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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幸,报应


  自从那日与方大夫人见面后,接下来数日也没了任何消息,那方大夫人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太夫人在等了数日后,便不再抱任何希望。但过了没几天,门房的使人来通报,说向家太夫人来访,江太夫人也是识得这位向太夫人的,因为平时候没什么接触,大家也只是泛泛之交罢了,这会子向太夫人亲自登门,也不知为了何事。虽疑惑,仍是按普通宾客那般接待了。

  过了没许久,正在屋子里绣荷包的晚情也被叫了去,说要去见向太夫人。晚情有些无耐,人家这才第一次登门,就跑去见面,似乎,祖母有些心急了。

  不过,祖母的吩咐她可不能违背,拾掇一番领了侍女来到前边的厅堂里,与一位五十左右的中年妇人行了纳福礼,便退到江太夫人身侧,静静地立着。

  向太夫人五十上下,穿着一身深蓝色绣花长褙子,下边是黑色的裙子,头上插了两支珠杈,脸上化了点妆,打扮的还算素净。整个人看起来比较富态,但一双眼看着也是较精明的。

  向太夫人打量了晚情,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与疑惑,与江太夫人笑道:“这孩子,我应该是第一次见到吧?怎么却有种熟悉感?”

  晚情不动声色,这样的话,她已听了不少回了,虽心里有疑惑,但表姑曾与她说过,好奇心害死一只猫,有些时候,不知道也是种福气。

  每每听到这样的话,江太夫人由以前的紧张尴尬,再到现在的泰然处之,打太极道:“呵呵,是吗?”

  向太夫人再一次望向晚情,面色仍带着些许惊疑,“真的唉,好熟悉,好像,好像……”

  江太夫人接过她的话,平静地道:“夫人多虑了,我家晚情是姨娘朱氏所出,而朱氏,是云县人氏。此人虽只是小门小户,却也身家清白。”她微笑地道:“更何况,这世上长得相像的本来就多,不足挂齿。”

  向太夫人点头,又忍不住打量晚情,只见晚情婷婷玉立地立在江太夫人身后,不多言,面上也没有任何不耐神色,面目娇好,神情温和,无局促之感,眉开目朗,虽是庶出,却也没有任何自卑与委缩,也就放下了心思,说:“这孩子生得颜色真好,太夫人府里可真会养人。”

  江太夫人微微地笑着,“听闻贵府哥儿也是一表人才,向府才是人杰地灵专养人的地儿。”她是人精的人物,虽然这些年来混得不尽如意,但向太夫人这样的小官宦之家的人物的心思,如何能逃出她的眼,见向太夫人语气随和,隐带着丝丝的讨好,太夫人心下落了一口气,越发不卑不亢起来。

  晚情也知道向太夫人似乎中意自己,心里不知什么感觉,方家估计没什么希望了,但向家,似乎也还不错,向正任是向家唯一的嫡子,婆母又身窜恶疾,向家门弟虽不及江家,但还是略有家产,向家也有十多个下人服侍,虽非大富大贵,但只要好生经营,定也衣食无忧。

  陪了向太夫人一会儿后,晚情被江太夫人支了下去,她边走边想着,方家估计是无望了,向家,这个也还不错。

  远远地瞧到朱姨娘正候在自己的院门口,晚情迎上前去,“姨娘,怎么了?”

  朱氏眼眶红红的,“情儿,太夫人那可是有客人?”

  “嗯,是的。怎么了,姨娘?”

  母女俩进入屋子后,朱氏迫不及待地道:“那方家,当真没指望了?”

  晚情轻轻一叹,“方家是何等的清贵,若是咱家还有二十年前的气派,与方家倒也门当户对。”江家是三等勋贵,超越朝中一二品大员的地位,就算闭着眼也能找到家世相当的人家,可偏偏,自己的祖母因为早些年落得个势利、嫌贫爱富的名声。再来江家确实不如以往了,当年云平儿进门后,数度与江家惹下大乱子,江家花光了银子不说,还被言官集体弹勋,幸好当时祖父还有些许威望,也幸好父亲在云县做出了点功绩,这才没有被毁券夺爵。之后,祖父也一气之下逝去,江家失去了祖业,又被罚奉三年,日子过得何其艰难。从那以后,江家虽顶着伯爵的勋位,但也被安上“没落贵族”的称号,交流的地盘也从上等贵族圈子降落到中下游圈子里来了。

