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灵魂震撼
第八十七章
我清楚地记得第一次批斗我那天的情景。那一天红旗招展，人山人海。村东头的戏台上，唱戏的东西已经全部被撤掉，搬上来几张桌子、几把椅子。我这个“坏分子”连同地主、富农、反革命和右派，一起被押上台来。
乡革委会副主任宣布罪状已毕，开始逐个审问、逐个批斗。轮到我时，他们问我犯了什么罪，我说解放前我曾经是一名黑帮头子，抢过东西，杀过人，强奸过妇女。他们向台下的群众喊道：“这样的人该不该打？”
乡亲们都知道我已经改过自新了，但迫于红卫兵的淫威，还是齐声答道：“该！”
于是一个红卫兵臭小子走到我身边，用皮鞭狠狠地抽我的头、抽我的身子。我的头被他抽着，钻心地疼，一阵发麻发木，耳朵嗡嗡地响，仿佛有一万只蜜蜂在我的耳边齐鸣。
我的头很快就被抽出了血，鲜红的血顺着我的花白的头发流下来，在我的满是灰土的脸上冲出一道道血痕，最后“扑嗒扑嗒”地滴在台子上。
我背上的衣服已经被抽破，血从一道一道的抽痕中渗出来，慢慢地浸染着、蔓延着。背上火辣辣的痛，像被烙铁烙着一般。终于，我痛得昏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苏醒了，这才感觉到有人向我的身上泼了一盆冷水。革委会副主任指示红卫兵继续打，红卫兵抡起皮鞭，鞭鞭脆响，抽打在我的身上。
这时，年迈的老父亲匆匆赶来，不顾众人阻拦，艰难地爬到台上，“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抱着我哭成了泪人。老父亲花白的胡子颤抖着，说：“我的儿啊，我的儿啊，要打就打我吧，放过我的儿吧……”谁知却被红卫兵拉扯着一下子推到一边，还被踹了一脚。我再也忍不住了，挣扎着站起来，想与红卫兵拼命，谁知刚想站起来就被身后的红卫兵一脚踹翻在地，身上的累累伤痕让我生不如死。老父亲被踹了一脚，疼得说不出话来，浑身颤抖，满地哆嗦。革委会副主任从椅子上站起来，批评了那个红卫兵的鲁莽行为，说把我先押下去，等到日后再审，先把这个老头子抬回家去。
那天晚上我被押在村里的牛棚里，我唯一的想法就是赶紧让我去死，我再也不想在人世间受苦受难了。身上的伤痛不说，在乡亲们面前丢人、蒙受这么大的屈辱不说，最令我痛心的是那些红卫兵鳖孙们竟然如此粗暴地对待我那白发苍苍、年老体衰的老父亲。看到老父亲被红卫兵踹了一脚，我作为儿子却不能上前相救啊！天神！我怒火冲天啊！天神！我心如刀绞啊！天神！我枉为人子啊！天神！我还有什么面目活在这个世界上呢？我唯有一死。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会这样呢？新社会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要来一个“文化大革命”呢？我这一辈子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呢？哈哈哈哈，简直是一个荒唐的笑话。我不知道人来到这个世界上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受苦吗？既然是为了受苦，既然最后都要死，晚死不如早死，我还是现在死了算了。我实在忍受不了这种屈辱，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我实在忍受不了这种无休无止的折磨。头上的伤口，背上的伤口，胳膊上的伤口，屁股上的伤口，腿上的伤口，让我的全身像被一万只马蜂蛰着一样，火辣辣地疼，钻心地疼，歇斯底里的疼。我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我早已经困得毫无力气了，我的精神早已涣散，快要崩溃了，我已经开始出现幻觉了，可是我仍然疼痛得睡不着。我在心中问自己：真的不想在阳间活了吗？我坚定地点了点头。我喘着气，下定了最后的决心，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往柱子上撞。我看看四周，他们都睡得像死猪一样，鼾声震天，周围一片漆黑。当我挣扎着站起来，汇聚全身的力气，要往柱子上撞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漂亮小媳妇的脸，她急切地看着我说：“不要啊，大哥，万万不可啊！”
我一惊，大声问道：“你是谁？”
“我是你那天抢完东西后没有被杀的小媳妇啊！”她说，“感谢大哥不杀之恩！”
“我抢完你家里的所有财物，打死了你的好几个丫头，把你从二楼硬是拖到一楼，我们众弟兄还奸淫了你，你为什么还要感谢我？”我问她。
“因为你没有杀我。”她平静地说。
“孩子现在保住没？你是活着呢还是已经死了？”
“孩子没有保住，我还活着，大哥保重！”她说。
“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死？”我刚说出口，她的脸就消散在空气里。我向四处看了看，漆黑一片，什么也没有。原来是我的幻觉。我跌坐在那里，反复地回味着刚才小媳妇对我说的话，陷入了沉思。我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了小媳妇那张平静而坚毅的脸。她是那样的平静，当我用枪抵着小媳妇的头，逼她说出金条和大洋藏在哪里的时候，她一脸平静；她被打昏苏醒之后，一脸平静；我把抱着她的那个丫头一枪崩了，溅了她一脸血，她一脸平静；我把她从床上揪下来的时候，她一脸平静；当我把她拖到一楼，她自知肚里的孩子肯定保不住了的时候，一脸平静；当我们众弟兄疯狂地奸淫她的时候，她一脸平静；当我最后用枪指着她要解决掉她的时候，她一脸平静；我收回了枪，准备走的时候，她仍然一脸平静。我之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人，她无疑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最强大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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