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决定面对
宁可先回了自己家。几个月不住也没人打理,屋子里积满了灰尘和异味。宁可和顾律用了大半天的工夫才做完卫生工作,而由于时差的问题,明明累到不行,这里却还是正午时分。
“天这么亮,我睡不着啊,可是快虚脱了。”宁可倒在沙发上,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拉上窗帘不就行了。”
“那感觉不一样啊,而且现在外面这么吵,和晚上的宁静怎么能比呢?”
“那没办法。”顾律耸耸肩,“只能傻等到晚上了。”
“我口渴,去帮我倒杯水来。”宁可的手勉强抬起来,又迅速落下。
从顾律脸上完全看不出疲惫,倏地站起来后动作麻利地倒了杯水,等走回到宁可旁边的时候,发现她早就累得睡了过去。
顾律把水杯放好,把宁可小心地抱起来送进卧室,替她盖好被子。看到她的睡颜,身体里所有疲惫的分子似乎一下子全部聚拢起来。他打了个哈欠,坐在宁可的床边,手支着头就这么眯着眼睡了过去。
两个人睡得昏天黑地,醒来的时候是半夜时分。
宁可慢慢睁开眼,伸了个懒腰,发现身边熟睡着的顾律,不敢惊动他,便蹑手蹑脚地走到厨房。
由于实在太饿,宁可把冰箱翻了个遍,发现冰箱里根本没有新鲜的东西,唯一能吃的只有速食面。
未经考虑,看到食物就瞬间充满力气的宁可立刻下了两包面,然后走到卧室把顾律小心地叫起来。
“肚子饿了吧?”
顾律一脸不知道自己睡过去的表情,茫然地看着宁可。
“我下了面,来吃吧。”
顾律点点头,活动了下筋骨,由于动作僵硬,骨头之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还没到餐厅就已经闻到了香味,让两个人食欲大开。
“实在是太饿了。”宁可不顾形象地吃起来,“我就不装淑女了。”
“挺好,在我面前就不用做作了。”
“我哪有做作啊?”宁可用筷子敲了敲他的手,油星飞溅到了桌子上。
“就是在我面前,你只做你舒服的事就好了,如果在我面前都不能完全放松,会让我觉得我还没有达到男朋友的标准。”
“男朋友?”宁可不知是被话还是被面呛了一口,猛地咳嗽起来,捶了好几下自己的胸口才平息下来,调戏般问向顾律,“谁说你是我男朋友了?”
顾律眼睛都不眨地看着她:“难道不是?”
被这种目光看着,哪怕真的不想也不敢承认,何况宁可的心里本就想答应下来。
“男朋友或未婚夫,选个适合的职位给我吧。”顾律接过话。
宁可只顾着自己吃面,没有看着他,也没有回答。
突然想起了什么,宁可停下吃面的动作看着顾律:“我明天先去见一见师傅,然后给你答复。”
顾律点了点头:“几个月都等下来了,会等不及这一天吗?”
两个人把面消灭干净后顾律就回家了,宁可稍微整理了下,决定等到天亮就去律所看看。
第二天一早,宁可把自己打扮成最精神的样子前往律所。前台看到她时热情相待。宁可熟门熟路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发现里面丝毫未动,不知不觉竟舒了口气。她就是一个很没安全感的人,不在的时候就怕自己的地位会被代替,如果真的回来后,发现办公室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那一定会有种说不出的失落感。
好在,一切都没有改变,这个城市还保留着与她有关的一切。
宁可刚坐下还来不及倒一杯茶,苏哲就走了进来。
“哟,回来啦!”到底是脸皮厚的苏哲,几个月不见还是毫无生疏感。
“是啊,在那里丢了钱包,否则才不舍得回来。”
苏哲笑呵呵的:“回来好啊,师傅可想死你了。”
宁可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傅在吗?”
“嗯,在办公室研究案子。你不在的时候师傅要辛苦好多,她很多案子不放心别人接,最可靠的你又不在,几乎天天加班,饭也没空好好吃。”
被说得胸口有些泛疼,宁可对自己摇了摇头。
“对了,忘了告诉你,我有女朋友了。”
“哦?”这倒是个稀奇而让人值得高兴的事。
“那个女的你也认识,猜猜是谁?”
宁可向来不喜欢玩猜谜游戏,但无奈苏哲是那种不猜就不会告诉你答案的性格,宁可只能敷衍地猜道:“上次来找你办案子的那个财产上亿的寡妇?”
苏哲挥起拳头,作势要打她:“你嘴巴什么时候也变这么毒了?”
“我可一直是毒舌,你没发现吗?”宁可忘乎所以地笑了出来。
“算了,哥哥心情好,就先放过你,直接告诉你了吧,是郑盈。”
“郑盈?”宁可提高了一个八度,重复了一遍他的话,“怎么会是郑盈?”
“上次朋友聚会正好又遇见了,她现在也正在学法律,借学习为名和我走得比较近,然后觉得感觉不错,前几天才好上的,放心,你还是第一个知道的。”苏哲说完后朝宁可眨了眨眼睛。
想起郑盈之前对顾律的不满和如今自己和顾律的关系,宁可隐约觉得有些尴尬,担忧地问道:“郑盈现在怎么样了?她爸爸那件事对她的打击一定很大吧。”
“放心,没什么事了,现在有我照顾她,我可不会让她不好过的。好了,不和你多聊了,师傅该想死你了,快去见见她吧。”
“哦,是啊。”宁可说着站起身,“不和你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我去见师傅了,你和郑盈的事等我有空一定会来好好关心关心的。”
来不及和苏哲多废话,宁可立刻来到陆海欣办公室门口,敲了三下门后走了进去。
“哟,宁可你回来啦。”陆海欣看到宁可后立刻笑容堆满了整张脸。
“是啊,师傅,可想你了。”
陆海欣笑笑:“怎么样?还开心吗?好像瘦了一些,在那里没吃苦吧?”
