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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难当头方可见人心 一


  话说,方敬澜只是个文人,一直在朝堂上办公,如何参与此事?

  这事儿,还得从头细说。

  原来,本文里出场率虽然不高,但蹦达本领却是最强悍的张姨娘,人家不但宅斗功夫厉害,做生意也很有一套呢。自从进了京后,渐渐失宠后的她,便把一股悲愤化为力量,全化到生意上去,在东门开了间米粮铺子,因为卖得便宜,深得贫民老百姓的喜欢,几年间,生意越做越火,虽然内宅失宠,但生意场上却回报颇丰,大有东方不亮西方亮的架式。这也是她尽管失了宠,却仍然在方家屹力不倒的重要原因之一。

  米是老百姓的生存根本,这一行当虽然竞争激烈,但张姨娘却甚有经商天赋,一来借着方家的势,得了个顺风车,二来专捡便宜的货卖,短短几年时间便经营得风声水起,虽然比不得那些大户的规模,但在东城门方圆三十里地,却是异常有影响力的,因为卖得便宜,虽然各色米面干粮的质量真的很不好,但这些贫苦人家只要能图个温饱,也就不计较了,是以生意很是红火。

  做生意到一定程度,就想着开源节流,这开源,便是进更便宜的米,节流便是把原先的掌柜与伙计辞去,只让自己的心腹婆子张婆子的儿子打理,这位张家小子也确实是做生意的料,把中国人的奸商本领发浑得淋漓尽致,闻得江西一带有更便宜的米,便也去买了来,以比以往便宜一成的价格卖出去,效果奇好。

  这下子,毒米问题发生后,张氏的铺子也受了牵连,尽管只是小虾米一枚,可总是谋害人命呀。而张氏又是方敬澜的妾室,方敬澜受牵连那是肯定了。

  当锦衣卫亲自敲了方家的大门,拿着一张搜铺令冷硬地把方敬澜与张氏一并捉去时,方家便乱成一团了。

  老太君在听得事情来龙去脉时,险些气得晕倒,大骂张氏这个祸首,灾星,扫把星。

  李氏也是咬牙切齿怒骂张氏。

  知廉夫妇满面愧色恐惶地跪倒在老太君膝下,张氏是知廉生母,如今亲生母亲闯了如此大祸,除了忧急痛苦外,也别无他法。

  饶是平时最为稳重的知礼也满面的忧色,他坐到椅子上,忧心忡忡地道:“最近毒米案子牵涉甚广,有好些大户都被抄家灭族……至于梁家……梁家是知法犯法……”

  梁家可是堂堂威远侯府的偏房亲戚,如今也为着这事,威远侯府也深受牵连,虽然威远侯府并未参与其中,却也落了个“儿孙不肖,管束不力”的罪名,被皇上申斥了一回。威远侯在神机营的差事也给捋去了,甚至连老夫人的诰命也给收回。而参与此事的梁家三房,则被满门抄斩。

  方府女着听得嗓子里直冒凉气,如美急急地道:“那,那咱们会被抄家吗?”

  知礼沉声道:“张氏的米行铺子不大,这回买进的米也只卖去了不到四成,总约百十来斤,目前还没有中毒之人。这米是白莲教故意设下的圈套,或许张氏只是贪图便宜所致。而且,张氏在外头经营,爹爹也并不知情,想必还不会构成通敌叛国的罪名……”

  “爹爹在官场上,虽然名声较好,可难保那些小人不会从中作乱,我怕……”何氏捏着帕子,脸色也很是沉重。

  知廉连忙道:“不会的,不会的,我娘再怎么贪图便宜,也断不会故意谋害人命,我想,这毒米。姨娘定是不知情的。”

  李氏正六神无主时,正找不着地方发泄,陡然凭空生出了无穷力气冲上去对知廉又打又骂,“都是你那贱骨头的娘干的好事,你们一窝子都不是好东西,如善先前害得老爷名声受损,如今,你那贱货娘还要把方府弄得家破人亡才过瘾……”李氏想着方家有可能被牵连,就算不被抄家也要罚没财产,并且,最重要的是,她的如美正与杨家议亲,陡出变故,如美的终身大事岂不黄了?