  如今的江家,如何还能与方家相提并论,再来她又是庶出。

  朱氏很是遗嘱,心头也不忿,“虽姑娘是庶出,可总也是堂堂伯府的千金,那方家,居然也敢嫌弃,真是,真是……”

  晚情长长一叹,“姨娘,今非昔比了呀。”文官派联姻最是注重实力与在朝中的影响,江家空有伯爵之位,但在朝中早已没了任何根基了呀。若不是父亲在云县做了番功绩,在仕林中颇受敬重,不然这回父亲从族中过继墨堂兄进而成为伯府世子也不会那么容易成功了。

  过了两日,向太夫人又登门作访,这回晚情却没再露面。过了不久,朱氏急冲冲地来到晚情屋子里,声音气急败坏,“太夫人究竟在搞什么呀,怎么连向家也给拒了。真是,真是……”

  晚情吃惊,忙给姨娘泡了杯茶,让她不要着急,慢慢说话。

  朱氏握着青花瓷杯,语气悲忿,“先前那个方家,咱们高攀不上,我也认了。可,向家也是比较不错的了,虽门弟低微了些,但胜在人口简单,你嫁过去就是当家奶奶。这么好的婆家,为何太夫人也给拒绝了呢?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呀。”

  上一回大家还说得好好的,怎么好端端又给变卦了呢?晚情问朱氏:“姨娘,你又没在祖母跟前侍候着,如何知道祖母拒绝了向家的婚事?”

  朱氏忿忿地道:“我一直守在太夫人院外头,眼得清清楚楚,向太夫人出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并且在临走时,还嚷了一句‘不识好歹’之类的话,这不明摆着吗?太夫人给拒绝了。”

  晚情心情再一次沉重起来,档知道该如何是好,祖母,难不成又是面子和自尊心作怪不成?

  农历十五那日,江太夫人带着晚情去宏国寺上香,坐在石青色单驾车厢里,太夫人握着晚情的手,“这阵子好像清减了,可是有什么心事?”

  晚情低头,轻声道:“没有。”

  太夫人定定地看着孙女一眼,长长叹口气,“可是在怨我拒绝向家的婚事?”

  晚情不响,过了会,才道:“一切都由祖母作主。”

  太夫人语气涩涩地道:“原本,方家倒没有不同意,后来也曾差了人来邀咱们过府聚聚,是我自尊心作怪,不想去,也不敢去。”发现晚情身子一动,不由涩涩地道:“你可知我与方家的过节?”

  晚情摇头,虽然听了个大概,但也一直没弄明白。

  太夫人晦涩地道:“当年,我带着你父亲去了山东,拜访当时著名大儒胡文进,想让你父亲拜在其门下,可偏偏咱们迟了一步,那胡大儒早已被当时的宣抚使司的方家聘了去。我心有不甘,原想着去方府,多花点银子,让方家把胡大儒给让出来,可偏偏,去了才知道,这方家太夫人与我还算是远房表亲,然后大家想了个折衷的法子,让你父亲住进方府,与方家几个哥儿结为同窗,一并求学。当时,你祖父身居要职,主管科举,方府当时也不过是小小的从五品宣府使司,对咱们可巴结了。尤其方家几个姑娘,对我,对你父亲更是如此,方家二姑娘是庶出,模样倒是讨喜,就是故作清高,对我很是讨好,我知道她的心思,没怎么理会她。方府三姑娘是嫡女,对你父亲也是有些想头,不过到底顾忌身份,倒也没做出太过的事。而方府的四姑娘似乎对然儿当真毫无所觉,每次见到和你父亲,都躲得远远的。可偏偏,你父亲就是瞧中了她。”说到这里,太夫人微微顿了下,继续道:“当时你父亲年纪也还小,方府四闺女也还不到十岁,所以我就觉得小孩子心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后来你父亲回到京里,一路参加科举考试,也顺利娶了成郡王府的嫡长女为妻。偏偏,这人是个命薄的,一场风寒就要了她的命。她死后不久,方家也跟着迁到京城来,因为方家大公子娶了世代簪缨的清贵派何家嫡女,借着何家的威势,升了官儿,也迁到京城里来了。那时候,咱们两家又继续走动,你父亲与方家几个哥儿感情一向要好,最后又瞧上了那方府四闺女,还想着娶为正妻。当时方家虽升了官儿,但也不过是区区从四品的小官儿,那方四闺女也不过是个庶出的,如何配得上我那意气风发又气宇轩昂的然儿?所以我极力阻拦,你父亲也曾激烈反抗过,都被我狠命压制了下去。可谁知,你父亲居然暗中使计,故意破坏方家四闺女的名声,妄想借此逼我就犯。”