这种像亲人一样的关心,让宁可感动得快流出眼泪来了。
“没呢,过得可高兴了,一下子所有的压力都没了,现在可是精神百倍,随时可以上战场。”宁可挥挥胳膊。
“正好这两天有个商业纠纷的案子我忙不过来,一会儿给你资料。”陆海欣摘下眼镜,慈祥地看着她,“跟师傅说说在国外发生的事。”
“啊呀,提起就伤心,我最后在那里丢了钱包,每天过着少吃一顿是一顿的日子,师傅你说我苦不苦啊。”像个孩子一样,宁可开始撒起娇来。
陆海欣笑了两声:“所以如果不丢钱包就还不想回来咯?”
“我还没说完呢,后来的事情才神奇,正当我最无助最绝望的时候,猜我遇见谁了?在巴黎市中心一百米以内遇见了顾律,真的不得不相信这是一种缘分啊,一种上天注定的缘分。”宁可说这番话有两个用意,一是把觉得新奇的事告诉陆海欣,二是想借机暗示她和顾律之间有着无法忽视的奇妙缘分。
但是话说到这里,陆海欣的脸一下子板了起来,嘴角的笑容也在瞬间消失不见。
“你怎么了,师傅?”发现了蹊跷的宁可也跟着停止了所有的声音。
“顾律去那里找你了?”陆海欣的声音冷冰冰的。
宁可无声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还是决定,要和他在一起?”
看着陆海欣的脸部表情越来越僵硬,宁可原本想好的回答一下子说不出口。
“是或不是。”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陆海欣这么严肃的语气和表情,让宁可无言以对。
“这么和你说吧宁可,如果选择和他在一起,你就必须放弃你的职业,我不准你再做律师了。”陆海欣说完这句话后,视线直直地对上宁可,像是审问犯人时的严刑拷打。
宁可蹙起眉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师傅你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你知不知道这样弄得我很难受?”
陆海欣的慈祥突然不见了踪影,似乎是为了躲避宁可的目光,抓起笔就写起字来,声音中还是带着一些温暖:“你只要记住我是为了你好,我是怕你受伤。”
宁可无奈地苦笑一声,垂着肩膀往回走:“可是现在我已经被师傅伤了心了。”
陆海欣听到这句话,手中紧握着的笔突然滑落,一路滚到地上。
宁可回到自己办公室,坐在座位上整个人软得像摊泥,和今天早上朝气蓬勃的她实在无法相比。
她的手指毫无节奏地在桌上乱敲一通,半分钟后她终于决定离开律所。开着车来到顾律所在的锦天律所,前台看到她根本都不用问就让她直接进去了。宁可敲了两下门就直接进到办公室里面去,打开门才发现顾律正在和别人谈事情,于是给了个抱歉的表情后退出去在门口等了会儿。似乎是因为宁可来了,顾律很快就把他的客人打发走了,看到宁可,脸上露出一丝欣喜:“你怎么来了?”
宁可脸上有些灰暗,但看到顾律的时候多少焕发了些光彩,“有时间吗?想和你说些话。”
顾律看了看手表道:“我去把后面的事情推掉。”
宁可就这样看着他一个个地推掉后面的安排,倒没有觉得不妥,只是现在特别想和他说话。
顾律把事情解决掉之后,眼神有些担忧地看着宁可:“怎么了?好像有心事。”
宁可点点头:“我把我们的事告诉师傅了,她不支持我们在一起。”
顾律也有些不解:“为什么?”
“其实我也不是太清楚。”宁可轻轻摇了摇头,“她还说如果我坚持和你在一起的话,就不准我再做律师。”
顾律露出了出乎意料的表情,眼前的色彩有一秒钟是暗淡无光。
还好这时敲门声打断了横亘在两个人之间的沉默与尴尬,顾律看到是他师傅徐锦天,站起来礼貌地打了声招呼:“师傅你来了,这位是宁可宁律师。”
徐锦天听到她名字的时候脸上划过一丝异样的情绪,但嘴角还是漾起和蔼的笑:“你好,我是顾律的师傅,我叫徐锦天。”
宁可转过身看着这个听到过好几次名字的男人,和她想象的样子差不多,五十几岁的男人依旧英气逼人,只是两鬓隐约可见的白发让人看了多少有些心酸。
“久仰徐锦天律师的大名了,你的名字在我们律界可是鼎鼎大名的。”知道这个人在顾律心里的位置,宁可也故意说着奉承他的话。
“哪有哪有,宁律师才不容易,年纪轻轻就这么出名,不仅官司打得漂亮,人也是美丽动人啊。总听到顾律提起你,让我这个老头子都对你很感兴趣呢。”徐锦天说完大笑起来。
宁可觉得这番赞赏让她有些不舒服,对徐锦天的好感度也大大下降,瞬间觉得他是个油嘴滑舌的中年大叔。
应该察觉到了两人正有事在商量,但徐锦天并没有识相地离开,而是和宁可聊了起来:“对了,你的师傅应该是陆海欣吧?她……最近怎么样了?”
宁可觉得毕竟自己的师傅和他是对手又是他的手下败将,他一定想打探师傅最近接的案子,所以师傅的事情还是少被他知道为妙,便随意敷衍了一下:“挺好的。”
“你师傅现在……”徐锦天说到这里话突然顿住,似乎在纠结之后的话要不要继续问下去。
“师傅,我现在和宁律师有比较重要的事要谈,你方不方便……”顾律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徐锦天似乎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离开了顾律的办公室。
刚才的气氛被破坏得差不多了,顾律只能重新拾起:“你师傅那边的意思是,我们双方都是律师,所以他怕我们碰到公事会闹矛盾?”
宁可想了想:“好像也不是那个意思,她的意思似乎是……”
“似乎是?”顾律挑起眉头。
“他总觉得你会利用感情迷惑我,然后会对我的工作有影响,她说她是害怕我受伤害。”
虽然宁可说得比较委婉,但顾律还是听懂了其中的含义,大体就是怕顾律和宁可在一起是为了自己律界地位而已,如果律界失去了宁可,那顾律真的就再没有任何对手了。
虽然觉得对方的疑虑很无理,但毕竟看得出她对宁可的担心发自内心,顾律也能理解。
“怎么办?”宁可的脸上堆满了烦恼。
“其实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顾律用双手托着下巴,眼睛微微眯起。
一下子听到了希望,让宁可整个人为之一振:“什么办法?”
