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请立三王
元狩六年,春三月,夜,冠军侯府书房。
蜡烛被高高的架起,照得满屋亮堂堂的,地上则铺了厚厚的毯子,霍嬗被放在地上来回跌跌撞撞的跑、摔、爬、起身。
累了就抱住霍去病的大腿休息,正好被他身躯挡着,也不会被烛火晃到眼睛,迷迷糊糊睡觉时候,偶尔还咬上一口磨磨牙,对别人来说还是疼的,但对于霍去病来说,一旦沉迷进公务,也没什么感觉了。
明卿特意命人把门磨得恰到好处,即使开门也不会发出太大的声音打扰霍去病。只是又忙了好几个晚上了,每天也就睡上两三个时辰,人看着都消瘦许多,再心疼,除了在各方面照顾好他,其他也没什么办法。
在一旁随手翻着书卷辞赋,明卿很快睡着了,或许是在冠军侯府待久,直到霍去病伸手碰她才猛然惊醒,下意识出手,“干嘛呀!吓死我了!”
霍去病侧身闪开之后,示意她轻声,那边霍嬗早就抱着小被子睡着了。明卿这才降低声音,蹑手蹑脚起来整理衣服。
霍去病就笑盈盈的附身去捡散落一地绢帛和竹简,压低声音道:“都在府里呆了这么久,警觉性还是这么高,这样我很挫败啊,好像府里不安全一样。”
明卿起身整理好衣服,接过他捡起的竹简和绢帛,嗔道:“我现在警觉性已经很低了好不好,你过来碰我才感觉到有人,换你!歇了快两年没出战,熬夜熬到睡着,我一开门你立马醒了不也一样吗?唉,我这门都打磨了多少次,我都亲自上阵了!这可是打马蹄铁的本事啊!言欢、任婶婶哪个没夸我,猎云也喜欢找我,结果弄个门都弄不好,我也很有挫败感的。”
竹简被轻轻堆到了一旁的小格子,明卿跪下去看看抱着小被子睡得很香的霍嬗,亲亲他,这才起身去挽霍去病,“怎么不把他抱起来,你还没处理完啊?”
“没有,有个事情要好好想一想,所以起身换换思路。”
“在想那个翁孙?”明卿猜到。
翁孙是?哦,霍去病想起来了,自己出去好几次到边境,卫青都托自己带些东西给一个良家子,字翁孙,喊得亲密极了。
一次两次霍去病也没在意,但卫青连他跟刘彻商量的改牧为田想法,也整理好送他学习,这就让霍去病注意了好久,偷偷找他比试,赢了才开开心心的回来跟明卿炫耀。
“没有,只是那个期门出身的陇西子弟是舅舅保媒的,多加关注罢了,其他人要,他也没有不给的。”
“那你想些什么?”明卿翻出来个毯子,拉霍去病一起躺在霍嬗旁边临时休息。
霍去病轻叹一声,他想的就是这段时间跟卫子夫商量定下来的事情,太子的事情!
要说谁敢动他表弟,自己能打得他满地找牙,可是偏偏是刘彻和卫青!不敢打,打不过
他自己也去刘彻和卫青那里问过了太子的事情,分明俩人都是串通好的,自己几下就被糊弄回来了,还拿甘泉的事情堵自己。
哼!霍去病这人最不怕激了,太子府如烈火烹油,既然上面的长辈纵火等着他烧,那就自己来救,甘泉的事情决不认错!
可是嘴上说撤柴熄火容易,这事办起来却棘手得很。
太子正是求学之时,若对宾客一拒再拒,传到文学之士耳中,日后有才之士岂不是都要对太子敬而远之,太子平白落个不惜才、不好学的名声。
若是招揽有才之士,大肆招揽无异于自寻死路,可仔细筛选,别说太子府要支起来个怎样大的摊子,就说庄青翟这个丞相,就必须要代表太子府与陛下所立的中朝针锋相对,这个场面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
为此,卫子夫、霍去病商量了好久,又拽了忙里偷闲的曹襄好一阵商量,这才渐渐定下来一个大胆的计划。
既然撤柴这个事情不可能了,那就再架起来几个油锅,那就,请立三位皇子为王!这热度不降也要降!
管他年龄够不够,都分出去,诸侯王手下的一干师傅、相位、官员等总是要人才填补的,太子这边危机自然就解开了。同时,诸侯王定了,也省得有人怕自己什么都得不到,平白觊觎太子之位!
