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小昙

　　缓步行出，林默堪堪挡在知秋一叶三人的面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见到林默，那曾经交手过的道士赶忙在知秋一叶旁耳语几句，知秋一叶马上皱眉看来：“这位道友，你为何要拦住贫道除妖？”

　　“先不说她是不是妖孽，我现在就想问一件事，”林默反问：“你为什么要破坏别人姻缘？”

　　“这哪是什么姻缘，人与妖怎么可能有姻缘？”知秋一叶没想到林默会反问，一愣之后，却也先回答了问题。

　　“怎么没有？”林默认真的说：“我就见过一对这样的姻缘，而且是数遍俗世与修行界都十分完美的姻缘！”

　　林默说这话的时候神情认真无比，任谁都能看出他不是在胡说，知秋一叶顿时卡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无论如何，这与天理不容！”知秋一叶卡壳，那与林默对战过的熟悉道士开口道：“上界也曾有令，妖魔精怪不可进入凡尘，祸乱俗世！”

　　林默笑了：“上界？你给我说说，现在还有哪个上界？”

　　道士顿时哑然：眼下天庭都不见了，还有哪个上界？

　　“总之，贫道身为昆仑门人，绝不能对妖孽坐视不理！”知秋一叶也缓过来，十分干脆道：“道友若是再要护住那妖孽，就休怪贫道不讲道理了！”

　　“呵呵，这话倒奇了，你们不请自来，你们拔剑出鞘，现在还说是我逼着你们不讲道理？”林默斜眼看着他：“你这道理讲的还真别致！”

　　这话深得张员外的心思，他当即大喝道：“林先生说得好！你们这三个道士，若是还知道半点礼仪规矩，就给我速速离去！”

　　知秋一叶尴尬的和身旁两个道士对视一眼，再不开口了。他们算是看出来了，怎么说都说不过林默，干脆就动手吧！

　　于是三人不约而同的掐动法诀，飞身上前，向着林默扑来！

　　林默自走入场中时就心中提防，这时候见三人齐上，也不惊慌，手臂一扬，分光剑诀使出，腰间悬挂着的青竹剑就化作青光飞出，迎上三人！

　　这半个月的修炼可不是白干，虽然依旧没能做到剑光分化这种地步，但剑光运转之间的操控已经上了一个新的台阶，对付三个不能御使飞剑的人，林默还是有自信的。

　　这三个道士中，除了那个背负剑匣的道士还是炼气境界，知秋一叶和那熟悉的道士都是炼神境界。

　　那炼气境界的道士十分有自知之明，并不上前，只是双手捏做法印，似乎准备进行防御，而知秋一叶两人都是气息浮动，一看就是刚刚升入炼神境界没多久，当然不会御使飞剑——连法力外放都做得不熟练，谈何飞剑御敌？将法力送离体外，让别人砍得更轻松？

　　所以当青竹剑化作一道青光飞临的时候，那道士是拔出飞剑迎上，而知秋一叶也念动法诀，伸手一指，掀起地面块块青砖，在空中围绕自己旋转，成为一个灵活的环绕型护盾。

　　“防御？你能防御得住吗？”

　　林默意念一动，青竹剑剑光顿时化作疾风，开始进攻。一时间，就听金铁交击之声不断，道士飞剑和知秋一叶的青砖护盾上不停爆出明光！

　　这攻击与防御的交锋持续了一段时间，林默依旧悠然自在，毕竟飞剑的速度委实太快，即使面对两个敌人，他也处于主动地位。在这种情况下，他干脆就转变了心态，开始有意识的磨练自己的飞剑技艺，希望能够重演上次与道士对战的情形，在战斗中领悟剑光分化的手段。

　　当然，这其中也有一点无奈，因为就算站在上风，林默也不能对知秋一叶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毕竟再怎么说，他们也是站在正道的立场上行事，做的也不能说错，事实上很可能在大众眼中是正确的事，这该怎么处理呢？

　　这是个不好回答的问题，所以林默尽管动手了，也有些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只能希望保持着上风将他们压服！

　　相较于林默的轻松姿态，知秋一叶就认真多了，毕竟不说他本身的正义目标，就是因为身边这两个师弟，他就不能输！

　　背负剑匣的炼气道士和曾与林默对战过的炼神道士，其实都和燕赤霞一样，属于临时催生的那一批正道中人。这些人虽然是修行者，但并不被修行门派真正收入门墙，而是算成俗世弟子。知秋一叶之所以年纪稍小却也称呼这两个中年道士为师弟，就是此因。