顾律视线往旁边一瞥后说道:“这样吧,你先回去,我如果有决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等我几天吧。”
宁可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地点了点头。
只要是顾律的话,万劫不复她也会去相信。
至少带着希望,就让宁可不如来之前的那么绝望。
她没有回律所,而是回到家里继续研究案子,虽然思想很难完全集中,但还是强迫自己要全神贯注。
这件事也就放在一边没有管,过了几天后顾律突然出现在宁可的律所楼下,宁可看到的时候不禁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被我们律所的人看到多少会有闲话。”宁可说完下意识往身后瞄去。
“为什么不方便?”顾律的眼中带着一些自信的光彩。
宁可不好意思说明,只是在一边支支吾吾着:“我怕师傅会看见……”
顾律用手摩挲着下巴,一副在认真思考的样子:“嗯……我想即使是你师傅看见,应该也不会再说什么了。”
“为什么?”宁可疑惑不解。
顾律轻轻凑到她耳边小声地说:“告诉你个秘密,你可是第一个知道的,我退出律师界了,永远退出了,我以后再也不会接一个案子,无论是多有名的人给多少钱找我,我都不会再回到律界。”
宁可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五味杂陈,还来不及明白自己内心的真正情绪,只觉得疑惑:“为什么?”
顾律只是眼角细微地弯下,眼中透着一股锐气而已,没有说话。
“律师本来就是我的副业,现在觉得安心从商也不错,除了应酬多以外,还比做律师的时候要清闲一些,压力也比较小。”
光线从有些角度折射下去的时候,总会把有些东西隐藏掉,所以宁可没有看懂顾律眼睛后面的一些话,只是单纯地相信这是顾律心里所想的原因。
“那这样的话,我们在一起师傅岂不是不会反对了?”宁可这才有些后知后觉。
“应该是这个样子吧。”顾律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顶,“今晚想吃什么?”
“被你一说肚子还真的饿了。”宁可摸了摸自己的胃部,“去吃火锅吧,好久没有吃了。”
顾律完全没有异议,让她选了喜欢的地方。
似乎是因为心里原本压抑着的烦恼烟消云散了,宁可的胃口也一下子变得特别好,吃饱喝足后两个人抛弃了汽车,改用散步的形式做消化运动。
走着走着顾律突然牵起她的手,让宁可整个人为之一振,既不好意思抽回,又觉得这样未经她同意的行为让人多少有些羞赧。
有外界的温度温热了手掌,让宁可忍不住想紧握。
“突然能和你正大光明地在一起了,让人感觉好不可思议。”
微风吹拂过,把宁可的话一并带到了远处。
第二天,宁可来到律所的时候脸上带着无尽的光彩,看到陆海欣在办公室便笑着敲门进去。
“师傅。”
自从上次和宁可闹矛盾以来,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心情这么好,陆海欣也不由得好奇:“怎么了?什么事这么开心?”
“师傅,有一件事想和你说,顾律退出律界了,如果这样的话我是不是可以和他在一起了?”
陆海欣的表情有些诧异:“退出律界,你是说真的?”
“真的,他以后再也不会做律师了。”宁可说的时候异常坚定,好像做决定的是她自己一样,“那如果是这样的话,师傅你会同意我们在一起吗?”
陆海欣脸上还是定格着惊讶。
缓缓地,她垂下眼睑,不知道掩埋在这背后的到底是什么情绪,只觉得她的语调变得很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师傅一定祝福你,只希望他不是骗你的。”
宁可听到这样的话,提起劲来,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大声说:“师傅你放心吧,我相信他,他也一定不会背叛我的信任,他这个人只要说过的事就一定会做到,所以他说以后再也不接官司,我就相信他一定会兑现诺言。如果以后他再打官司,哪怕是一场,无论是什么原因,我一定都不会原谅他的,而且再也不会和他在一起。”
或许是想和顾律在一起的信念太过强烈,宁可觉得现在只要陆海欣肯答应,自己什么样的海口都敢夸下。
陆海欣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了出来。
是很苦涩很无奈却又很温馨很羡慕的笑。
“宁可……”陆海欣看着宁可,握着她的手说,“宁可,你比我幸运。”
宁可直到离开了陆海欣办公室,还是没有读懂这句话的意思。
她的意思究竟是什么?不过无论确切的含义是什么,过了师傅那关,宁可觉得大舒了口气。
看到在陆海欣办公室门口发呆的宁可,苏哲走过去关心起她来:“怎么了,脸上没表情,想什么心事?”
宁可摇摇头:“没什么事,和师傅聊了会儿。”
“对了,下周末有空吗,我和郑盈请你们吃饭,一起聚一聚。”
宁可心想本来的聚一聚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被对方真当做一回事,现在反而是自己不知道怎么拒绝了。
还没等宁可给出回应,苏哲又接着说道:“你和郑盈也很久没见了吧,她挺想见你们的。”
“你们?”
“是啊,你和顾律。她还挺记挂顾律的,我还一直为了他吃醋呢,好在现在顾律和你在一起,我也安心了。”
“她记挂顾律?”宁可不解,“她不是应该恨透顾律了吗?”
“之前的确还有些怨气,不过我一直和她说是她老爸不对在先,人家顾律也只是按规矩办事,也不能怪人家,她后来想着也是,就慢慢想通了。”苏哲说完把手肘搁到宁可的肩膀上,调戏着问道,“怎么样?赏个脸吧,大家也都是同行,不会没话题的。”
“谁说全是同行了?”宁可得意地抖了抖眉毛。
苏哲一脸疑惑:“怎么?什么意思?我为什么听着有些头晕?”
宁可看着周围没人,凑过去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告诉你个秘密,别外传,顾律要永远退出律界了。”
“什么?”苏哲还是没忍住大声叫了出来,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于激烈才收回惊讶,小声询问道,“千真万确?”
“千真万确。”宁可使劲点头。
“真的假的?他退出律界?为什么?难道为了做你背后的男人?”苏哲仍然不相信地开着玩笑。
“到底为什么退出我不知道,反正就是退出了。”
“总觉得和你有关系。”苏哲对着宁可眯着眼睛,“一定是你胁迫人家退出律界,好让你做老大是吧?”
