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不可以的
这个年过的异常平静,平静的甚至让人想在一顿顿的宫宴上打瞌睡,尤其是已经随时准备生产的颜八子,出入都被宁长使亲亲热热的扶着,体贴入微,最后一个累得够呛,一个是真辛苦,都时不时的在人前打瞌睡。卫子夫照例在南宫公主和隆虑公主那里碰了个软钉子,又想到平阳公主告病不能回来,也是兴致不高。
最后只有一个王美人开心得很,拽着刘彻跑前跑后,专宠了好几天,惹得永巷一阵眼红。眼瞅着明天就要开朝办公,卫子夫把玩疯了的王美人摁回了漪兰殿,让刘彻回来椒房殿商量年节收尾的诸事。
这几天年假,朝上的人也都平静得很,武将都悬着心等剩下的两个出征名额,生怕出错没有自己的份;文官也是好不容易喘口气,年后要出征,他们又要有的忙,也紧着休息,倒是真默契的达成平衡,谁都没有来打扰刘彻的休息。
但是凡事还是总有例外,比如那个不算前朝也不算后宫的霍去病!
“子夫!你让开点,阳光都被你挡住了,这泥巴干的都慢了不少!”
卫子夫抱着账册默默的翻了个白眼,到底是挪了个位置,看那边脏成一堆的人,忍不住开口说道:“我这一上午挪了多少地方了?你们捏不出东西来,还怪我了?”
刘彻撇撇嘴,把挽得高高的袖子又提了提,脸上、胳膊到处都是溅上去的泥点子,却毫不在意。转头随手就抹了刘据一鼻子泥巴,看着粉雕玉琢的小脸上立刻变花了,活像个白鼻头的小狐狸,这才笑呵呵的越过他,看着同样是泥人的霍去病,问道:“…这,去病,你还得多久捏好呀?”
霍去病没有抬头,眉头轻蹙着,神色严肃得连呼吸都放缓了,手上越发轻缓,直到终于在一…
…一坨,也不能称之为一坨,算是一盘吧!
一盘泥巴的左下角,用手累了个奇怪的形状,转了好几个方向见没什么问题了,才满意的撤手。脚下把烧的正旺的火盆踢到了正下面,又拿了扇子轻扇着,不顾鼻尖上沾了泥的灰色汗水顺着下颔滴答,往后坐了坐,神色一松,少年明朗的笑意便如初雪消融的正阳,明晃晃的暖了一殿的人。
“陛下姨夫,你得有点耐心啊!你看!马上就好了,就差这一个山了!”
“山?哪呢?”刘彻往前倾了倾身子,想看个仔细,结果又被霍去病的泥手给挡了回来。
“这儿!这一条就是,”霍去病隔空虚点了点,画着圈跟刘彻解释道:“右边是城郭,上边那块是草原!”
卫子夫侧了个耳朵过去,又瞅着刘彻刚刚新换的皂色常服上,绣着的挺拔竹叶直接被半干的泥糊成了胖乎乎的竹笋形状,嘴角抽了抽,转身“吧唧”给了怀里的言思小公主一个香吻,白白嫩嫩的孩子多香啊!
言思真乖!咱们才不跟他们泥里来,火里去呢!眼瞅着刚入冬没几天,椒房殿还温度正好,他们非要生起大炭炉来,热出一身汗,又拿扇子扇,这不有毛病么?
刘彻根本顾不上他的衣服了,在旁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指了泥里还和着草根和细石子的一堆,问:“那这个是什么呀?这怎么还一堆石头呢?”
“这是根据博望侯说的,沙漠里大概水草和匈奴大帐的位置。”
“这也没多远啊!”刘彻拿手比了比,“也就这么半个胳膊的距离啊。”
霍去病踢了踢脚下的火炉,换了个角度扇没干的“泥巴坨”,继续解释道:“这是小了很多的,陛下可以想想舆图,一个道理,只不过按照大概的高低,鼓起来了。实际跑马,估计…”
“哥哥!马!”刘据终于抬起来了专注低头捏东西的小脸,把活灵活现的小马捧到了霍去病眼前,“大马!”