  晚情惊呼一声,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那风度翩翩的父亲,居针会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这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太夫人又道:“那件事发生后,我气得把你父亲狠狠打了一顿,原想着认命,娶一个小小四品官的庶女得了,可偏偏,靖王府的王妃上门,又替我保了媒,对像是成郡王府的嫡次女,当时我就心动了,一边是皇亲国戚又是王府的嫡女,一边是小小的四品官家的庶女,这两者相较,我肯定要选择王府的嫡女。不过,那方氏虽只是个庶出的,人倒是不错的,方方面面看着都舒爽,可惜出身不够好。不过,她兄长在朝中渐渐显山露水,也不可小瞧了,但我家然儿,可是堂堂伯府的继承人,当时你祖父还领着肥差呢,再来,当时的户部尚书的夫人与我是同乡,因为个人恩怨,总是相看不顺眼,人家嫡长子娶了个身世超好的嫡女,而我的优秀然儿居然娶个小小的四品官家的庶女,想来心里就不爽。所以,就只肯以妾礼待那方氏。然后,这便惹恼了方家,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晚情听得吃惊不已,过了好半晌,这才轻声问道:“父亲当时……肯定很难过吧。”

  太夫人目光凄楚,带着悔恨,“你父亲,先是跪在雪地里求我,我不为所动,又发了疯一样往外冲去,被我软禁了起来,他就以绝食抗议,我发了狠的当着他的面打死了他身边的小厮,然儿是我生的,他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吗。我抓着了他心软的弱点,接连打死了几个小厮,他这才绝了这个念头,后来消极了好长一阵子,又恢复如初,不过,那短短半个月,也差点要了他的命。”

  晚情紧紧绞着帕子,她一直以为父亲软弱,一味的愚孝,没有为自己争取,原来,这里头还有这些名堂。如果,换作是她,眼睁睁的看着侍候自己多年的丫头被活活打死,恐怕也做不到无动于衷吧?

  外头传来一阵阵喝斥声,似乎是某位权贵侍卫的开道声,但这并不影响这对祖孙,车厢内有一股哀凉的气氛漫延……良久,又听到江太夫人沙哑的声音,“当年,我也是年轻气盛,抑或仗着当时的江家要钱有钱要权有权,以及被那烈性的方四闺女给气狠了,一时口不择言,以至于说了好些过激的话,这才惹得方家众怒。倒真是应了那句话,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方家混得如日中天,那小小庶女的方四闺女居然一飞冲天,被靖王骁看中,娶作了王妃,而那时候,江家却因为子嗣和内宅的问题闹得焦头烂额,可没少受白眼与嘲笑。”

  晚情长长叹口气,祖母要强了一辈子,偏偏,在选媳妇一事上接连栽了数个大跟头。而祖母又一向好面子,如今江家的没落,及方家的威势,两者相较,估计心里更加不好受吧。

  “情儿,不是祖母自私,不愿把你嫁到方家,而是,当年方大夫人和方三夫人反应最是激烈,那方三夫人还把我送去的礼物当着宾客的面全都扔了出去,让我成为满京城的笑柄。这方三夫人,性子是个泼辣的,我一来怕你性子弱,进了门受她的气。二来也因为我,生怕你进了门,受到方家的排济和嘲笑,所以,考虑了许久,仍是给拒了。”

  晚情仔细想了想,也觉得祖母考虑的很是周全,是她想得太狭义了。祖母活了大半辈子,眼光仍是有的,她没有普通贵妇那般爱嚼舌根子,浑说别人家的阴私,也没有苛刻下人,更没有六亲不认,她只不过,固执了些,自以为是了些,势利了些,还要强了些。