　　而理所当然的，俗世弟子都想正式加入修行门派，成为和知秋一叶一般的真正弟子。那炼神境界的道士就是这样想的。本来以他在俗世修炼成炼神境界的经历，是应该可以获得昆仑派青睐的，但为了给自己增大机会，他在几天前遇到游历的知秋一叶后就起了心思：如果我再有什么降妖除魔的功绩企不是更好？

　　于是接下来，他成功的说服知秋一叶，才有了眼下这一幕。

　　对于这种心思，知秋一叶隐约察觉到了。不过这是好事，降妖除魔是正道弟子的责任，于是也就听之任之的顺势而来了。

　　但接下来的发展就有些不对路了：他没想到，林默这个被提了一句的散修竟然会这么强！

　　知秋一叶是昆仑派花费心血所培养出的正经弟子，根本不像那道士一样，还要借着青竹剑才看出林默正道人士的身份，事实上他不仅看出林默走的是正道路子，还看出林默的气息之凝实，境界之沉稳，虽然不是那种炼神境界停留许久的半步化神，但也是根基身后的炼神修行者，和他们这种刚刚突破，还没来得及返回门派稳固境界，连御剑都不能使用的炼神新手能比的！

　　毫无疑问，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如果能够讲理最好不过！

　　这就是知秋一叶为什么先进行言语沟通的原因，否则的话，以他的性子，在确定小昙身份之后，就直接上去除妖了，哪有这么多话？

　　但可惜，最后还是打了起来。

　　“不行啊，要是我一人，我还能考虑先行遁走，以后再来。但身边有两个俗世师弟，这就不能这样做了！”

　　修行者也要脸面的。在自己的带领下，三人打一人，结果还被打跑了……这回到门派一说，自己还要不要做人了？还能不能心安理得的在这两位俗世师弟面前当师兄了？

　　绝对不能这样下去！

　　知秋一叶猛地咬牙，下定狠心，终于从怀中掏出一个金丝缠绕的布包，从中掏出一把带着金光的土黄沙尘，向青砖甩去。

　　“天地五行，听我号令！”

　　一声大喝，旋转的青砖得了金尘，仿佛得了水的海绵一样迅速涨大，竟然在眨眼间就变成了一人高的小型山岳。这并不是比喻，而是真实情况，青砖现在完全是上尖下宽的山峰形状，其上也有嶙峋石突模拟的山石，完全就是一个缩小百倍的山峰！

　　“撞！”

　　知秋一叶一声令下，山峰救向着林默撞来！

　　林默也不慌张，剑诀一转，青竹剑剑光已经斩在青石山岳上。

　　按理说，飞剑剑光在修行者法力加持下，完全不是凡物所能阻挡。刚才短短十数次碰撞，那青砖就已经捣出划痕，如今剑光舍了他人全力施为，就算不将青石山岳直接斩断，也应当留下半个山体的划痕才对。但事实偏偏出乎林默预料，只是一个交接，青石剑光就被崩飞开来！

　　林默顿时皱眉，仔细一看才反应过来：“山川之精？”

　　和燕赤霞不一样，知秋一叶并不是剑修，而是专修法术的正道弟子，他所修行的法门在天地五行元素上的操控别有威力。若是修行到了深处，心中一念就可令山岳随行，河流改道，水火齐生，不可不谓大神通。

　　但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眼下吗，就只能借着师们所赐下的一些山川之精加入凡间土石之中，使其暂时拥有凡物所不可比拟的力量，进而操控借以御敌！

　　“我这青山已经有了泰山石的几分威能，你那青竹剑光根本挡不住的！”

　　知秋一叶士气大振，再度大喝：“再撞！”

　　青石山岳在他号令之下，登时奋起威势，再度撞来！而那炼神道士也抓住时机，趁青竹剑光被山岳所挡时，飞身上前，运起法力，用御剑之术将飞剑化作一道剑光飞向林默面门！

　　先前不御剑，是因为无法做到圆转如意，容易露出破绽。这时候林默有了破绽，他要做的只是直直的飞出飞剑，这还是能做到的！

　　“想一击获胜？”林默依然不惧，哈哈大笑：“想得美！”