“哇!据儿好厉害,这马捏得真好!”霍去病没有上手去碰,而是捧了他的小手靠近火炉,细细端详着夸奖道:“据儿手真巧,你看这蹄子,你用什么勾出来的形状?跟真的一样!”
言思伸了伸手脚,挣扎着从卫子夫身上滑下来,蹬蹬蹬的跑过去,往霍去病怀里一扑,也好奇的凑近了去端详,“马儿,在笑!”
卫子夫从账本里抬起头来,见四个脑袋围得水泄不通,根本看不见,有些气恼:“会笑?我可没见过会笑的马!是个四不像吧!都捏了一上午了,也就只有个马看出来是个马样来!人都被泥巴糊得没人样了。”
“不是哎!子夫!你过来看!”四个脑袋中探出一只大手来挥了挥,示意她过来看:“子夫,真的会笑啊,好漂亮!”
“是,我是会笑,也很漂亮,有什么奇怪的?”卫子夫暗忖道:我要是不漂亮,你能看上我?
霍去病和刘彻双双抬起头来,一个无奈一个宠溺的看向窗边继续伏案算帐的女子,对视一眼后又都低下头去了。
幸好屋里没外人,不然姨母的威信之后可怎么立起来啊?
霍去病兴奋的说:“据儿,哥哥好喜欢这个马,可以送给我吗?”
“不行,这是据儿第一个做的,应该送给朕!”刘彻不干了,抱住刘据说:“据儿,送给父皇好不好?父皇想把它摆在桌案上!”
“嗯…”刘据瞪着滴溜溜的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纠结了半天,妥协道:“那要不我再捏一个吧!父皇和哥哥一人一个!”
“好!”言思鼓掌欢呼道,虽然没她的份,但是大家开心,她就开心。
既然有份,霍去病也不争辩了,低头仔细端详了一下半干的小马儿,开口说道:“陛下姨夫,你看据儿捏的这个马,可比你当初捏的那个剑好多了!”
“……”
刘据眼睛亮闪闪的望向刘彻,“父皇捏的很丑么?”
“……”
“扑哧”一声,卫子夫那边笑开了花,言思也嘿嘿的冲刘彻笑,刘彻的面子顿时有些兜不住了,一个巴掌轻拍过去,警告道:“臭小子!就你能耐!再取笑朕,就算你这个做成了,也赢了比试,朕也不让你跟卫青上战场!”
“哎~!!!!!”霍去病笑容顿时没有了,左右一边一个的揽着言思和刘据,凑上前去讨好的望着刘彻:“陛下姨夫,我错了,您之前答应我的,怎么能反悔呢?”
窗边案几上的毛笔一顿,卫子夫柳眉倒竖,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沉声问过去:“你们什么意思?答应什么?!什么上战场?”
“……”
“……”
还没等刘彻和霍去病想完,怎么就不小心露馅儿了呢?稚嫩的童音就清晰的响起来,刘据一本正经的捧着那个会笑的小马,回答道:“母后不知道嘛?只要去病哥哥把这个泥地图做出来,再赢了跟合骑侯的武艺比试,父皇就让去病哥哥跟着舅舅出征了!我…唔唔…”
“嘘!!”霍去病和刘彻手忙脚乱的去堵刘据的嘴,可惜…已经晚了…
卫子夫看着他们两个慌张的样子,整个人如遭雷击,就知道刘据说的肯定是真的。
年前歇朝的时候,刘彻还信誓旦旦的要自己帮他挡着霍去病的缠闹,不想让他出去,这会儿才几天?他倒是主动给霍去病台阶下了!
从小到大,哪次给这小子设条件,最后没有如了他的意的?卫子夫还真不太相信在刘彻和卫青的让步下,霍去病能有做不到的事情,况且…还是他自己定的条件…
“那个…子夫啊,”刘彻本能的开口解释:“只是提提条件,朕还没有最终答应呢!”
把笔一扔,卫子夫冷哼出声:“提条件?小时候往太史、太卜和太祝那里跑的时候,我提了千万个条件,有用吗?你们不还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最后生病了,还是要去,直到你失去兴趣,换了看花看草的爱好。”走到他们旁边,卫子夫头一次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气愤的问道:“我的意见重要吗?不重要!那又何必心虚呢!”