  江太夫人又道:“我也拒绝了向家的求婚,你姨娘肯定心里怨死我了。”

  晚情心中一虚,喏喏地道:“没有的事,姨娘对祖母一向打从心里敬着的。祖母拒绝向家,肯定有自己的考量。”

  太夫人自嘲一笑,“说起这个向家,外人或许不明里,但我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当年,那方家与我恼了后,在靖王妃的保媒下,方家四闺女又与向家公子订下婚约。”

  晚情吃了一惊,居然还有这事?真是太匪夷所思了。

  太夫人唇角浮现一抹讥讽,“那向家当时也不过是小小的芝麻官儿,虽与靖王妃有些亲戚情份,可攀上方家,却也是他们的福份。偏偏,那向夫人却被猪油蒙了心,瞧中了娘家侄女自带的十万嫁妆,不想肥水流入外人田,居然打起了蛾黄女英的想头。方家闺女门都未进,就妄想把侄女纳为平妻,还逼着人家闺女同意。”

  晚情张大了嘴,轻嚷道:“这向家,也太过分了些。”

  太夫人嘲讽一笑,“可不是,口口声声说舍不得那表姑娘嫁给外人受委屈,再来当时那表姑娘父母才没了,又要守孝,为怕守孝守成老姑娘,又想来个借孝。这些都只是借口罢了,还不是眼红人家那十万嫁妆。又不好意思明抢,只能先把人娶到家再说。方家当然不肯同意的,偏偏,那时候方家祸起萧墙,因为姨娘犯了大事儿,方家老爷受了牵连丢了官,方家为了陪付老百姓损失,家产都去了大半,这向家更是有底气了,居然先与那表姑娘来个生米煮成熟饭,那时候,方家闺女不同意也得同意了。可方家闺女当真是个烈性的,情愿终身不嫁,也要与向家退婚。”

  晚情紧张地追问,“那后来呢?真的退了吗?”

  “退了。方家闺女虽说只是个庶出,方家老爷又丢了官,但人家兄长得力,又有姻亲护着,不久后就与何家三房的三公子订下婚约。可惜了,在成亲当日,让靖王骁给当众抢亲,做了尊贵的王妃,可算是让向家人没脸没个干净。”

  如此戏剧性的发展,倒让晚情对那从未谋过面的方家姑娘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样的女子,不说其他,单说接二连三在婚事上受蹉跎,还能飞上高枝,着实不是寻常人能够做到的。

  江太夫人望着孙女,又道:“那向太夫人,当年眼红侄女的嫁妆,死逼活拽的做出那没脸的事来,也是个势利的主。后来那方家闺女做了靖王妃后,她也腼得下老脸去巴结。这种人,本身就不是个好的。更何况,她那侄女以正妻名份进入向家后,她三五下就把人家的嫁妆给霸占了去。后来又因为那侄女上不得台面,又开罪了靖王府,便被向太夫人给软禁了起来。至今十余年了,再也没有踏出向府半步。而对外一律对外宣称染了恶疾,哼,若真是恶疾,为何一直托到现在还没有死掉?”

  晚情再一次惊讶,她没想到,那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老妇人,居然会是如此势利的人,实在是人不可貌相。

  太夫人接过晚情递过来的茶,喝了大大一口茶水润了喉咙后,又继续道:“虽说靖王府权势滔天,可并参与朝堂事,也不过给向家做了个靠山不至于让旁人欺负罢了。但若想给向家公子在仕途上方便,也是不容易的。而之后方家父兄一飞冲天,在朝堂上大展身手,若是当初向家与方家联姻,向家老爷如何还只是现在区区五品外任知府?”

  晚情虽不懂朝堂中事,但也知道,好些当官的,都是拿联姻作为拉帮结派最有利的工具,就好比令国公府的嫡长子娶了户部尚书的嫡女,有了国公府撑腰,户部尚书就是一只脚踏进了真正的上流世家贵族圈子。而国公府有了朝堂上当官的,也不至于做个睁眼瞎子。大家相互利用,相互结合罢了。

  最有眼光的还要数永庆伯府的嫡次子,因为是次子,没有承袭爵位的权利,所以娶了户部侍郎的孙女,靠着岳家在朝堂上的威望,进入朝堂或是弄外外放的差事,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但也有目光差劲的,就好比英国府的嫡长子娶了位郡主,虽说是贵上加贵,但做了驸马后,却是不能干涉朝政的,这英国公世子,空有了尊贵的身份,却成了具空架子,得不偿失。

