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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六节 平律(1)


  等到擅权们都坐下来后,刘彻就对汲黯吩咐一声:“尚书令,去将拟好的《平律》拿出来,分发给千石以上朝臣以及诸列侯勋贵、博士官六百石以上,以及特进元老!”

  “诺!”汲黯恭身一拜,缓缓退下。

  所谓《平律》,其实就是换了个马甲的《商律》。

  不!

  更准确的说,这部律法,并不仅仅只是商律。

  它更是一部商人规范和指导性的法律。

  收税,只是次要目的,它的主要目的,潜藏在条款跟各项有关规定之中。

  半刻钟后,汲黯就带着数十位尚书郎跟侍中,捧着一册册装订印刷好的小册子走进殿中,然后,依照地位高低跟职位排序以及爵位,依次发放给在场贵族大臣。

  丞相周亚夫是第一个得到《平律》的大臣。

  虽然,作为丞相,周亚夫早就知道尚书台在忙着办这个事情,也看过一些草稿跟送到他面前审核的意见。

  但,这部全新的法律的全貌,周亚夫却还是第一次窥见。

  因此,他端坐于席位上,轻轻翻开了面前的册子。

  这本装订好的书册很薄,大约也就三五页的样子,但它相当的宽。

  用的是汉室律法传统的标准宽度——三尺规格。

  因此轻轻翻开书页,入目的就是一行行竖排的整齐小纂。

  “居然还有序言……”周亚夫扫了一眼,露出笑容。

  自近代以来,文人墨客,已经开始流行给自己的文章跟著作做序,阐述自己为什么要写这本书(赋),以及希望看到的结果。

  但,作为国家,‘序’还是第一次被应用在法律政策的制定之上。

  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能让天下士民知道,国家、天子和朝堂,为什么要这么做。

  “《洪范》曰:天子做民父母。以为天下王。诚哉斯言!汉兴,高祖躬神武之材,行宽仁之厚,总揽英雄。以诛秦、项。任萧、曹之文,用良、平之谋,骋陆、郦之辩,明叔孙通之仪,文武相配。大略举焉。

  天下既定,生民即安,乃许天下休养生息,使民得便。

  自太宗孝文皇帝以来,国家已兴,生民已安,天下已康,此先帝及太宗之大德也!

  然,近年以降,御史大夫所遣采诗御史。于郡国奏报:天下安康,商贾大兴,富者阡陌连野,出行比拟王侯者,比比皆是。

  士大夫公卿列侯,无不痛心疾首。

  昔者,贾长沙奏太宗皇帝曰:不幸有方两三千里之旱,国胡以相恤;卒然边境有急,数千百万之众,国胡以兵馈之。

  御史大夫臣错亦奏太宗曰:民贫。则奸邪生。贫生于不足,不足生于不农,不农则不地著,不地著则离乡轻家。民如鸟兽。虽有高城深池,严法重刑,犹不能禁也。

  又曰:今法律贱商人,商人已富贵矣,尊农夫,而农夫已贫贱矣。

  今上即位以来。常怀天下,怜悯百姓,忧苦万民,乃诏天下:永不加赋,又出内库钱,以振元元。

  命内史、大农、少府,行粮食保护之政,定盐铁官营之策。

  此古之圣王所不及,三皇五帝所不能之圣政。

  然,当今天下,郡国之中,商贾豪富之人,厉行兼并。

  富者阡陌连野,贫者无立锥之地,小民嚎啕啼哭之声,自关东向南,无县不存。

  地方郡国,本末倒置,贵贱倒移之风,日盛一日。

  中朝士大夫屡有上疏奏曰:请陛下刑商贾,制兼并,平天下之难,解生民之难。

  臣尚书令黯、尚书丞异等,乃受命于陛下,与廷尉臣禹,御史大夫臣错及少府臣舍等,上取三王以来之律令,下采地方郡国百姓之疾呼,乃定《平律》百十七令,愿以此律,约商贾之行,定本末之序,中得人和……”

  轻声念着这篇序言,周亚夫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旁的不说,这篇序言,真是浓浓的今上味道啊。

  看样子,这汲黯跟颜异,真是深知今上喜好,故而洋洋洒洒的,写了这么多。

  从这序言来看,汲黯跟颜异,也是知道分寸跟轻重的。

  所以,在这序言里,对商贾真是威胁利诱恐吓无所不用其极。

  就差明白的告诉天下商贾:你们必须服从《平律》,这是天子和朝廷和天下对你们的容忍底线。不然,就让你们知道国家暴力机构的厉害!