只是,这奏章要怎么写呢?既然要跟两个老狐狸斗,肯定要顾及一下他们的面子,得委婉点,柔和点,东方朔每次都是怎么变换姿态让陛下接受建议的呢?
“明卿?你是不是最近跟皇后姨母去司马相如家了?”
“是啊。”明卿睁眼伸手去捂他眼睛,嘟囔道:“既然换脑子你就闭着眼睛想,抓紧时间休息,要不回头母亲来叮嘱你喝补药,我可不救你了。”
“那你跟卓夫人最近交集很多咯?”霍去病乖乖闭眼,微微翘起嘴角。
“嗯,算是吧,司马相如刚刚去世,皇后她们前去看望卓夫人,虽然我也没什么辞赋天赋跟她聊,但是安慰安慰也是可以的。”明卿猛然觉得不太对,睁眼仰头去轻揪他耳朵,“去病,你又憋着什么坏呢?快说,你这语气,你这呼吸,我一听就能听出来不对劲!这次你可得带上我!”
霍去病没有睁眼,也没有动作,只是嘴角依旧睨着笑。
“说呀~”
“让我睁眼啦?”
“睁眼睁眼!你带我一起,别自己一个人刷刷就把人杀了。”
霍去病迅速翻身起来,把明卿按在书桌前,“帮我写个奏章,写完睡觉!”
明卿看着他利落的铺简磨墨,倒不是自己不敢帮他写,自己字迹跟他的相比,也是不遑多让的,但是她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狐疑道:“为什么要我帮你写奏章?”
“手疼…”霍去病脸不红心不跳的编了个瞎话。
明卿瞪眼:“手疼?你拉半天弓都没抖过的胳膊,你现在跟我说手疼?”
“嘘,儿子睡觉呢!”霍去病把笔递到明卿手里,讨好道:“哎呀~你帮我一下怎么了?我字不好看又该被陛下磨叽了,他总想教我点东西,可是看他的字,还不如据儿写得美呢!我可不想让他教,我还是喜欢跟着舅舅学。”
“行吧,我这字确实比你写的好,叫刚中带柔!”
“那是,我夫人嘛,必须厉害!”
明卿得意的晃晃头,煞有介事的朗声道:“行吧,你说,我写。”
“好。”霍去病把墨汁推过去,然后撑手看她,分外满足的笑眯眯的开口念出第一句,“大司马臣去病昧死再拜上疏皇帝陛下:陛下过听,使臣去病待罪行间。”
“等等等,什么罪啊?”明卿刚刚提笔写了两个字,就停笔皱眉道:“你获罪了怎么没跟我说?”
“没有,就是最近没出去理由说休息几天,就叫告罪休息。”霍去病好心解释。
“天呐,生病了也说有罪…”明卿摇摇头,表示不甚明白,低头写完最后一笔后,才冲正在磨墨的霍去病道:“继续吧!”
“嗯,”霍去病这下谨慎了许多,语调也缓慢了,“宜专边塞之思虑,暴骸中野无以报,乃敢惟他议以干用事者,诚见陛下忧劳天下,哀怜百姓以自忘,亏膳贬乐,损郎员。”
明卿这回听完了才让他复述着自己写,收笔之后看着这几列字,啧啧两声,“…怪不得你不写”
“咋呢?”
“太谦卑肉麻了,跟平时你面对陛下的样子,嗯不是很一样,写完了是真手麻。”明卿放下笔,笑着配合的抖了抖手。
“”霍去病偷偷一笑,继续道:“皇子赖天,能胜衣趋拜,至今无号位师傅官。陛下恭让不恤,群臣私望,不敢越职而言。臣窃不胜犬马心,昧死原陛下诏有司,因盛夏吉时定皇子位。唯陛下幸察。臣去病昧死再拜以闻皇帝陛下。”
明卿这下什么犹豫都没有,刷刷的写完,才道:“你觉得陛下能同意吗?而且你这是想把来找你办事的人都散开到各地去?甘泉之后,虽然你很久没在明面上跟太子府走动了,但大家也不至于怀疑你跟太子关系不好吧?”