“是你个头!”宁可有些不悦,“懒得理你。”
“好了好了,不管是为什么,只要你觉得开心就行,那这个周末就先约定了,我请客啊。”
宁可点了点头,急着回办公室告诉顾律师傅接受他们俩在一起的好消息了。
坐在办公室里,宁可突然回想起刚才苏哲的话。当初自己听到顾律要退出律界的时候的确没有多想什么,只是一度以为他做律师做到生厌了而已。但现在想想,事情一定不会这么简单,而她就突然像开窍了一样,意识到了什么……
晚上约好了要一起吃饭,两个人刚到餐厅坐下,宁可就忍不住开口问道:“是不是为了我而放弃做律师?”
这句话让正在点菜的顾律觉得有些出乎意料,抬起头不解地问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宁可攥紧了拳头:“不要为了我放弃你喜欢的事情,你告诉我,你去外面考虑了很长时间才决定回来做律师,因为这是你所喜爱所追求的事情,我不想你为了我放弃而有遗憾。”
顾律笑得很轻巧:“和你比起来,这其实都不算什么。”
宁可突然无语凝噎,所有想说的话和想发的火都一下子憋在喉咙口。
“律师的确是我喜欢做的事情,但我更喜欢的事情是和你在一起,所以如果让我选择一个,我毫不犹豫放弃前者。”
虽然听着有些窝心,但就宁可这正义感极度泛滥的性格来说,还是忍不住为顾律觉得可惜起来。
毕竟在听到有人为自己放弃梦想的时候,不可能所有人都能自私且坦然地接受的。
“除了律师以外,我还能找到很多其他自己想做喜欢做的事,但错过了你,我就一辈子都遇不到了。”
顾律长久地注视着宁可,宁可也长久地回视着顾律。
一切的时间都沉浸在漫长的视线交错中。
有很多决定终究会在沉默中做出。
“这真的是你最后的决定?你真的觉得……值得?”宁可问。
顾律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给宁可一个多么坚定的微笑,他只是缓缓吐出一口气,随之徐徐道:“值得。”
明明是看着他的眼睛、他的脸,但总觉得是从一个奇怪的视角看过去的,视野里的顾律被无限放大,直到不能更接近自己的位置。
“你不用一直考虑这么多,你不用考虑别人的感受,你只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可以了,宁可。”顾律轻声说道。
好像有那么一次。
好像记忆中也有那么一次,自己的心怦怦跳得这么猛烈,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沸腾。
不同的是,上一次是因为楚天背叛自己时的愤怒,而这一次却是因为满到就要爆炸的幸福感。
没有办法拒绝,因为身体的每一个器官都想要永远被这样温暖着。
“我想要和你在一起。”像是被催眠后说出的真心话,缓慢而真挚。
爱情很多时候就像一张合同一样,需要双方签字才存在效力,哪怕两个人再暧昧,走得再近,做了所有情侣之间能做的事,但只要不说出口,还是没有两个人是情侣的证据。
而宁可的这一句话,则是顾律一直在等待的。
说过了这句话,牵手会变得不再那么突兀,就连注视对方的眼神都变得坦然起来。
飞扬起来的尘埃,似乎也迫不及待地想把他们两人聚拢到一起去。
再没什么能阻挡了,再没什么能阻止了。
该在一起的人最后一定会在一起的。
周六,宁可和顾律出现在苏哲和郑盈的面前时大方地牵着对方的手,这让苏哲一下子觉得有些不适应,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在脸上,热情地招呼着:“好久不见,进去吧,我订了包厢。”
顾律点头的时候用余光瞟到了郑盈,她的表情并没什么特别的,就好像是第一次见面那样客套与生疏。
四个人到包厢中坐下后,气氛开始沉默起来,其中最会炒气氛的苏哲好几次找了话题想让大家一起热闹起来,却屡次无疾而终。
整顿饭比想象中的还要压抑,苏哲的额头都忍不住冒出汗来。
道别的时候,从头至尾没怎么说话的郑盈突然开口道:“宁律师,我想和你单独走走,可以吗?”
由于这个问题有些唐突,剩下的三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终于,苏哲救了场:“是啊是啊,好歹同事一场,这么久不见了,人家一定有很多话想和你说,你们两个就去叙叙旧吧。”
宁可看了一眼顾律,得来一个点头。
“那我和郑盈随便逛逛聊聊,你们先回去吧,不用等我们了,接下来是女孩子的时间哦。”
宁可把两个大男人留在原地后,挽着郑盈的胳膊出去了。
毕竟是已经有些陌生的人,加上自己的男朋友和她有过这样的过节,让宁可挽着她胳膊的手变得无比僵硬。两个人走到了很远处郑盈才开口道:“对不起啊,宁律师。”
“为什么说这样的话?”为什么开场白就要搞得这么煽情?
“我看到顾律的时候还是没有办法很坦然地接受,所以今天的晚餐被我搞得很糟糕。”
宁可摇头:“什么话。”
“有时候就是这样,你心里觉得放下的东西,真的看到了未必能那么坦然的。”郑盈说着叹了口气,“也不是恨他,只是他让我想起自己的爸爸,我好想他……”
说着说着郑盈突然哭了起来,让宁可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先别哭啊。”宁可掏出包里的纸巾帮她抹掉眼泪,“我最怕别人哭了。”
“没事,不用担心我,我只是情绪突然冒上来了,一会儿就好了。”郑盈说着就像突然刹了车一样,脸上的表情即刻恢复正常。
“如果你看到顾律会不舒服,那下次我们就不带他了。”宁可轻轻拍了拍郑盈的肩膀,把她额前的碎发夹到耳后。
郑盈深吸了口气,侧过头微笑地看着宁可,“宁律师,我觉得你很幸福,我看得出来顾律真的是个值得托付的男人,我相信没有什么会让你们分开的。”
听到这番表扬顾律的话,倒让宁可不好意思起来:“还不知道呢,还没有和他多深入地了解过,什么都不好说,我还是相信时间,它会证明一切。”
“其实我把你叫出来是有样东西要给你的。”郑盈说着把一封信拿了出来递给宁可,“这封信是那时候有人要我交给你的,上面署名徐锦天。那段时间正好乱七八糟的信件很多,我就没有注意,前两天在整理之前文件的时候才突然发现了它的存在,信封背后写着‘宁可亲启’,我就没有打开来看。”
宁可从郑盈手中接过这封信的时候满脸不解:“徐锦天给我的信?”