  太夫人爱怜地望着孙女,这个孙女因为是女儿家,又因为是庶出,所以先前一直都不曾真正重视她,但现在,望着孙女沉静的面容,乖巧的性子,太夫人还是有几分疼惜的。不说丈夫和儿子,连孙女都受她连累了。也就在这时候,她才恍然明白过来,当年方家老太君是何等的惨痛心情了,人家还不是亲生的呢。

  “向太夫人虽说经过那回教训,似乎变得中规中矩,而向家老爷后来也变得成熟起来,但这狗改不了吃屎,你虽是伯府闺女,可江家如今什么样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向家哥儿娶了你,也无法给向家带来多少实质性的利益,这天长日久的,这向家人也不可能再拿你当回事儿了。尤其,你长得又……”

  “祖母,我究竟长得像谁?”晚情问。

  太夫人面色有一阵的难堪,飞快地道:“没,你长得像你姨娘,也长得像你父亲。”

  晚情沉默了后,又轻轻拉着她的手摇道:“祖母,事到如今,您就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我,好不好?也让孙女心里有个底嘛。”

  太夫人望着孙女撕娇的面容,心里忽然机灵灵地颤了下,连她都有种错觉,这孙女简直就是那位的翻版了。

  最终,江太夫人仍是没能多说什么,晚情也不是死缠烂打之人,也就歇了探索的心思,与江太夫人一道进入宏国寺,这回太夫人除了上香外,还有其他事儿要做,晚情原以为又借着上香的名义行相亲之实,但她错了,江太夫人居然带了她去找圆善大师。

  这圆善大师如今声威之隆,连宫里的贵人们都会乔装慕名而来,每日里前来算命的更是排成长友大队,其中不乏好些声威显赫的皇亲国戚。江家虽是伯爵勋贵,但在京城地界,也只能排在三流贵族层次,也不敢行插队之实,只能中规中矩地让底下的婆子去排队等侯。

  排了一个多时辰,才轮到江太夫人,她携着孙女的手,进入惮房,晚情微微打量这圆善大师,须眉皆白,神情庄严,清矍高瘦,约六旬开外。在排了晚情的八字后,又微微打量晚情,语气温和:“夫人可是要给贵府姑娘掐算姻缘?”

  江太夫人连忙道:“大师真乃神人矣,老身此次前来,确是想请大师帮忙掐算一二,我这孙女二八年华,婚事却一直高不成低不就的,老身这心呀,一直七上八下的,从来没有踏实过。今日前来,一来想请大师指点一二,二来也好让老身安安心。”

  圆善大师掐着手指头推算了下,微笑道:“夫人不必心急,所谓姻缘天注定,该来的迟早也要来。”

  算命的通常都爱故意卖关子,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却让人云里雾去的,江太夫人知道这圆善大师的性子,虽着急,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再一次诚恳道:“老身乃俗人,可否请大师说详细些?”

  “夫人何必着急,贵府姑娘已然红鸾星动,尽日里便可见分晓。”圆善大师神色温和地望着晚情,捋了下巴的胡子,“若是老纳没算错,今日里,就在本寺方圆三里地……姑娘的未来夫君已然出现。”

  晚情吃了一惊,不可置信地望着圆善大师。

  江太夫人也是又惊又喜,“真,真的……”

  圆善大师语气不变,“夫人切莫心急。老纳说过,姑娘的姻缘上天已然注定。该来的,自然会来。”

  太夫人脸上有着止不住的欣喜,怜爱地望着自己的孙女,又吃吃地道:“那,可否请大师再说详细些,我这孙女,将来命运如何?”

  圆善大师微微敛眼,“极好。衣食无忧,一生长乐,安静顺遂,福泽深厚。”

  太夫人喜得不可自抑,上下打量着晚情,尽管不愿相信,但晚情心里仍是很开心。太夫人更是喜得笑不拢嘴,又连连追问是否当真如此,圆善大师非常有耐性,说只要不做穷凶恶极、违及人和之事,晚情的命运自是不会改变。不过也要注意小人,恶疾。更要重布施,宽容,谦逊,感恩。

  江太夫人连连点头,又说了好些奉承感激之话,圆善大师不时微微地笑着,似是极有耐性,而身边的小沙弥则面带不耐,上前故作谦和地询问,“女施主可还有其需求?”

