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烤

　　七月火辣辣的太阳就晒在城市的钢筋丛林中。

　　四十五度的户外地表温度，让街上的行人非常稀少，不得不出门的就尽量使用交通工具，躲在阴凉或者空调空间里面才是最佳选择。

　　巴克也坐在树荫下，拿着冰棍纳凉，但纵然是在马路边的树荫下，他身上依旧被高温笼罩得每一个毛孔都在往外冒汗，可他宁愿呆在这里，因为只有在这里，才能逃脱家里面那堪比当前高温的父母热情。

　　那种中断了好几年，积攒起来对儿子的溺爱之情跟巴克现在的情绪完全不匹配啊。

　　自己偶尔的发呆或者对往日生活的回忆，都会换来父母加倍的关心。

　　最重要的是，这种关心让巴克完全无法绝然而去，光是想想自己假如再度离去会给父母带来什么样的失望悲伤心情，就让他不得不放下那颗铁石心肠，哭笑不得的呆在家里。

　　就这么坐在街头吃完一根冰棍抽一支烟的工夫，母亲的电话就如影随形：“小明回来喝莲子银耳汤好不好？已经放在冰箱了，你回来试试甜不甜……”

　　太甜了！

　　对于巴克这样一个从硝烟战火纷飞带着复杂情绪回来的家伙，这样的亲情实在是太甜了，甜得有些不习。

　　可就像他的父亲已经从中年暴躁变成了老年舔犊情深一样，巴克也深深的体会到为人子的责任，已经失去一份爱情的他，实在是很想维护住这份亲情，哪里也不会去了，所以回应一声，懒洋洋的扔掉烟头，就趿起拖鞋回家。

　　顺着路边阴凉刚走进宿舍区，一拐角就听见自己母亲泼辣声音：“志明有没有出息关你屁事！他有给家里寄钱，还是美元！不然我拿什么钱去买房子？还是花园洋房！谁说他在美国刷盘子了！谁说的！指名道姓的我撕烂他的嘴！这些挨千刀的婆娘没事儿就乱嚼耳根子！”哪里还有半分小学教师的风度？

　　那中气十足的声音让巴克太阳穴都有点共鸣跳动，无奈的伸手捂住头，转过墙角去一大群大婶大妈看见他就作鸟兽散，然后刘淑芬的声音立刻也压低回归正常的欢欣：“小明回来了……过来过来，你爸让我给你买了新衣服……”

　　面对枪林弹雨都没有皱眉头的巴克觉得有些头晕目眩，满满一沙发铺着的各种花色衬衫西装t恤，对比父亲身上那件已经洗得透亮的旧衬衫，巴克额头有点冒青筋：“爸……既然我们都住在这边，那就把房子卖了，您给自己多买点好衣服，吃好点，妈也享受一下，不用给学生补课，不用再去忙着做工，好不好？”手上把母亲那个山寨手机还回去，他现在真没用手机的必要，除了家人就没需要联系的。

　　杵着拐杖的巴大成还是那个说法：“细水长流，你在外国留学打工赚的钱不容易，买房子就是给你成家，我们老家伙一辈子都这样过的，习惯了，你要出人头地当然就要穿得体面些，这个西装他们说是名牌，一千多一套，你觉得够档次不？”

　　刘淑芬也期待：“小明你在外国学的什么高级科技，拿出来吓唬他们……”却被巴大成打断：“志明你试试衣服，要不要去买个车，这个存折你拿去，我们还是有点存款，你妈只拿去给你买了房子，还剩下些钱都在里面，我也没查过有多少。”在这个家里，以前巴大成还是说一不二的粗暴作风，现在却只有一个慈父的心意，什么都想把最好的给儿子，这个巨大的转变也是巴克最难适应的。

　　巴克头顶都要冒烟了，就在狭窄的屋里板凳坐下：“爸，妈，我说过很多次了，这些钱是给你们的生活费，不是给我……我会想办法做事，我们一家也够吃够喝了，既然妈买了房子，那我们就搬过去住好不好？”

　　刘淑芬看了一眼丈夫才开口，拉着巴克的手亲切：“你还年轻，以后日子长得很，要早点做打算，以后你要开公司做大事的？”

　　巴克苦口婆心：“我有钱，在国外还有钱……”刘淑芬立刻紧张：“还要出国？”巴大成没说，但一样关注的眉毛抬起来。

　　巴克缓解母亲情绪：“不会不会，我以后就留在家里，我一定会努力做事的，你们就等着好好享福吧！”巴克这几天就是在琢磨自己能做什么，当然更多还是在调节自己的身体跟心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嘛，好歹留学半年的巴克还是明白这个道理。

　　刘淑芬还想说什么，巴大成拉住了老婆，把她推出去洗衣服：“志明你好好休息，休息多久都成，愿意到新房子那边住也行，这边条件是差点，要不再去买个风扇！”老两口说着相扶出了门，留下一脸苦笑的巴克。

　　挠挠脖子，环顾四周，内外两间的单位分配房不过就这么内外两间，要不是刚回来以后就断然拒绝，老两口是要把里面的卧室都要让出来给儿子住，现在外面新买的沙发床，电视，连空调都是回来这几天的日子里新装的。