“嗯,那我就先走了。”
目送走了郑盈后,宁可在原地傻站了一会儿,一直在纠结着要不要打开手里握着的信封。
总觉得这不是一个至关重要的东西,但它的存在又让人不能忽视。
宁可将信封打开,没想到里面还是一个信封,只是在信封上多了这样一行字——请转交于陆海欣。
宁可觉得很奇怪,这封信的收件人明明是宁可,但里面的东西却不是给她的。也不知道未经同意就私自看信中的内容合不合适,犹豫了很久,终究抵抗不过好奇心,还是把信封拆开了。
里面只是一张纸,纸上只有一句话,字迹略显潦草。
如果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请听我的解释。
宁可很不解,也隐约觉得师傅和徐锦天之间的关系一定不止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更多的内幕自己无法得知,虽然她知道作为徒弟不能插手太多师傅的私事,但若不把这封信交给当事人,总有欺瞒她的感觉。
宁可想问题的时候会不知不觉忽略掉时间和周围环境,所以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身边有人按了好几次喇叭了。
她蓦地转过身,看到顾律正在路边等着她。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宁可上车系保险带的时候顺便把那封信给藏好。
“郑盈告诉苏哲你们是在这里分的手,我就找来了。”顾律回答得不以为然。
“哦。”宁可的心思还在刚才的那封信上,就没有再多说话。
回到家后把这封信夹在公文包里,犹豫了很久,她最终决定当面去问徐锦天。
第二天,宁可来到锦天律所的时候没有直接去顾律的办公室,而是和前台小姐说了自己要找徐锦天的事。前台小姐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我们老板一般不放陌生人进去。”
“你打个电话给他,说是我找他,你放心,他一定不会责怪你们。”
前台扭扭捏捏地打了电话,对着电话轻轻说了些什么,然后点点头挂上电话看着宁可:“徐律师说你可以进去。”
宁可笑着点点头,往徐锦天办公室走去。
徐锦天办公室的门敞开着,从外面可以看到他正在悠闲地喝茶。
“你怎么来了?”看到宁可,他露出一副畅然的笑。
宁可把门小心关上,在他对面坐下:“我昨天刚收到你以前给我的一封信。”
说到这里的时候徐锦天脸色立马变了,脸上的笑容在一秒钟之内僵硬了起来。
“我只是想问为什么你不直接和师傅说?”
“我有试过好几次。”徐锦天沉重地叹了口气,“好像她阻断了所有能让我联系到的方法,电话换了号码,家也搬了,我给你们律所送去的信她似乎一次都没有收到过。后来我听人说,她和别人交代,只要是我给的东西或是我找她,她一律不见。”
“我师傅这么恨你?”宁可觉得听着有些玄乎,师傅虽然是个严肃的人,但不至于做得这么决绝。
徐锦天也跟着无奈:“看上去是的。”
“不过是输了个案子而已,师傅也太好胜了吧,可能对她来说那是耻辱,也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听到这番话,徐锦天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摇头沉默着。
“我会找机会和师傅说的,留个你的名片给我吧,这样的话她如果想主动联系你就一定会。”
这些话让徐锦天觉得有些感动,宁可接过名片后没有久留的意思,从他办公室离开。
没想到刚走到门口,正好碰到从外面回来的顾律。
“你来了?”顾律刚才还匆忙的脚步突然放慢,嘴角也扬起了笑。
“啊,是啊……正好路过。”宁可说着给身边的前台一个眼神,“对了你怎么来了?”
“我正好回来拿点东西,顺便找师傅说一些话,那既然你来了,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情?”顾律走到宁可面前,毫不顾忌周围人的视线,在她额头印上一个吻。
“什么事?”宁可抬头看着她。
“今天是高老师的生日,我实在抽不出空给她送东西,本想叫别人帮忙送一下,但既然你来了,就让你以女朋友的身份去送吧,她应该也会更开心。”
似乎推托不掉,宁可索性欣然接受。
顾律把事先就准备好的包装完好的礼物塞给宁可,她一个人开车过去,熟门熟路地找到了高老师的办公室。和之前几次一样,一见到她,高老师立刻笑得合不拢嘴。
“你来了呀,好久没有看到了哟!”
这个声音像是有魔力一样,让人听到了就忍不住觉得温暖。
宁可把礼物送到高老师手上,坐在她旁边说道:“今天顾律实在太忙抽不出空来,就拜托我来给高老师祝贺生日。”
高老师抚着宁可的手说:“一样一样,你和他谁来都一样,我都高兴,他每年能记着我的生日我就很高兴了。”
“以后我也会记着你的生日的。”
高老师听到这句话更加高兴,一个劲地笑:“你们俩真是幸福啊,我都为那孩子感到高兴哟。”
宁可低下头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之前的几次都是冒充他女友的身份,这次终于可以光明磊落了。
“那孩子最近好不好?有没有太累了?我可一直担心他的身体啊。”高老师的眉心立刻露出担忧的褶皱。
“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
“嗯,我放心。”高老师点点头,“那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一个人太孤独了。你看他那么小就没有母爱父爱的,所以他在爱这方面一定和别人的感受不同,有时候他如果不懂浪漫什么的,你还要迁就一下他啊。”
宁可弯起嘴角:“我觉得,他有您也是一种幸运。”
“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有劝他和他父亲和好,但每次我这么提议了,他就整个人阴沉下来不再说话,之后我也就不敢再提了。现在他有了你,他应该能感受到了爱,我希望你可以做做他的思想工作,让他原谅他的父亲,可以重新接受他。毕竟他的父亲入狱之后孤苦伶仃,我相信他也一定有忏悔,如果知道儿子还在怨恨他,他也一定不会好受。最主要的是我觉得这件事对于顾律那孩子来说始终是一个结,如果不解开,他就一辈子不可能对别人敞开心扉。”高老师说着凝视着宁可,“我相信你一定能说服他,说服他接受他的爸爸。”
自认为这任务有很高的难度,宁可不敢轻易答应下来。
“我相信没有什么恨能超越亲情,顾律一直不肯放下的不是恨,而是对他母亲的爱。”高老师缓缓道来,“他所遗憾的是他母亲的离开,而没有意识到他的身体里还流着他父亲的血。我相信一直以来他都想原谅他的父亲,只是他没有勇气,没有勇气面对那个带走他母亲生命的人,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开导他安慰他,让他明白他并不是一直都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似乎有些被说动,宁可也忍不住赞同高老师的想法。
是啊,恨事有期,亲情无限。
再多的恨,都会被身上的血脉融化。
顾律一直以来心头的结,一定就是他的父亲。
“那好,高老师,我答应你。”宁可说,“我一定会尽力让他再一次接受他父亲的。”
其实当初答应的时候不过因为自己过剩的正义感,并没有意识到真正实施起来有多困难,好几次面对顾律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一直找不到适当的机会,这件事也就这么沉寂了下来。
一直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契机,终于有一次在家吃完晚饭后,顾律主动问的一个问题,成为了打开这个话题的钥匙。
“对了,上次去看高老师她怎么样了?”