  将视线从序言移开,映入周亚夫眼帘的,就是这平律的第一条律令:市籍及行贾所得之利,不得与民购地,不如令,田租以五倍之。

  然后,就是第二条:贾人有罪当赎,家赀十万以上,臧他令之上,加以黄金二两,百万以上,加以二金,千万以上,以二百金,赀不及十万,不用此令。

  只看这两条,周亚夫立刻就抚着胡须满意的点点头。

  这才是国家该有的对商贾的态度!

  其他大臣在看到这两条后,也纷纷点头,觉得正该如此!

  叫你们有钱,叫你们炫富,叫你们仗着有钱跟老子抢地,现在煞笔了吧!

  五倍的田税跟更加严格的对商贾在法律上的歧视,让无数的仇商者纷纷开怀大笑。

  法家跟儒家,简直都快笑的在地上打滚了。

  黄老派则是无所谓的态度。

  只有一些跟商人牵扯过深的人,感到有些头疼。

  但既然他们跟商人往来甚密,自然,不会是主流。

  接下来十几条,也都是杀气腾腾的对商贾和行商的限制。

  譬如,有一条规定:贾人之田,百亩之上,田税倍之,千亩,三倍,百顷以十倍之,百亩及百亩以下不用此令。

  又有一条规定,贾人奴婢假如超过十人,那就在原先的五算的基础上。再加征一算,五十以上,加征三算每人,百人以上。加征五算,但假如是夷狄或者蛮族之奴婢,则不用此令。

  这一条条看下来,商贾们几乎已经被这些律法绑住了手脚,堵住了嘴巴。

  很快。大家就发现,现在的商贾们,似乎除了继续经商之外,再干其他事情,譬如想专职做个庄园主、奴隶主啊,那这些律法马上就会像紧箍咒一样,制止他们这样去做。

  不会有人能在承受别人一倍甚至好几倍的税赋的情况下,还能继续营生。

  哪怕这个人手眼通天都不行!

  他只能在商贾这条路上继续前行。

  当然了,他也可以选择出钱,走赀官或者让自己的后代参加考举。摆脱商贾的身份。

  这些条款,全部都是刘彻为现在的商贾阶级量身打造的。

  其根本目的,就是要把商人、手工业主及工场主们束缚在工商业上。

  最终目的,就是要催生汉室的资产阶级。

  不这么玩的话,以中国人对土地根深蒂固的渴望和歇斯底里的追求。

  刘彻担心,商贾跟手工业、作坊、工场主们最终会跟他们的前辈以及后辈一样,从工商业赚钱,然后到乡下大肆买地、囤地,最终完成从工商业主到庄园主、奴隶主的退化。

  这是刘彻所不能接受的!

  因为,商人们假如发家致富后。纷纷回家买地买房,大肆置业。

  首先,他们会造成土地兼并的恶化,激化社会矛盾。同时还会开历史倒车。

  中国历史上,宋明都曾经出现过资本主义萌芽,但为何永远是萌芽,不能生根发芽呢?

  蒙元跟满清自然有责任。

  但那些‘萌芽’们的责任更大。

  ‘萌芽’几乎全部都在打着经商赚钱,回家买地的主意。

  工商业产生的利润,绝大部分都没有投入到继续扩张和研发上。而是回到了土地,回到了农村,回到了老婆孩子热坑头。

  这些‘萌芽’要是能长大,那才是见了鬼了。

  而汉室商贾中的绝大多数,拍马也赶不上宋明的那些‘萌芽’,思想境界更是落后无比,他们对土地的热衷跟热爱,更是无与伦比的。

  就连刘彻的两个老丈人,临邛的卓氏跟程郑氏,也是如此,名下土地跟奴仆多的几乎都能成为一个单独的村镇了。

  既然他们自己没办法孵化,刘彻就只好自己上阵,担任孵蛋的工作。

  通过法律跟行政措施,逼迫商人们,只能将财富和利润以及精力,全部投注到他们的本职工作中去,以此催化和加快汉室的资产阶级的出现速度。

  唯有资产阶级,能担任工业化的重任。

  反正刘彻自己是无法想象,让一帮地主阶级跟贵族出身的人去玩工业化,那恐怕比满清的洋务运动还要搞笑。

  至于资产阶级出现后,必然带来的社会问题跟思想问题?