　　他有心锻炼自己的分光剑诀，才用青竹剑对敌，这又不是说只有一件青竹剑法器。一挥手，星辰镜就从怀中跃出，大放星光，迎上炼神道士的飞剑！就见那飞剑好像被锤子狠砸的钉子一样，在沐浴星光的那一瞬间就停滞在空，然后发出一声哀鸣，呛啷一声掉落在地！而与此同时，炼神道士也面色一白，嘴角流出鲜血——他外放出用来操控飞剑的法力在星力冲刷下直接被打散了！

　　这还不止，星力仿佛长河一般冲刷下炼神道士的飞剑之后，更是砰然撞击在青石山岳上！就听轰然一声，青石山岳一阵晃动，些许碎石屑就从山体上滚落掉下！任谁见了都知道，只要再来几次，这青石山岳就会碎裂成石块，掉在地上！

　　山川之精固然是好东西，但以凡间土石为载体，又是在修为不高的知秋一叶手中，就算是变成泰山石又怎样？浩荡星力刷下来，泰山都能磨下一层山头，何况你这假冒伪劣的山寨货？！

　　这两人即便联手，也根本不是林默对手！

　　眼看大局已定，林默刚准备再次开口，将他们劝退，却没想到背后传来一声惊呼。他心中一惊，转头一看，顿时目眦欲裂：那炼气道士竟然跑到了小昙身边，将一张雷火符贴向小昙！

　　原来刚才斗法之中，炼气道士实在太弱，纵使靠着符法防御，也只坚持两三个呼吸就被林默剑光给抽了出去。这道士也是个挺有眼力的，知道自己再撑下去也是个炮灰，就干脆的退到远处，纯粹当个看客。林默见他如此自觉，也就没再理他。

　　但没想到，就在刚才知秋一叶用山川之精唤出泰山石的时候，这炼气道士竟然飞快的给自己贴了个隐身符，迅速窜至小昙身边，就要给小昙贴上雷火符！当时林默被知秋一叶和炼神道士的联手攻击给吸引了注意力，满堂宾客又都在看林默他们的斗法，谁都没注意到这炼气道士的突然消失！

　　“好胆！”

　　林默惊怒交加，不假思索的催动剑诀，就见青竹剑光陡然一颤，竟然在本体上分出一道剑光来，回旋后转电射而出，迅疾掠过炼气道士的手腕！

　　分光剑诀的剑光分化手段，被盛怒的林默使了出来！就见炼气道士惨叫一声，手腕处血花绽放，手掌无力垂下，已经被他法力激发的雷火符就向着小昙飘落！

　　这就没办法了，林默星辰镜星力虽然磅礴浩荡，但就因为其大，反而操纵速度不快，剑光倒是迅疾，可剑光分化的手段刚刚才领悟出来，还已经用过一次，这时候根本来不及反应！而小昙自己因为轩辕神剑一身正气所慑，瘫坐原地，只能眼睁睁的绝望看着雷火符朝着自己天灵盖降下！

　　眼看一切就要无可挽回，却有一只手掌从旁边伸出，堪堪拦在小昙头顶，接下了雷火符！

　　已经被法力激发的雷火符遇到这只手掌，顿时爆发出来，就见电光闪烁，火舌乍现，那手掌的主人毫无疑问的发出一声哀嚎，就倒在地上抽搐翻滚起来！

　　小昙脸色煞白，悲鸣一声：“相公！”

　　那挡住雷火符的正是小昙身侧的张梁！

　　这突发一幕登时令所有人傻住了。炼神道士一屁股坐在地上，知秋一叶也瞠目结舌，根本忘记催动青石山岳，和满堂宾客一样呆愣愣的看着眼前场景！

　　林默反应的最快，二话不说就收起星辰镜和青竹剑，一步跨到倒地抽搐的张梁身前，直接伸手抓开张梁腮帮，从怀中掏出一个朱果就给他塞了进去！

　　在白蛇传中，林默从骊山老母那里拿出了七个朱果，后来用掉几个，到眼下只有三个。他本准备拿出一个算是给张员外的寿礼，却没想到先用在了张梁身上。

　　有朱果这等奇珍保命，再加上雷火符的最大威力是面对妖怪，而不是人类，张梁受的伤也很快就修复大半。虽然皮开肉绽面目狰狞，半个身子的外表都惨不忍睹，但五脏六腑的伤势已经痊愈，没有生命危险。

　　“我儿！”张员外悲鸣一声，就扑到了张梁身上：“你怎么样，疼吗？身体怎么样？”