　　最离奇是外屋那个墙角原本是自己读中学时候温课的角落里，原汁原味保留了十来年前的课本文具甚至学生时期的贴画，都说明自己不在的日子里，这双平凡的父母有多想念自己。

　　巴克甚至都觉得自己是不是给父母带来了负担，无奈的站起来收拾那铺在沙发上的新衣服，都是沉甸甸的父母之情，让他脸上又不禁带点笑，舒心的笑。

　　把衣服收到里屋的衣柜里，父亲的身材跟自己差不多，想争取让巴大成穿，却不小心靠近了里屋后面的窗户，听见自己父亲压低声音借着哗哗的水声遮挡教训刘淑芬：“你问他学什么干嘛！只要回来就行了，管他在外面是干什么，总是只要肯凭双手做事就好，你看他肯定吃了不少苦，累得那样了，成天心情又不好，经常坐着发呆，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哪能马上就撵着去做事？实在不行……那房子也够他吃喝一阵子了！”

　　刘淑芬委屈：“邻居工友都知道他从外国回来了……我想争口气嘛！”

　　巴大成生气：“有谁敢乱说，我打家伙闹上门去，志明堂堂正正辛苦劳动来的，让他去买个车，街坊邻居就没人敢说什么了！”末了还豪气：“买个十万块的好车！跟我们经理那个一样！”

　　刘淑芬嗯嗯的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就是担心没了积蓄会不会坐吃山空，小声商量着别再提做事这茬儿。

　　巴克有点失笑，看来自己爹妈还真是认定自己到国外就没学会什么东西，也对，从来没听说自己就读的那所狗屁东欧大学出过什么人才，自己回来又这样一副颠沛流离的破落样，换谁都会觉得自己混得很逊吧？

　　如果不做点什么，这父母只怕会无休止的担忧下去，白头发都要多几根……可自己又会做什么呢？

　　看看自己的双手，还真是靠这双手挣的钱，可撇开那些血淋淋的手段，自己这些年在国外到底还学会了什么呢？

　　午后的阳光很强烈的穿过窗帘缝隙，形成一股股光柱投射到这间遮挡严密的小卧室里，无数的粉尘在光影中飞舞，轻轻的落在自己修长灵活的手上。

　　自己只会杀人和救人啊……

　　有点苦恼的前雇佣军高手坐在父母的床边陷入了沉思。

　　收了衣服进来的刘淑芬看见儿子这副模样，就更加心疼，绝口不提做什么事情了：“妈给你算过，卡上还有不少钱，你去买个车，要不把新房子装修了，你就住到那边去，妈天天过去给你做饭，你就好好玩，好不好？”

　　好一个慈母多败儿，真是穷人家还出了个纨绔子弟，就算在国外，巴克也不是浪荡风流的那一类，真是哭笑不得的伸手揽住母亲的肩膀摇：“妈，我有手有脚，你让我想想……”

　　被身材高自己一头的儿子这样搂住，刘淑芬就满足得很了：“从小你就是最棒的，别担心，天大的坎都能过去，爸妈始终有个家给你。”

　　巴克郁闷得要命，曾经的自己真是呼风唤雨强横人物啊，怎么在母亲眼里就什么都不行，还没法解释，只能翻白眼：“您可真会颠倒黑白，我那成绩可没少被爸打得鸡飞狗跳。”

　　刘淑芬享受得很，就靠儿子肩膀上：“念书的时候你成绩是差点，但品德好嘛，是有点懒，不喜欢劳动，还有点好吃，那年你爸打你，也是因为你把家里那点猪肉拿去烤羊肉串……”这还叫品德好？

　　咦？

　　巴克眼睛眨巴了一下！

　　结果等巴大成真汗流浃背的吊着石膏腿坐三轮车买风扇回来，就听见儿子闷声闷气：“我去摆个夜市烤肉摊。”

　　有点惊讶，但夫妻俩很有默契的对看一眼，使劲点头答应，就在机修车间工作的巴大成还立刻就要跟儿子去车间做烤肉炉！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铁路宿舍村里面经济条件一般的占大多数，晚上摆夜市练摊的不在少数，没什么稀罕的，只是儿子出国这么几年，难道一直都在国外烤肉串？

　　这真不是巴克拍脑袋胡思乱想，当妈的一句无心之语，就提醒了他这算是极少数在国外学会的非战争手艺。

　　国内烤肉串是流行，但都是北疆羊肉串和北方烤串最有名，可是跟孜然的原产地中亚一带烤肉串相比，估计还是有很大距离的。

　　因为餐饮业很不发达的东欧到中亚一带，几乎每户人家，每家餐馆都把烤肉当成招牌菜，甚至只有这道菜，就好像渝庆的火锅，津门的狗不理包子，平京的烤鸭一样闻名，他们结婚烤肉，生孩子烤肉，送葬烤肉，连祭拜先祖都去先人坟头烤肉唱歌喝酒，派对什么的就更不用说，总之就是干什么都可以烤肉，也许是高寒地区需要大量肉类热量，更有可能是比较容易做，不用太费事。

　　这也成了每个在那些地区生活的人最熟悉和接触最多的食品，特别是那个地区最有名的高加索烤肉，真是巴克这些年为数不多的美味记忆。

　　不求赚多少钱，只要能让自己先有个事情做，让父母安心。

　　这是巴克最简单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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