  李氏把全身的愤恨全发泄在知廉身上,不一会儿,知廉已是鼻青脸肿,林氏不忍心,上前抱着知廉,用柔软的身体生生承受李氏弓字鞋踹在身上的力量,她冲李氏哭喊:“母亲要打要骂尽管冲着媳妇来吧,没能照顾好姨娘,让她闯下滔天祸事,本是我的错,不关夫君的事呀,他也是被蒙进鼓里的。”

  李氏平时候也看这个庶媳妇不顺眼,闻言也不客气又踹了过去,口中骂道:“你也不是好东西……”林氏被踢中肋骨,痛得几乎飙出眼泪,知廉见状又忙把她护到身后,对李氏道:“子债母还,太太要打就打我吧。别牵累无辜之人。”

  老太君忽然一个厉喝:“够了,事到如今,再是打骂也是无用。统统给我起来,不许再意气用事。”然后怒气冲冲地瞪了李氏一眼,“你是一家主母,妾室跑到外头做起行当来,你居然从无察觉?如今出了这事,你还有脸在这儿打骂人?给我滚一边去,别丢人现眼了。”然后又瞪着知廉夫妇,“张氏是你生母,身为儿子媳妇的,我就不信,她在外头干些什么别对老婆子说你们毫不知情?”

  知廉林氏满面愧色,张氏在外头经商,他们也是知道一二的,虽然劝了几回,但收效甚微,并且张氏还时常拿银两补贴知廉,知廉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如今出这样的大事,悔恨也是莫及了。

  老太君发了通脾气后,喝下如情递来的茶后,总算缓解了怒气。又与知礼道:“这事儿,可大可小。张氏铺子小,想必还没造成太大影响。唯今之计,还是先安扶了那些受害百姓,另外,知礼且去找那马大人说项试试,看事情可否有转机。”

  知礼点头,“孙儿正有此意。那马大人从来都是铁面无私,不过倒也执法公正。张氏虽闯下大祸,也只是贪图便宜所致,还构不上通敌叛国罪。爹爹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应该会从轻发落。不过……”知礼艰难地道,“张氏总归是父亲的妾室,如今闯下如此大祸,爹爹也会被安上内宅不清,治家不严等罪名,恐怕仕途已是无望……”

  厅内诸人一阵心凉黯然,十年寒窗苦读,无尽的艰辛与汗水,官场虽险恶,但总归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一路平安地过来了,好不容易有今天的成就,骤糟巨变,就因小小的妾室从中作乱,累及全家,怎么想就怎么愤懑。

  老太君也是追悔莫及,泪水横流,痛不欲生,“早知如此,当初就算惹得老爷不痛快,也要把张氏打发得远远的。都怨我,都要怨我。”

  如情连忙安扶,“奶奶,您别再自责了,这事儿,压根儿不关您的事呀。”如情以现代人的角度看待这事,张姨娘也不过是卖了有毒食品祸害他人,目前暂时还没有弄出人命,至多就查封店铺,狠一点的大不了把张氏的财产拿去补偿。三鹿奶粉祸害中国那么多婴儿,也不过是查封了企业,董事长被判无期徒刑而已。其他人仍是吃香的,喝辣的。

  至于涉及与邪教勾结的事儿,张氏也没那个胆子,目前暂且还无证据,只要马文山按律办事,相信便宜老爹不会有事的,只不过会受到斥责,丢官罚款罢了。

  知礼的办法是去找马文山,先承认自家的错误,并接受朝庭一切处罚。但,看在方敬澜为官清廉,在官场上素有清誉,并不知情的份上,再从轻发落。

  何氏说要回娘家一趟,想请祖父及父亲亲自出面说项,因为马文山也是出自何家门下。

  如情觉得知礼夫妇的法子要靠谱些,又补充了下,“那咱们就分工行事吧。嫂嫂回娘家请求支援,哥哥去马大人那一趟。我和母亲,则先凑些银子把受害人安抚好,这样应该还能减轻些罪行。”

  李氏一声怪叫:“还要凑银子?那么多买米的人,这要多少银子呀?”