  这便是人家的逐客令了,晚情乖觉地起身,江太夫人似乎还不满意,又迟疑地问,“大师,可否替我儿子也算算?”

  那小沙弥说:“女施主,师傅自来便订下了不成文的规矩,施主只是掐算姻缘,那便只能算姻缘。若是再算别的……”

  太夫人连忙从怀中掏了个约有五两重的金叶子递了过去,“早就知道大师的规矩。”

  圆善大师仍是面带微笑,谦和地让她重新坐下,要了江老爷的生辰八字,算了一会,忽然凝住,又重新掐算,又皱起了眉头,望着太夫人的目光带着惊疑,太夫人心里也跟着紧张,“大,大师,我儿子如何了?可是,有什么灾难?”

  晚情心头也是紧张不已。

  圆善大师说:“此人姻缘命里本是极好,可惜因外界阻力遭到强力破坏。以至于之后的命运连续起伏,按理,此人根本活不过三十五岁。可现在居然还活着,着实令我奇怪。”

  江太夫人及晚情互望一眼,俱大惊,一时吓得六神无主。

  太夫人吃吃地道:“真,真的吗?可是,我儿子今年已四十有四,不也活得好好的?”

  圆善大师皱起了眉头,继续掐算了一遍,“不对,此人若真是这个生辰八字,确实活不过三十五岁,除非,他做了极大的善事。”

  江太夫人嗔圆了双眸,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倒是晚情双眼一亮,“庆元十一年,云县发生大地动,死伤遍地。我爹爹不顾已身安危,自动请缨前去救援,并且驻留当地,如今已有十四个年头了。爹爹为人良善,舍已为人,造福乡邻……难不成,爹爹这些年的行善,就能改运吗?”

  圆善大师疑着的眉头总算松了开来,“这就是了。许多人的坏运,都是因为某人的善行而改好。这人生就像水,总是平的,你今天送出水,明天又送出一些水,虽然是注进别人的水里,那水还是要回流的。回流之际,那便是你缺水的难关。”圆善大师忽然长身一揖,喊了声佛号,语气庄严,“命由己作,福由心生,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大善人的命,难从天定,更由不得我算了!”

  太夫人怔在当场,一时间神情在些复杂,晚情也落了口气,又问道:“那大师,我爹爹做了那么多的善事,这命运也被改启,那今后可以长命百岁吧?”

  圆善大师微微笑道:“刚才老纳便已说过,大善人的命,难从天定,已由不得老纳再算。积善之家,自有命里的造化。改命是其一,福泽子孙亦是其二。女施主一生顺遂,福泽深厚,也是离不开令尊积善之德。可喜可贺。”

  晚情心中感动,不管这人说得是真是候,但父亲做了善事是真,为江家积了德也是真,有了圆善大师这番话,祖母应该不会再反对父亲如今的差事了。

  江太夫人忍着心中惊骇,问:“大师,早些年老身也曾让大师替犬子算过命,为何之前没有告诉我?”

  圆善大师仍是一如即往的和谒,“若当时老纳告诉了夫人,夫人又当如何?”

  江太夫人被问住了,好半晌无言。

  从圆善大师那出来,江太夫人仍是如坠梦里,走了好长一段路后,总算反应过来,握着晚情的手,双目含泪:“都要怨我,我总爱自以为是,固执已见。当年若不是我从中阻拦,你父亲必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如果,当年她退一步,娶那方氏进门,听说那方氏极有旺夫相,命里也带有旺夫命,如果,她儿子娶了方氏,江府肯定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想着靖王府如今的威势,江太夫人越想越难过,想着以前的种种,又想着江家这些年来经受的磨难和苦楚,一时间,心头什么滋味都齐了。

  晚情知道祖母这时候的心思,心中也很是复杂,按理,江家如今这副状况,有泰半是祖母直接造成的,可人的命运,谁又能说得准呢,再来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是后悔,也于事无补了。

  晚情安慰了太夫人几句,但太夫人正沉浸在哀伤悔与自怨里,也不知听进去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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