霍去病下意识去护了他琢磨了很久的泥地图,可别一生气就掀了他的成果,半讨好的说:“姨母!嘿嘿,那个,我就是怕你这样才一直没敢跟你说的,怎么大家都赞成的事情,就你反对啊!我是真的想…”
“你想什么?!“卫子夫冷冷的打断他,“你想的事情多了!非得都如了你的意吗?…再者?什么叫都赞成?谁赞成?”
卫子夫的视线移到刘彻身上,问道:“卫青吗?他同意了?!”
“不是…”
“没有!”霍去病赶紧帮忙澄清道:“不是舅舅,他还没表态!是其他人…那个,毕竟我也不是只有你们两个长辈…那…我…我家也是有人的。”
“……”卫子夫一噎,火气更旺了,好!真是好!他家人?谁顺着他的意思,谁就是家人是吧?她可真是养了个好孩子!半点不顺意就是外人了!
“行!就你怎么都有理是吧?只要不按照你的意思走,我就是外人了!是吧?真好!那你现在就给我走!回你自己家去!找你亲生母亲,好家人!我这里可容不下你这个…这个陛下面前的大红人!外人可不敢留你!”
霍去病也急了,站起来扬声道:“姨母!你这说的什么跟什么啊!我不是那个意思,那我只是想跟舅舅一起出征,为什么就不行呢?我不比任何人差,也可以建功立业,护子民安康!为什么不可以呢?”
“为什么?!”卫子夫火气腾腾的就冒上来,不管不顾的吼道:“就凭你现在才十六!好,一个月后是你生辰,勉强算你十七!十七意味着什么?就意味着你筋骨都没长全,就该留在长安好好的成家生活!我对你有这样的正常要求,错了吗?!”
“没错!”霍去病也急了,扬声辩解道:“可是我不喜欢!姨母你不知道,我…”
“凡事就都要按照你喜欢的事情走吗?!!错了就改,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别跟我提那些。”卫子夫气得面色通红,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抢着打断他:“难道就为了你喜欢!!就必须谁都要宠着你是吗?!!”
“……”
“……”
霍去病有些无话可说,他想到了姨母会不同意,可没想到她这么激烈的反对,虽然也是时机太差了些,这么突然的通知她,也怪不得她接受不了。
可…霍去病很疑惑,姨母,为什么不接受呢?
咬了咬下唇,他执拗的问道:“为什么呢?就算是不为了我喜欢,为了大汉边陲安定总可以吧!那我为什么就不可以出征呢?”
……
卫子夫火气瞬间被烧旺了,虽然姨甥两个吵吵闹闹的长大,自己也有被他气得难受的时候,但是也都是小矛盾,说说就罢了!只有这次她是真的伤心了,伤心对方骗她,伤心对方根本不体谅自己疼爱他的心情,更伤心…他竟然说自己不是他家人!
这就罢了,此刻竟然还拿什么大汉江山的事情来堵她?这句话真是彻底起了反作用,卫子夫立刻拔高了声音喊过去:“你给我上价值是吧?!还为了大汉江山?!我说让你别为大汉江山出力了?别以为陛下在这儿,你拿这个借口来说话,我就怕你!你小时候还喜欢看星星呢!还说什么夜观天象呢,观到一半怎么就不观了?怎么不为了大汉江山观下去啊!”
“我那是”
“你别跟我那是、这是的!我还不知道你?一时兴起,想干什么就必须要做,一旦达成你的目的,你又没有坚持的恒心了!可你以为战场就是你想去就去,想回来就回来的吗?”
“这次不一样!!我很久很久之前就想了!我…”看着卫子夫不解又愤怒的眼神,霍去病忍了忍翻涌出来的一丝丝委屈的情绪,继续辩解道:“我…真的!真的!准备很久很久了。我是真的很想去!真的很想和舅舅一样在战场上…在边境上、在草原上,甚至是在大漠里…”
年少的目光,亮闪闪的望向卫子夫,带着最炽热的赤子心、最单纯的执着,用最温柔的声音说着最坚定的决心,“破匈奴之铁骑!扬大汉之军威!我是真心的!”
“姨母,这样,为什么不可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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