  如情正色道:“母亲,只要能保住爹爹性命,减轻罪行,三位哥哥不受牵累,就算花光所有银子也是在所不惜。”见李氏仍是一脸愤愤不平的模样,又道,“张姨娘所犯下的罪行,罪证确凿,已无法抵赖,事到如今,与其拖关系走后门百般抵赖,还不如先大方认罪。大庆律法虽森严,可总也有坦白从宽这一条吧?与其让官府抄家罚款定下重罪,还不如先一步行动起来,我和奶奶母亲凑银子,大哥哥去马大人那探听虚实,顺便关照爹爹,不让他老人家在牢里受苦。”她顿了下,又轻声道,“爹爹盐运使司又是个肥差,多少人眼红着呀,与其让有心人从中作梗,还不如先一步把祸事给结了。”

  其实,张姨娘这事儿,可大可小。往狠的一方面说,官府给方敬澜一个“内宅不宁,管束不力”的罪名,丢官是肯定的。但只要知礼三兄弟不受牵累,这才是保住方家的根本。银子又算得什么?方敬澜丢官又算得了什么?虽然这事儿他也挺无辜挺悲催的,但张氏是他自己抬的姨娘,张氏能有今天,也是他纵出来的,也怨不得任何人。

  几道赞赏的视线射向如情,老太君索先道:“晴丫头说得极是有理,出了张姨娘这事,老爷的官位估计是保不住了。唯今之计,还得尽量不让知礼三兄弟受到牵连才好。”然后瞪了李氏一眼,“你也别心痛那些身外之物。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若是老爷没得性命,几个孩子全都跑不了。你自己瞧着办吧。”

  老太君的意思按如情的翻译便是,老子死了,儿子要丁忧,做不成官了,女儿就嫁不成人了。再来,如美正与杨家论及婚嫁事宜,如今,出了这一摊子烂事儿,如美的婚事能否成功还得打个问号,这也难怪李氏会心急如焚了。

  李氏也明白老太君的意思,心里忧忿交加,“可是,我也没多少财产了,全都给如美备嫁妆了呀?”

  老太君瞪圆了眼,似是被气倒。

  如情连忙道:“我那有好些首饰头面的,若全拿去当了应该能当个几百两银子的,只是我实在没多少私房银子。”她手头确实没什么私房钱的,回京后全拿去买铺子地契了。再说了,要拿去补偿也是张氏首当其冲,顺便把她这些年挣的银子全拿来充公。相信也不会有人反对。

  老太君轻轻搂着如情,一脸感动,“好孩子,家里再穷,也万万不能拿你的私房呀。你本就没什么体已,将来的嫁妆都还无着落就一心垫记着你老子,有你这么懂事贴心的女儿,你老子这辈子也不枉白活了。”

  何氏看了如情一眼,轻轻地道:“老太君说得极是。四妹妹就那么点儿体已,有这个心就成了。我那儿还有好些没甚用处的首饰头面,若全拿去当了,想必能凑些出来。”她看了李氏一眼,又对老太君道:“我的铺子田庄这些是无法变卖的,只能拿首饰衣裳的全用来当了。应该能凑些银子。”

  老太君与何氏这话,很有艺术性与可比性,衬得如情伟大而高尚,一心为父亲而不顾一切。仅有的可怜的私房也全拿出来了。而有钱的,到了这种时刻却还推三阻四,太不像样了。

  而“特别不像样的”的李氏则一脸怫然再兼委屈,她捂着帕子,嘶声道:“明明就是张氏那贱人惹出来的祸,凭什么要全家人替她收拾烂摊子?”

  如情无耐看她一眼,很想说,李女士呀,这就叫连坐,懂不?祸确实是张氏惹出来的,但你身为主母,没有管好妾室就是你的责任。但方敬澜是当家老爷,妾室闯祸了,他就得担责。古代不兴“一人做事一人担”,亏你还是古人呢,连这个都不懂。她一个穿越的都无耐接受连坐了,你还在那叫屈。不知该说她是蠢还是没拧清现实。

  老太君已经气得话都不想说了,嫌恶地瞟她一眼,“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再多的懊悔指责都无济于事。如今最重要的是,尽量替张氏减轻罪行,这样老爷才能脱罪。知廉,还有知廉媳妇,别跪了,都起来吧。你姨娘如今闯下如此大祸,你两口子说说,这事儿该怎么办吧。”