　　张梁勉力起身，先呲牙咧嘴的答了一声没有大碍，就睁着那还完好无损的右眼，赶忙看向小昙：“小昙，你没事吧？他没伤到你吧？”

　　小昙急忙抓住张梁的手掌，泣不成声道：“相公放心，妾身没事，妾身没事。”

　　张梁顿时舒了口气：“这就好，这就好……”

　　他这么一说，小昙更加悲哀，泪水仿佛雨水般顺着脸颊滑下，滴落在地。

　　“妾身何德何能，竟让相公如此护佑……妾身对不住您啊……”

　　张员外也彻底失去理智，仿佛护崽的野兽一般嚎叫一声，就抽起座位边的拐杖，就劈头盖脸的向着最近的炼气道士打下。

　　“我儿被你们给毁了啊！”

　　炼气道士虽有法力，此时却也不敢还手，只能抱头鼠窜，满堂乱滚。知秋一叶和炼神道士也无语垂首，不言不语，任凭张员外冲到身前举起拐杖一通乱打。

　　古代书生要求甚多，学识相貌皆是评判其人的标准。五官不正都可能影响名声，何况眼下张梁半个身子都几乎毁容，别说是功成名就，就是继承家业，也少不了别人的几分另眼相待！可以说，这一张雷火符下去，对张梁的损害不下于断他双臂！

　　这样的伤害，张员外怎样反应都不过分！

　　打了半晌，直到张员外气喘吁吁，再也扬不起拐杖，这才极度仇恨的看了知秋一叶三人一眼后，转身向林默拜倒：“林先生，您是有神通的奇人，请您出手，为小儿诊治！”

　　林默听了顿时苦笑：“张员外，实在抱歉，我也没办法啊！”

　　雷火符伤害不同其他，如果是凡物乃至刀兵所伤，一个甘霖咒下去，**愈合焕然一新不是难事。但雷火符这种法术伤害，本身就不是甘霖咒所能轻松应对的，再加上张梁又不是修行者，本身没有使用法力调理气血辅助愈合的能力，所以单凭林默，实在是力有未逮。

　　“如果有千年血莲等奇药，我倒是能够找出些办法。可眼下……”

　　林默干脆摊手：朱果在五脏六腑的治疗和法力恢复上别有奇效，但治伤就不是专业了。

　　张员外顿时目现绝望之色，哀鸣道：“我这苦命的孩儿……”

　　哀声悲怆，在场之人无不哀痛。

　　就在这时，小昙缓缓开口了。

　　“父亲大人不必担忧，相公的伤，我有办法。”

　　张员外豁然转身，惊疑的看着小昙：“你说什么？你有办法？你说真的？”

　　小昙缓缓点头：“以我修为，只要舍弃肉身，重返本态，就能奉献出一点花妖异能，供相公治疗——”

　　“胡闹！”林默心头一跳：“小昙你乱说什么？你这是自己找死！”

　　“那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小昙抬头，面容凄婉，声音幽幽：“道长，到了眼下，我还能继续与相公安静的过着自己的日子吗？”

　　林默顿时愕然。

　　经历了诸多变故，别说是张员外，几乎所有在场宾朋都能猜出小昙身份，知道这是一个妖怪了。就算没有真正拆穿，但光看他们看向小昙的目光，就知道日后等待小昙的是什么！千夫所指都是轻的！那一句句流言蜚语之下，张府都可能衰败下去！

　　如果想让张府继续好日子，让张梁不被影响，小昙只能消失掉！

　　“相公如此至诚待我，我也不能让相公难做。”小昙重新低头，素手轻抚张梁面庞，令惶急的张梁无法开口说话，而后与其对视片刻，凄然一笑：“相公，但愿来日，你我能再续前缘！”

　　这话音刚落，小昙身体大放光明，崩散做无数飘荡光点，形成一株碧玉昙花，闪烁两下，就纷飞着将张梁包裹起来。片刻功夫之后，当光点再度崩散消失时，重新现出身形的张梁已经焕然一新，恢复原先模样。

　　至于小昙，其所在位置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一颗光点打着旋儿缓缓飘到张梁给张员外祝寿的那株昙花花骨朵上，悄然消失不见。

　　张梁愣愣的看着身侧空荡荡的座位，无语半晌，才终于嘶喊出来：“小昙！”

　　在这响彻张府的嘶吼声中，林默一把抓过身侧酒桌上的酒壶，一口灌下大半，然后叹息一声。

　　“人与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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