皋稍稍抬笔,停了几秒,又写完一句才放下东西,拜道:“臣冒昧进言,陛下本来也是如此处理,臣不敢说些什么。可卫夫人此举不甚妥当,实有僭越之嫌。”
刘彻没说话,只示意卫子夫答话,卫子夫看了看四周,众人都在,刘彻却没叫退下,那自己就更没什么好怕的,出言问:“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臣金门待诏枚皋。”
卫子夫点头示意,开口说:“枚大人,此案相关人等,只要是宫中之人,我之前已经全部翻阅过记录,可以说最后的名单,都查证清楚明白,不是心术不正扰乱宫廷之人,就是作奸犯科曲从媚上的,早该严厉惩处。如今犯下滔天大罪,杀之震慑宫闱内外,清肃风气,有何不妥?”
枚皋默了几息:“若真如夫人所说,一切处置并无不妥,可夫人毕竟为夫人,皇后…”
吧嗒一声,刘彻合上了茶碗,枚皋赶紧改口,说:“如今涉事废后毕竟曾居于夫人之上,夫人如此杀伐决断,与善良贤德,相去甚远。”
卫子夫看了一眼刘彻,收回目光,笑着说:“那就要看大人,如何看待善良和贤德二字了,后宫众人凡有品级者皆应对陛下和江山社稷负有责任,岂能因个人私交,或因名声所累,而至法度于不顾呢?公正、心正才是最大的善良和贤德!毕竟因为这些人而伤而死的人,也需要一个交代,大人觉得我说的可对?”
“臣…受教了。”
卫子夫觉得他似乎还有些不服,并不打算放过他:“大人恐怕是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吧?妇人喊打喊杀成何体统?可是有一句话希望大人明白,贤德在心在行,不在名。”
枚皋长叹一声:“是臣狭隘了,夫人所言有理。”
刘彻这才出言说道:“哈哈哈哈哈哈,枚皋你可要心口一致啊,文人该当有如此风骨才是。不过你知道卫夫人乃是贵人,心有疑虑依然敢直谏,朕也是满意的。升为议郎,望你以后少些偏见,多些真言,为朕效力。”
看着枚皋长拜之后,知趣的端着笔墨走了,刘彻点点头,转身对卫子夫说:“卫夫人啊,刚才那几个“杀”……甚有威仪,吓到朕了,枚大人说的对,以后要温柔点。”
卫子夫内心十分无奈,明明看着他连连点头,分明就是合他的本意,等人走了却这番做派,“那陛下想子夫如何温柔啊?妾一定努力改进。”
“朕的这个香囊坏了,你看…”
枚皋出门后心情有些复杂,他承认卫夫人说的都有道理,而且果决大气,将来为后也是当得的。但是他犹豫的是,这次陈皇后巫蛊之乱,虽然是后宫之事,如今已经牵涉陛下,就应该属于前朝之政事,卫夫人参与量刑定夺,是不是不太好?会有争宠的阴谋吗?夫人决定废后身边之人的处理办法,这圣宠实在是太优渥了…
东方朔悠哉悠哉的往宣室殿走,正撞见枚皋在琢磨事情,起了玩笑之心,突然出声吓了枚皋一跳,两人嘻嘻哈哈一番,才出口问:“你刚才在这儿发什么愣呢?”
枚皋几番犹豫才开口将刚才的事情讲完,并说出了自己的疑虑,东方朔笑呵呵的说:“别操心太多,防患未然是陛下要干的事,我们能做的就是处理已经发生的和将要发生的。若是扯什么未来,恐怕的事情,太杞人忧天了,也容易小人之心哦。”
“多谢曼倩兄。”枚皋心情瞬间开阔很多,再拜谢道:“这疏阔之事,少孺还是需要多向你请教啊!”
东方朔得意的笑笑,收下了这个赞美,补充道:“你我都清楚,后妃之德在贤淑,可这跟性格无关啊,卫夫人是否果决,是否开朗,是否温柔,这个跟品德无关,跟你我无关,陛下喜欢就好。”
“那你就知道卫夫人是真贤德?”
“真贤德不敢断言,可是目前看,未有不当之处,反而有良善之心啊!有时间你去少府走一圈就知道了。”
“好,若真如曼倩兄所言,我便作赋一篇献上,当作我今日妄加揣测的赔礼。”
“……”东方朔无语,看着枚皋直摇头:“少孺你家中妻妾还是少了些。”
枚皋疑惑的问:“此话何意啊?”
东方朔轻捋了捋自己好不容易再次长长不少的胡子,挤眉弄眼的笑:“你啊,快言快语才思敏捷,礼法有一时照顾不到的地方也就算了,怎么男女之情也不懂啊?这赋是随便献的吗?”
“呃…”枚皋回答:“此时自然不妥,可我觉得用不了多久,我作为臣下,就甚为合适了。”说罢笑着拍拍东方朔的肩膀,:“体察上意,你不比我差,曼倩兄当知我意啊!”
东方朔了然一笑,说:“别的不说,我觉得这个预测,甚好。”
说罢两人告辞,分开而行。
(https://www.uuubqg.cc/40024_40024547/42170552.html)
1秒记住笔趣阁:www.uuubqg.cc。手机版阅读网址:m.uuubq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