  知廉夫妇跪在原地,并没有起身,知廉望了老太君凛然的脸色,及一脸铁青的李氏,脸沉似水的知礼夫妇,咬牙道:“祸是我姨娘闯出来的,自是由姨娘和我一并负责。刚才四妹妹说得对,再多的指责已是无益,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先把那些受害的老百姓先安抚妥当方是正事。再来,大哥可以去大理寺多加打点,就算马大人铁面无私,但大理寺牢狱非同小可,还是尽量让……父亲少受些罪。至于银子,想必姨娘都放在她屋子里,我那也有些,一并拿了来,不够再另行想办法。”

  不得不说,知廉还是挺明事理的,并未替张氏开脱罪行,反而想出折衷的补救办法。

  林氏也跟着道:“夫君说得对。唯今之计,先是把受害的老百姓安抚妥当,至于银子……”林氏咬牙,“我那些金银头面的也没怎么戴,全拿去当了吧,另外,我还有两千两现银的陪嫁,还有好些顶好的布匹衣料,相信能换些银子。”

  知廉歉然复杂地望了林氏一眼,嘴巴张了张,最终却一个字都没说。

  老太君神色略微动容,“难为你了,平白无故惹上这些烂事。还陪上自己的嫁妆。”然后又望了眼诸人,最后目光瞟到李氏身上,声音淡淡,“张氏虽然惹出如此祸事,可现在也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知廉说得对,咱们首要的还是先凑足银子,把这个漏洞填上再说其他。”然后顿了下,又道:“先前知礼曾说过,先前那些犯事者,也是罚没了一半家产用作赔偿。与其让锦衣卫出动,还不如自个乖觉些。”然后老太君也让夏林家的盘算她的私房,统统拿出来,全拿到当铺去折成现银,夏林家的用袖子拭了眼角的泪水,哑声道:“早些年,为了老太爷和姑太太的事儿,太君可没操碎心,好不容易姑太太嫁了人,老太爷也有了出息,可老太君的吃穿用度大都是自己的私房体已,偏这些年来,家里的人情往来越发频繁,一件件,一桩桩,哪样不要送礼的……老太君,说句诛心的话,除了那些不易变卖的地契铺子四庄,您的私房真的已不多了。”

  老太君面皮抽搐着,动也不动,喝道:“到底有多少,全拿出来吧。只要儿子平安无事,我就不信,就算老婆子变得一无所有,他就不送我的终了。”

  老太君这话也忒重了,还特别让人喘不过气来,如情哭着扯着她的袖子,“奶奶,那些都是您的棺材本,还是留着吧。孙女手头也有好些银子,足足三百多两呢,还有先前伯父姑姑们的赏赐,全拿去当了,应该能再当个五六百两银子,还有,还有……”正想着知义给她的私房看来也是保不住时,老太君已抱着她哭道:“好孩子,奶奶知道你一片真心实意。那都是你的私房体已,放心,官府不会拿去的,你安心留着做你的嫁妆吧。”

  如情眼睛眨呀眨的,还想说:如果官府入了府,那么她的私房岂不暴露?还不如索先把银子拿出来。

  只是,只是……足足三万多的银子,如果全拿出来,确实得肉痛半辈子了。

  何氏上前道:“老太君说得极是。四妹妹,你那点私房,官府还不会看在眼里。不过老太君也不必太过悲观,张姨娘这些年花钱越发有派头,想必也是挣了不少银子的,咱们先盘点张姨娘,其余的,再另行打算吧。”

  最重要的是,与其让锦衣卫来抄家,还不如自己主动出面赔偿,这样即能减轻罪行,还能树立诚信。

  李氏面色大变,紧咬着双唇,“那这样一来,如美的嫁妆岂不……”她恨呀,该死一千次一万次的张氏。

  老太君怜悯地望她一眼,“你的心情我理解。出了这样的事,三丫头也深受其害,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现在就让杨家的抬来花轿把三丫头迎娶进门吧?”

  李氏无言以对,失魂落魄地坐到椅子上,半晌无语,双眸呈呆滞状态。如果真要罚没方府一半嫁妆,那如美与杨家的婚事,岂不黄了?