“不错,精神很好。”宁可决定抓住这个机会来个乘胜追击,“她和我说了一件事情。”
“哦?什么事?”顾律一边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一边不以为然地回答着。
宁可洗完碗后坐到顾律身边,顾律也很自然地搂过她的肩膀。
“这其实并不是我的想法,是高老师让我来开导你的,你……”
“不用说了。”顾律合上报纸,“我知道是什么事。”
“顾律……”宁可拉着他的胳膊,“我也觉得高老师说得有道理,他虽然对不起你过,但他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得不到你的原谅他会痛苦一辈子的。”
顾律的睫毛沉了下来:“让别人痛苦一辈子的人明明是他,凭什么要得到我的原谅?我就是要他过得不好,否则当初就判他个死刑一了百了了。”
“顾律,那要怎么样你才肯接受他?”
“接受他?”顾律冷笑一声,“除非他能换我母亲的命来,除非时间能倒退。”
“就没别的办法了吗?”
“没办法。”
宁可有些丧气,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但被他这样断然地回绝,也实在让人的自尊心有些受挫。
发现了她的不悦,顾律也试着安慰道:“我的确愿意为了你去尝试很多、去放弃很多,但唯独这件事,我实在过不了自己这关,对不起。”
宁可也放软了态度:“不用对不起,我能理解你,很理解。我不是你,所以永远不知道那对你来说有多困难,但你要知道我只是为了你好。你父亲的事不仅在他心中是个结,就连在你心中也一样,如果你不接受他、原谅他,那你和他永远都不能对自己坦然。我一直相信,相信你内心深处很想叫他一声爸爸。”
顾律越来越沉默,最后连呼吸都几不可闻。
宁可决定欲擒故纵,说到这点上又蓦地收住,给顾律更多的思考空间。
“好了,你也别想这么多,早点回去休息吧。”宁可看时间不早,再久留他只怕是赶不走了。
顾律没有站起身,而是整个人略显疲惫地说:“今天就别赶我走了,让我睡沙发也行。”
“不行。”宁可回绝得斩钉截铁,“我的公寓不接受男生入住。”
顾律站起来从后面搂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的肩头:“我也不行吗?”
宁可的脖子处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觉得有些害羞,用食指抵着他的额头:“不行啊,除非……”
“除非什么?”顾律好似很感兴趣的样子。
“除非你能跟我去监狱探望一次你爸啊。”
宁可说完这句话感觉顾律在自己腰部的力气一下子全部收回,突然有种空落落的感觉,说不上的失望。
“我先回去了。”顾律刚才的撒娇完全销声匿迹,一下子就连空气都沉淀下来。
顾律离开时的关门声让宁可久久不能平息。
像将一块石头丢入深不见底的井后的一声闷响,那种钝重总像一种痛。
或许这真的是顾律心中永远无法抹去的哀伤,或许他真的不想再去触碰,或许自己真的太过不懂事,不懂得考虑他的感受。
宁可的心头一下子缠上了乌云,所有说过的话和发生过的事都无法收回,既然不指望对方会忘记,那只能警告自己再也不提起。
所以从这一刻起,宁可决定再也不会提及让顾律原谅他父亲的事情。
因为有些东西改变了就是永远的,而在无法确定结果好坏的情况下,保持原状就是最好的状态。
第二天,宁可来到律所,路过陆海欣办公室的时候,突然想起那天徐锦天写给自己的信和说过的话,犹豫了很久以后,终于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告诉陆海欣。
“师傅,有时间吗?”宁可敲了敲陆海欣办公室的门。
“哦,是你,进来吧。”
宁可进去后把信封递给陆海欣:“师傅,这是徐锦天让我转交给你的信。”
刚听到徐锦天三个字的时候,陆海欣的脸色就暗了下来。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有多少过节,虽说同行是冤家,不过听说人家找过你好几次,你从来都拒之不见,他才不得已找到了我。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把这件事情告诉你。”宁可说话的时候一直在凝视着陆海欣,发现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总之到底要不要回复他的权利还在师傅你自己的手里。”宁可站起身,“不过师傅,我总觉得有些东西会被时间冲淡的是吧?顾律也有一个一直拒之不见的人,我一直想说服他,但始终没有成功。有时候我似乎也能体会这样的感觉,我也有个很恨很恨的人,曾经以为再一次见到他就会想杀了他,但是我没有,我看到他的时候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因为那是已经过了太久的事情了,心里原本的结反倒被打开,舒坦多了。”
陆海欣沉默且认真地听着她说的一字一句,眼睛毫无焦距地看着前方,直到宁可说完最后一个字,才徐徐开口道:“宁可,什么时候你开始管起我来了?”
口气冰冷到极致,让宁可整个人僵住了。
“我的事需要你来操心吗?”陆海欣横了她一眼,“你给我管好你自己,其他的事情不用你多嘴。好了,你走吧。”
宁可明明是想转身离开,但身体却定格在了原地无法动弹。
师傅还是第一次对她说出这么重的话来,宁可整个人像被重击了一下一般,脑子一蒙,什么都不知道了。
控制自己双腿的根本不是自己的脑子,而是条件反射一般慢慢挪回了自己办公室,刚关上门就无力地靠着门滑下来,似乎还能听见自己猛烈的心跳。
为什么?