霍去病跟明卿解释过几次宾客的事情,但是游侠就属宾客,在她的概念里面,不养士的卫青还算可以理解,但哪有不养宾客的豪门呢?所以她这么理解自己所做也属于正常,所以一边抱起霍嬗,一边往外走,随口应付道:“所以这样进言比较好,总不能说陛下,我跟据儿好着呢!你跟大家说一声,该封王去封地的就赶紧去吧,别正事不干就揣摩我找谁办事,该轮到谁,我自然会去找他的。”
“为什么不能这么写?写完你就可以休息了?”
霍去病点头,打了个呵欠,加快脚步,“舅舅说,太直白了人家不信。”
“咦…你们朝堂人真是精神有问题。”明卿跟在后面吐槽。
“是那些世家诸侯有问题好吧!别说我们朝堂人,他们一辈子事没做多少,光研究别人怎么说了。”
说着,霍嬗不安的在霍去病怀里扭来扭去,一副要醒的样子,霍去病和明卿见到了赶紧闭嘴,一家三口快步往寝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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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乙亥,御史霍光守尚书令奏未央宫。制曰:“下御史。”
卫子夫偷偷派人去打探,但没有观察到刘彻发脾气的迹象,怎么?他对自己和去病的出招在意料之中?不会吧
虽然刘彻没有动静,但卫子夫不知道,卫青却喝了一肚子的凉茶回去
三月戊申朔,乙亥,丞相庄青翟、御史大夫张汤再奏,请立三位皇子为诸侯王。
刘彻以自谦德行不够,建议册封列侯驳回。卫子夫实在想不通,列侯是什么意思?就算是胡扯开先河也有个限度吧?
算了,他一直就没有过限度,卫子夫忍了,让他们再奏。
只是大着肚子的卫长公主听说了批复,把整日盯着她,半个眼神都不肯离开的曹襄打包送到了冠军侯府,心不在焉的曹襄破天荒连半个时辰都没待满,就跑回了平阳侯府,只说已经讨论完了。
于是,三月丙子,丞相、御史大夫新加了列侯、博士和太仆公孙贺的建议,再奏未央宫,请立诸侯王。
刘彻依旧不同意,坚持列侯。卫子夫明白了,这是发脾气呢!觉得事情超出他和卫青控制了,很好,她再忍!同意张汤和庄青翟再奏的提议!
只是卫长公主听到了刘彻的回复,什么高山仰之,景行乡之,就问曹襄给出了什么主意?曹襄继续拨弄着琴弦,笑眯眯的随口答:“不是封他们为列侯吗?那就让列侯给些建议呗!
卫长公主:“曹襄,是我怀孕,不是你!你清醒点行不行,太子那也是我亲弟弟!列侯分明父皇随口推托之辞,不是暗示他们让列侯来发表意见的,这样不是存心气人么,你到底用没用心?”
曹襄:“啊?是吗?”
卫长公主:“”
曹襄:“刚刚我抚琴的一曲好听嘛?医官说让你心情好,对母子都好!”
卫长公主:“傻了。”
四月戊寅,奏未央宫,依旧是庄青翟和张汤,领着博士、列侯、谏大夫等人启奏,只是人数多了数倍。
这次留中不发了,也不反驳,也不说可,大有混过去的趋势。
这下卫子夫坐不住了,起身前往宣室殿。
中途却被李八子拦了个正着!
“皇后一向不怎么关注永巷之人的出身,为什么突然去查我?”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李家女眷都走了快一年,宗正也改了李八子的家族情况,只是现在好巧不巧,才让宗正通知她。
“我有太多人手了,想查还不是很简单的事情。”不介意出身,所以才会有空子让她钻。卫子夫语气忽然冷了不少,“陇西李氏,是吧,真的难为你们七拐八拐,找上亲戚去。给父母编一个不错的出身来历,就这么吸引你吗?”
“是!皇后,你为什么要执着的立我儿子,就算他们很小离我而去封地就国,但你就不怕诸侯王未来锻炼一番比捧着长大的太子强吗?”李八子稍显得意的说:”皇子毕竟是皇子,陛下心中不可能不喜欢的!母凭子贵,你就不怕我将来对你再做些什么?”
听她这么说,卫子夫反倒是松了一口气,她也是想立诸侯王的,那么就算是暂时目标一致吧至于挑衅,卫子夫一直都觉得若是所有人都那么容易的服气自己,也是很寂寞的,只要不碰自己的底线,她倒是也没有那么在意。
“我没有被害的恐慌,该你们得的,就该你们得,若因为我把好处分得晚了,你才勾结郎中令做下此举,就算本宫的疏漏吧!如此也算补偿给你,日后莫要再动手了。”
李八子一愣,退后半步抬眼探究的看向卫子夫,疑惑道:“皇后,你都给人二次机会的么?”