  但现在方敬澜头上已悬了把刀,如美的事儿也就算不得重要事了。

  李氏何氏林氏三人一股脑儿地杀到张姨娘的院子,张姨娘也因是主犯早被锦衣卫捉去了,顺带张婆子及她的儿子还有心腹丫头也被捉了去,如今,张氏的院子便只剩下一些二待丫头及洒扫的粗役。她们也听说了府里发生的事,正无端为自己未来的命运担忧时,李氏已领着婆子丫头杀了进去,一阵翻箱倒柜,在张氏的床底下搜罗了几大口箱子,打开来一看,李氏倒吸口凉气,居然全是一箱箱的银子,有碎的,也有整的,白花花的装了足足六口大箱子。拿了称来称,居然足足有七千多两银子。

  如情闻得此事后,也是不敢置信,张氏那间铺子,撑死也就四十来平方,满打满算铺子里能放上千斤的米吧,按一斗米顶死赚五文钱来算,这要卖多少斗米才能赚回来?方家迁至京城,统共也才三年多,张氏哪有这么厉害本事赚如此多的钱?

  后来,经过何氏仔细的搜索,又发现了重要线索,张氏床铺下,居然有一堆堆票据,原来,张氏居然还在外头放利子钱,怪不得钱来得如此之快。

  利钱也就是如今的高利贷,利息以日计,以千分之五的利息算,借100两银子出去,一天就50吊钱的利息,并且滚利加复利,天长日久的,也能逼得贫苦人家卖儿卖女砸锅卖铁都还不起了。

  老太君闻得此事,又是一阵气堵。大骂张氏果真黑心肝,枉身为人,将来铁定报应傍身云云。

  但不管如何,团结的办量还是满大的,当晚知礼从大理寺回来后,带来了还不算太坏的消息。

  “如今,毒米案已经由大理寺及监督府和刑部会审……张氏已然招供,但好在并不知情,只一味的贪图便宜所致,至多被查封铺子罚些银子罢了。至于父亲……”一身青衣绣墨竹纹的知礼语气疲惫晦涩,“父亲是三品盐运使司,官位不算低,马大人无权过问此事,已把此案交由大理寺及刑部……父亲的案子,还得另行让刑部量刑。”

  如情倒吸口凉气,这下子可好了,大理寺、刑部这些衙门,何家的手可伸不进去呀?

  何氏也从娘家回来,神色疲惫,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道:“一旦涉及邪教,这事我祖父爹爹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从中周旋。”然后她以赞赏的目光望向如情,“我祖父也赞同四妹妹的主意,张姨娘的罪名已是铁板钉钉,开脱罪行也无济于事,还不如大方承认罪责,若被安上管教无方、内宅不宁、祸起潇墙等罪名,至多丢掉盐运使司的位子,外放做个地方官罢了。”

  李氏哭道:“老爷在官场奋斗多年,好不容易有得今日成就,就这样白白丢了官……未免太残忍了?”

  如情奇怪地瞟她一眼,男人丢了官,李氏在娘家也会抬不起头了,最重要的,如美的婚事,估计也悬了。

  在场诸人哪会不知道她的算计,并未接腔,老太君干脆不理她,只问何氏,“还得多谢亲家老爷为咱家指条明路。知礼,这事儿,你看如何处理?”

  知礼神情严肃,“岳祖父说得甚有道理,就,按着办吧。”他转头,问林氏,“银子都准备好了么?”

  张姨娘出事后,知廉夫妇就没再睡个一次安稳觉,如今,夫妇俩俱灰头土脸,神色极为憔悴,林氏连忙道:“已经凑得差不多了,统共凑了两万两现银。”其中,知廉夫妇出的最多,几乎把院子里一切能当的都拿去当了。林氏的陪嫁首饰头面及布料全一股脑地往当铺送去,并且还全是死当。

  再来,如情也把家中妆匣里的珠宝首饰的全拿来,这些全是各色长辈的赏赐之物,有好些也挺值钱的,拿去当了居然有了六百多两银子。另外她再把自己积攒下来的现银也全拿了出来,足足凑了一千一百两银子。老太君拿的也较多,足足有两千多两,加上张姨娘的现银及桌骑碗筷全拿去卖了,也当了近万两左右。