我究竟说错了什么话?
这是宁可始终想不通的问题。
如果知道了自己哪里做错,那下次还可以改正,但根本不知道被骂的原因,这让宁可多少有些委屈。
下班后,顾律见到她闷闷不乐的样子,也着急地问起来:“怎么了?一句话都没说。”
宁可只是摇头:“我也不知道,我真不知道为什么。”
顾律也拿她没办法:“那就别想那么多,找个地方放松一下吧,想去哪里?”
宁可的脑子还是没有恢复思考的能力,只一个劲地摇头。
顾律也不知道去哪里好,漫无目的地穿梭在繁华的街道中。
不知道经过了第几个红灯、路过了第几个便利店、看见了第几对路边的情侣之后,宁可终于开口。
“去孤儿院吧,也好久没去了。”
顾律像是突然有了方向,开车的速度也加快起来。
不久后就来到了孤儿院,已经是夜晚了,但那里的灯光还亮着。
“好久没来了。”宁可站在门口,眼中流露出感叹,“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上一次来的时候似乎还是和你一起,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宁可说着突然发现孤儿院旁边有人在施工:“咦?这里要造新楼了?”
顾律没有搭话,牵着她的手往里走。
原本在门房间看门的阿姨不在,两个人就走进去对着走廊叫起来,“有人在吗?”
空旷的声音在大楼里回荡了几下后,传来急促的小跑声。
“是你啊顾先生。”阿姨瞬间笑开花来,这才发现站在一边的宁可,“啊,还有宁小姐。”
宁可笑得有些勉强:“是啊,挺久没来了。”
“哟……”阿姨的目光还在顾律身上,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说,但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最后没有开口。
“我们今天想来找孩子们玩一会儿,不过来得有些晚,如果不方便就算了。”宁可开口说道。
“哦,不会不会,他们吃完晚饭正集合在一起看电视呢,我带你们进去吧。”
跟着阿姨来到一间并不大的房间,几个小朋友正全身心都被电视画面吸引着,听到身后有声音,都一齐转过身去。
“顾哥哥……”所有的小朋友一下子向顾律扑过去,一边的宁可完全被冷落了。
“有没有搞错啊,你就来过没两次他们就这么记得你?啧啧,帅哥的魅力就是不同凡响啊。”宁可无奈摇头。
“顾哥哥,我好想你啊。”一个小萝莉看到顾律后直接上去抱住他的大腿,让宁可不免有些吃醋。
“大家乖,这次我没有带吃的和玩具来,下次一定再带来。”
“顾哥哥,上次你给我买的奥特曼已经坏掉了。”一个小男孩从人群中杀出,嘟着嘴走到顾律面前。
顾律摸摸他的头发:“乖,下次再买新的给你。”
听到他的承诺后男孩立刻露出笑脸。
宁可有些不解地看着顾律:“难道我不在的时候你一个人悄悄地来过?”
回答她的是旁边的小朋友们:“顾哥哥来看过我们好几次了,就算不来也会送来玩具和零食,对我们可好啦。”
宁可听到觉得有些诧异,用胳膊撞了撞顾律:“哎,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你去巴黎那段时间我一直来,因为不知道你会去哪里,觉得你可能会来这里,所以就经常会来看看。”
这句话让宁可听了觉得有些窝心,脸颊两边瞬间染起红晕。
“顾哥哥来陪我们一起看电视吧。”一群孩子抓着顾律的手和脚,把他往前拖。无法抵抗索性从命,顾律坐到孩子中间,被围得里一圈外一圈。
原本死气沉沉的教室瞬间热闹起来,孩子们跟着动画片里的主角变化着脸上的表情,气氛十分融洽。
不知道看了多久的电视,大家似乎都有些困了。
阿姨从外面走进来把电视关掉,并且嘱咐孩子们到睡觉的时间了,大家虽然依依不舍,但没有一个人敢留顾律,因为他们知道他是留不下的。
每个孩子的眼神都写满了恋恋不舍,那个一开始跟顾律索要奥特曼的男孩又嘟起嘴,握着顾律的手不肯放。
“顾哥哥,我以后能叫你爸爸吗?”
这句话让顾律和宁可都愣住了。
只是看着这样一双清澈的眼睛,让人实在无法拒绝。
“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爸爸是什么样子的,妈妈在很小的时候又不要我了,我总在晚上睡觉之前幻想,如果你能做我爸爸,那我一定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小男孩说着说着,眼中涌出泪水来,“有爸爸的人都是全世界最幸福的。”
宁可小心翼翼地看着一边顾律的反应,本以为他不会接受,没想到他一把抱起小男孩,刮了一下他的鼻子:“那从今天开始你就叫我爸爸吧。”
听到他这句话,其余所有的小孩子都围了过来,抱着他争先恐后地说:“我也要你做我爸爸。”
顾律有些受宠若惊,却一口答应了下来。
“好,以后我就是你们的爸爸。”
从孤儿院出来后,宁可嘲笑他说:“你一下子多了这么多私生子,我该不该去调查你的黑历史呢?”