“是。”卫子夫很干脆的回复。
“为什么?你不怕我再动手么?”
“因为曾经有一位姐姐,给了我们二次机会,虽然后来,她不再是我姐姐。”卫子夫压下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叹息惆怅,上前一字一顿的说:“第一次不懂,可以让,可以教。第二次,是你不服,那就打到你服,再无之后!所以下一次,怎么做,随你。”
说罢,卫子夫就继续往前走去,无意再给她多做解释。站在原地的李八子却开口,冲卫子夫背影张惶的喊道:“皇后,我不信,妾身不信!不信你就从来都没有恐慌过吗?”
这次卫子夫没有再回答她,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
春风变夏,得意温暖,她却一路走来不徐不急。
若问,她害怕别人害自己吗?怕的,但是也不愿意遇见一个新人便从头查到脚,风声鹤唳。
若问,从来都没有恐慌过吗?
没有,即使失去陛下,失去这尊位,也没有什么好恐慌的,只是她舍不得刘彻、舍不得卫青、许多的人,舍不得自己家的。
她没有建功立业的欲望么?有的,不懂丹青的自己,却画好了未央宫,这自己一手画好的家,她不会因为几次生气吵架,就轻易拆散。
一如刘彻对世家的手下留情,对新贵、博士的包容,那也是他的朝堂功业啊!
卫子夫进去的时候,刘彻正气定神闲的坐在榻上,用自信笃定的语气道:“你来了。”
老狐狸!卫子夫不禁暗暗吐槽,果然这一切都是在他预料之中!
自己本来是要强硬些来跟他聊这件事的,既然他出招了,自己还击也是理所当然,因为这事起因是甘泉,自己很想问问,到底哪里做错了,值得他布一个近一年的局来让自己和去病服软呢?
可是刚刚李八子的事情,让她换了个角度重新看待这件事。
自己的手下,也是不许刘彻轻易碰自己的底线和规矩的,那刘彻呢?自己是不是也算乱了他原有的规矩和布局?
所以很出乎刘彻意料的,卫子夫郑重的行礼下拜,严肃道:“朝上重臣所请虽然有为太子解围之私,却更关乎陛下江山社稷安稳!妾身若有行差踏错,请陛下宽宏,原谅子夫!为天下才学之事计,慎重考虑封王之提议!”
……
这真的出乎刘彻意料,半个身子下意识想起来去扶,却又转瞬靠了回去,试探着去看她神色真假。
别说,这么多年跟着自己耳濡目染,她现在可真的长进不少,请立三王之举真的在意料之外,本是以为她早就会来跟自己服软说太子府的锋芒毕露呢!
“陛下有仁君之德,慈父之心,子夫请陛下慎重考虑朝臣所请!”卫子夫真诚的补了一句,实际自己想做的都做完了,说几句话服软又有何难呢?
刘彻这个人是真的典型吃软不吃硬,卫子夫把姿态放软了,又郑重其事的请求同意,实在是……
“子夫,你来!”
卫子夫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坐到他旁边,面色平和的等着他说话。
刘彻握着她的手,良久才开口叹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以后孩子们为官升迁,犯错判罚,你不能再护着了,皇后,你要知道这世家还是有优点在的,那不然等到据儿即位,再换一批人,换一个皇帝全部都换一批人,不仅是朝堂不稳的问题,还有很多传承的问题,若都一朝天子一朝臣,那大家都算着自己的寿数换效忠的人就行了!”
卫子夫自然也是听进去了,开口本欲辩驳自己没有针对世家的意思,那天吵架埋怨他的话也是随口说的。但想到自己来道歉服软的,也就闭嘴,“陛下说的是,子夫记住了!”
“好了,这事到此为止,明日朕就批复去病的奏章,让几个孩子去就藩也好,李八子看着也不会教孩子,朕没有时间,就出去锻炼下吧!免得被长安荣宠迷了眼”刘彻侧头去看卫子夫,笑道“这事就此过去,好不好?别板着脸了,朕都不习惯!”
卫子夫绷了几下脸,终是被他逗笑了,“好,听陛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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