  李氏也拿了部份出来,约有两千两左右,朱姨娘也把她的私房拿了出来,她双眼红红地递给林氏,一边抹泪一边凄楚道:“这些年来,统共就攒了这些体已,原本还想给如情弄点嫁妆,如今恐也不成了。”

  林氏打开不成样的箱子,里头零零洒洒的一些头面及一些碎银子,最珍贵的便是两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及十来颗宝石,是所有人当中最寒碜的了。但林氏却哽咽了,对朱姨娘道:“姨娘有这份心意已是难得。家里再苦再难,也万万不能拿你的体已混日子。还是先收着吧,现在也还没到倾家荡产的时候。”

  朱姨娘又把妆匣递到林氏怀中,红着眼道:“我知道我这些也值不了几个银子,可也是我一份心意。三夫人就收下吧,再怎么说,都是一家人,哪还分彼此呢?相信只要把这个坎迈过去,方府就会太平无虞了。”

  林氏见她这般坚持,只得收下,又说了好些感激话,见朱姨娘头上仅插着根朴素的镶银梅花簪,心里一阵酸楚。

  就这样,大家七拼八凑,凑了两万两现银,知礼看了白花花的银子,脸色难看地道:“马大人粗步统计了受害者名单,统共约有八百户买了毒米,如今大都有了或高或小的症状,所幸这些都是穷苦人家,再便宜的米也舍不得全拿来做成白饭,只拿去熬了稀饭,另外再添些玉米,南瓜等粗粮一并熬的,这才大大降轻了毒性,只是孩子体质弱,好些吃了都浑身发软,头晕耳鸣,所幸还未闹出人命来。不过,按一户人家50两银子的陪偿,这些银子还远远不够。”

  李氏脸色发白,双唇打着哆嗦,颤着声音道:“还不够?那可怎么办?我是真的拿不出来了。”

  知廉夫妇互望一眼,眼里尽是焦急。

  老太君不满地望她一眼,眼里带着失望。

  何氏还算镇定,她起身,道:“看样子,只得把库房里的拿出来折现了。”

  李氏尖叫:“不成,那都是给如美的嫁妆,不能动用的。”

  知礼冷冷道:“姨母果真一片慈母之心。但还是请姨母好生想想吧,究竟是三妹妹的嫁妆重要,还是父亲的性命重要。”

  李氏不响,只拿着帕子抽抽嗒嗒,“我知道,你们都怨我自私,不顾丈夫的死活。可我就如美这么一个女儿,如今,她的婚事迫在眉睫,却出了这档子事,与杨家能否成婚已悬上加悬。若再动用如美的嫁妆,如美这一生,岂不完了?”

  知礼眉毛都不掀地道:“按姨母这么一说,四妹妹的婚事,岂不更悬?”

  老太君心中一痛,搂着如情默默地流泪,“我可怜的晴丫头。”

  如情任老太君搂着,心里也是一片凉拨凉拨的,向家先前还有意把表姑娘纳为平妻,后来经过靖太王妃的敲打,这才暂且按耐。一来是忌惮方家的势头,二来也是顾及靖太王妃的面子,如今可好,方家没落了,估计与向家的婚事也就悬了吧。

  何氏怜惜愧疚地望着如情,手帕被绞成一团。

  知礼清咳一声,何氏回神,眉头紧皱,对上知礼的目光,又暗暗咬牙。知礼面无表情,但眉毛已皱了起来,他望着如情良久,又收回目光,望着脸色乍青乍红的李氏,“三妹妹确实可怜,不过她也算幸运了,有一心一意为她作主的亲娘。比起姨母的慈母心肠,朱姨娘可就差远了,就四妹妹一个女儿,却连半分嫁妆都不给留下。”

  知廉夫妇低着头,心头剧震,朱姨娘只是妾室,也无恒产,但这次却也是大出血了,屋子里稍微值钱的都给拿了出来,甚至连头上的银叉也给拨了下来。比起李氏当年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及这些年掌管方府所扣下的银钱,李氏的两千两银子,实在算不得什么的,甚至是自私小气了。

  李氏被说得理满面通红,很想发怒,但她确实不占理,只得强自忍耐,咬牙道:“库房钥匙又不在我身上,你们要开库房就去开好了。”