“我打算去看我爸爸。”
宁可的笑声戛然而止,在空中划出一道悠长的弧线。
“你说什么?”宁可不敢相信他的话,决定再确认一次。
“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刚才听到的一些话,可能是刚才发生的事,让我突然觉得,有些别人视为珍宝的东西我明明有,但为什么要一再逃避和拒绝?一直以来我其实都不是在恨我父亲,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该怎么告诉他,其实……我很想他。”
顾律说的每一个字都刺到宁可的心底,她觉得此时身边的顾律突然变成了一个无助的孩子,需要的是别人给予的爱。
她牵起顾律的手,眨了眨眼笑了笑说:“我和你一起去承担。”
这句话,让这个风凉的夜晚,显得异常温暖与柔和。
宁可和顾律选了个阳光很好的日子去了监狱探监,由于从来没有来过,而这个地方又给人过分严肃的感觉,所以两个人都觉得很有压力。
顾律告诉了狱警想要探望的人的名字后,被带到一个和电视里所看到的一样的地方。一间小房间被玻璃分成两半,一半有明媚的阳光照射着,另一半则是永不见天日的黑。
由于只能一个人探监,所以宁可在门外等待着。
顾律一个人坐在空旷的屋子里,空旷到让他觉得自己只要稍微用力说话就会被全世界听到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阳光刺眼地划过每一个角落后,终于被一个声音打断。
顾律低着头,光线反射在他的脸上,把他的表情糊成一片。
他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然后某个身影掠过,一半的视线里被一种刺眼的颜色浸染。
顾律没有勇气侧过脸看,但他知道对方的全部视线都在他身上。
顾律对面的人先拿起了电话,等待着玻璃另一边顾律的动作。
时间好像静止了,顾律的动作丝毫没有变。
明明之前就做好了所有的思想斗争,但在真的要面对的时候,还是把之前所有的决定一并否决,重新回到犹豫不决的状态。
这不是光鼓足勇气就能做的事情。
与原谅有关的东西,比勇气更需要的是宽容。
顾律闭起眼睛,在心里想着些什么,后来猛地侧过身对上玻璃那头的人。
一切都不复以前的模样。
这是让顾律震惊到拿不起话筒的全部解释。
现在面对的人,苍老得一点英气的影子都没有了。
似乎只这一样,就足够让顾律前嫌尽弃,就足够让他心疼起来。
对面的那个男人指了指顾律旁边的话筒,才让顾律反应过来,他拿起话筒,没有开口。
“今天别人和我说有人来看我,我都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就连声音,也陌生到完全没了印象。
顾律在脑子里死命地回忆着面前这个男人年轻时候的模样,对于他所有的记忆都定格在那张一家三口的照片上,似乎根本不相信岁月会在他那样的脸上留下痕迹一般。
虽然关于他的事记得的少之又少,但某些细小的回忆终究会在他脑海的角落偷偷冒出来。
以前总是穿着西装抽着雪茄、对所有人所有事都不屑一顾的那个男人,已经永远消失了。
若不是亲眼所见,顾律怎么都不会相信面前那个人是自己的父亲。
“我只是突然想起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你了,顺便路过就……”顾律觉得自己的谎话编不下去了,只能停止。
“是啊,的确十几年了,你都这么大了,那时候你还是个初中生。”顾律父亲的脸上露出满脸怀念。
顾律没有答话。
“你读书的时候我一共只参加过一次你的家长会,还记得那天我有很重要的会要开,所以家长会才开始了五分钟就走了,害你被老师骂。”
回忆再一次从顾律的心头浮现出来,才发现有些他认为会毕生难忘的事情早就已经模糊不堪了。
只奇怪的是,这种应该对对面的人来说无足轻重的事,过了十几年竟然还能从他的口中听到。
“顾洪泽,我今天来看你,并不代表我原谅你了,你不要误会。”顾律想结束这个温馨的气氛。
或许是因为他害怕,他害怕再回忆下去,有些情绪会泛滥。
顾洪泽自顾自地点了点头:“你能来看我,对我来说就已经是奇迹了,我不奢望更多,这辈子,让我再看你这么一次,我也满足了。”
不知道是不是面前的人变化得太多,让顾律对他过去所有的熟悉和陌生都不见了,他只觉得和面前这个人从未相识过,也就没有了太多的爱恨情仇。
“总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顾洪泽露出苍老的笑容,“我每天都在想你的样子,虽然这么多年没有看过你了,但你在我面前,只要看一眼我就知道你是顾律。”
顾律的眼睛用很快的频率闪烁着。
看上去他的目光没有确切的落点,但他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
“我在监狱里每天都在想一个画面,我想着不知道多少年以前,我和你、你妈妈三个人在一起,去郊游或是什么都不做,三个人在家里不用说话都会感觉很温馨。一直一直都是我太不懂得珍惜,很多心情已经没有办法用后悔去诠释了,真的,真的,我好希望可以回到过去。”
顾洪泽说着说着自己先激动了起来,双手捂着脸,肩膀看上去在不停抽搐。
顾律看到他这副模样才一下子意识到,自己虽然恨他,虽然恨他到了巴不得他死的地步,但只要他在自己面前认个错,那一切的过往都可以抹去。
原来,他可以这么轻易地就原谅顾洪泽。
这可能就是亲情的力量,不经历就永远不会知道它有多伟大。
可即使自己心里是这么想,却无法用语言和行为表示出来。
顾洪泽低下头看不到顾律的脸,而顾律好几次想发“爸”这个音,却屡次如鲠在喉,发不出任何声音。
顾律放下了话筒,顾洪泽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慢慢抬起头。
用老泪纵横来形容现在顾洪泽的脸再贴切不过。
顾律很心疼,但却完全没有表现在脸上。
像是知道了顾律要走,顾洪泽抹去眼泪,勉强露出微笑地看着顾律。
他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与顾律的相见了,所以视线总是无限拉长,不肯放开半点。
顾律转过身,但即使是这样,还能感觉到从背后的玻璃那里传来的灼灼目光。
顾律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停住脚步,回过头,不出所料地对上了顾洪泽的脸。
他像是有些出乎意料,愣了一下,然后继续微笑。
顾律缓缓地吸了口气,张了嘴发出两个无声的音节。
这两个音是他这辈子最早学会说的话,和大多数人一样,孩子最先会说的是“爸爸”而不是“妈妈”,即使这个人给他的孩童时期没有留下任何美好的回忆,但他总相信第一次叫他爸爸的时候,他心里多少会有一些感动的。
就好像现在一样。
虽然那个人听不到声音,但从他的表情和拼命点头就能知道——
他感受到了,他能明白他所表达的内容。
顾律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宁可面色紧张地看着他:“怎么样?”
顾律的嘴角慢慢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那个弧度好像延伸到了无穷远的地方,让宁可安下心来。
“谢谢你。”顾律的声音发涩,眼睛里盛着饱满的感情,看着宁可。
宁可什么也没说,在他的嘴唇上印下一个吻,像是接受了所有的道谢。
之后顾律也有再来看过顾洪泽,虽然不频繁,但两个人的话却渐渐变多了,虽然深知关系不可能像一般父子那么好,但对于顾洪泽来说这已经是意料之外的美好了。
似乎真的像心结被解开了一样,顾律的性格越发开朗,笑容也越来越多。
两人在一起的岁月,都被幸福见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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