  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当然,朝堂上,现在所有臣子跟贵族勋臣,都是想不到这一点的。

  他们大都沉浸在‘终于制裁了那些暴发户’的狂喜和兴奋中。

  这一刻,商贾们为他们在过去二三十年的嚣张以及豪放买单。

  然而,接下来的条款,就让很多人疑惑不解了。

  譬如,平律第二十七条规定:冶铁、铸造及诸木金之属,能利民生者,家赀十万以上,可居闾里,百万,授五大夫,千万,可出入官衙,上书论政。

  第四十一条规定:诸匠师之属,皆列匠册,以其技能,定其等级,郡国有司,当岁贡金、木、铜铅及诸杂业名师以至少府,不如令,课殿。

  第四十六条规定:诸匠师之属,能善其技能,为亭里铸器者,年四十,可免老。

  第五十五条规定:亭里医者,非有罪,免老。

  第六十一条规定:诸作它业,能教人技能,五人出者,比三老。

  第六十二条规定:塾师及蒙师,能教一子过考举者,免老三人,比山东复,十人,授杖。

  第七十五条规定:诸匠师之属,能做其器,有利国家,由少府上报,岁予三人,赐爵左庶长,岁予一人,赐爵关内侯。

  这些条款,除了第六十二条,没有任何人有意见外,其他条款的非议声音就比较大了。

  许多大臣都不明白天子这是什么意思?

  前面刚刚对商贾喊打喊杀,转眼就翻脸温情脉脉的关怀起工匠跟那些经营冶炼、铸造以及生产工作的商贾起来。

  尤其是第二十七条,第四十一条以及第七十五条,群臣的意见,不是一般的大。

  这个时候,《平律》也被发到了擅权们手上。

  能当擅权,自然不是文盲。

  擅权翻开《平律》一看,顿时就被上面杀气腾腾的恐吓序言以及那一条条限制跟规定给吓尿了。

  许多人心里,真是惶恐不安,他们甚至感觉,有人在他们的耳畔磨刀。

  但偏偏,他们很清楚,自己就是砧板上的肉,只能任人宰割,他们甚至不能提出任何反对意见,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为这些律法叫好……

  直到,他们看到第二十七条,心里才开始温暖起来,才开始有了些活力。

  这一条的意义,对商人来说,简直是天籁之音!

  家赀十万之上的冶铁、铸造及各种从事生产的作坊主,能进入闾里,跟百姓比邻而居,这在过去,简直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市籍之人,是不被许可进入居民区跟贵族区居住的,他们只能住在最偏僻最破落的指定区域,接受官府的管理。

  但现在,他们不再被过去的规定约束,跟大众隔离了。只要他们能赚到十万身家!

  这对商贾来说,就是最大的公平与公正。

  不会有人愿意被人归类为异类,被强制跟其他人隔离。

  而百万家赀,能授五大夫爵,这反倒没什么了。

  家产百万的人,早就想方设法的脱离市籍了,他们通过种种手段,早已获得了接近或者超过五大夫的爵位。

  毕竟,输粟捐爵制度就摆在哪里,四千石粟米,以现在的价格,也不过是二十万钱左右。

  但到了千万这个级别,却出现了质变。

  能出入官衙,上书论政,这在过去,是只有士大夫跟贵族才能有的权力。

  而如今,这个权力,千万大贾也能享有。

  这对商贾们来说,不啻等于给了他们一个梦想——不用再去纠结自己的身份跟地位了,加油赚钱,赚够千万身家,你也能是一个士大夫、贵族,不用再受人白眼。

  至于那些工匠的优待条款,则让这些擅权嗅出了某些味道。

  “陛下,这是又打又拉,分明就是在告诉我等,应该怎么做买卖,做什么买卖……”大家相互看了一眼,小心肝扑通扑通的跳着。

  这说明了什么?

  向来就脑筋快,想的多,而且非常聪明的擅权们,还不知道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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