  何氏等的就是她这句话,立马微笑着表示去开方府的库房,拿些贵重物品去卖了,相信能把这次难关渡过的。

  李氏,何氏,林氏三人从娘家带来的嫁妆都放在各自的屋子里,只有大件的才放在库房里。而库房里的其他贵重物品则算是官中所有,其中有好些是下属同僚赠送,也有好些是海宁老家方敬滔及方华香几大家子送来的珍贵名物,方华香乃江浙地区盐商总商,家财万贯,送来的礼物不说价值连城,也绝对是百里挑一。方敬滔也毫不落下,每年捎进京的也是一大车贵重礼品,随便拿几件去折成现银,也不是小数目的。

  何氏林氏一并去库房后,其他人也各自散了,回到松鹤堂,如情绞着手指,望着老太君欲言又止的。

  老太君喝着夏林家端来的茶水,瞟了如情一眼,沉声道:“晴丫头,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如情点头,轻轻来到老太君身前,偎依在老人家胳膊处,轻声道:“二哥哥也私下给了我好些私房,奶奶为何要阻止我呢?”

  老太君怜惜地抚着孙女的肩膀,“祸是张氏闯出来的,也是你老子纵出来的,你那目光短浅的嫡母也有一半责任,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儿,明明就是他们的责任,凭什么还要你去承担?再来,你也快及笄了,与向家婚事也近了,却发生这样的事,嫁妆也给截了糊,向家夫人又是嫌贫爱富的主,方家这回糟受灭顶之灾,说不定要得瑟成什么样了。你都自身难保了,凭什么还要你来倒贴?平时候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可从来没你的份。一旦有了事,就由你去收拾烂摊子子,欺负老实人也不是这种欺法。再是孝顺,也不是这种孝顺法。”

  老太君说的毫不留情,“你大姐姐如今有了身孕,行动不便,这才没有登门,但也让人捎了三千两银子回来。你以为你大姐姐在钟家容易么?钟家老太婆越老越糊涂,她自己女儿不争气,越发败落得不成样,便一个劲儿的抠两个孙媳妇的嫁妆去填那个无底洞。不过幸好你大姐姐还算精明,把手头值钱的头面什么的统统藏了起来,在外头也穿着半新不旧的衣裳,虽老太婆冷言冷语的,却也不好打她的主意。不过所幸你大姐夫有出息,如今已在京中十二团营任都指挥使,这才携妻带子离了天津卫进京任职。你大姐姐夫唱妇随,可这京里米珠薪贵,样样都要钱,又是买房子置奴仆,又要四处打点,银子如水般往外使,钟家世代不善经营,到了这一代,除了个侯爵,也无多少恒产,你大姐姐先前来信,你大姐夫进京钟家老太婆呆是分文不给,反而抠去了些,钟家大房倒还算俐落,给了几千两银子,可那些银子在京城如何够使?如今,你大姐姐手头也并不宽裕。现下你老子出了这样的事,她第一个就捎回了三千两银子,出嫁的女儿尝且如此,没道理自家婆娘还这么斤斤计较,左一句要给女儿置办嫁妆,右一句没银子……自己的枕边人都这么冷漠,你个姑娘家,也没必要去争那个名声了。”

  老太君想得极端,恨极了李氏在这件事上的不作为,可她继母身份,也不好骂得太凶,再来涉及到李氏自己的嫁妆,她也不好明抢着要她把自己的嫁妆拿出来救人。但是,心里却窝火呀。

  如情轻轻搂着老太君的身子,轻轻安慰着,“奶奶,爹爹会没事的。大伯父还有大堂姑他们每年都要捎好些贵重的来,相信大嫂子拿几件去折了现银,应该能度过此次难关。太太她……就三姐姐一个女儿,一心为三姐姐着想,也无可非厚的。”

  如情也不是非要替李氏开脱,而是李氏有这样的想法也不过,又是继室,又生的是女儿,男人对她也是不冷不热,继子及媳妇也是点到为止,冷冷淡淡,出了这样的事,她首要的就是先替自己找退路。这是人之常情,也不能一味的怪她。

  知礼夫妇也没强求她拿自己嫁妆贴补,这才拐着弯逼着李氏答应把库房里的贵重名物拿出来急救,那可是官中所有,李氏想反对也得找个明正言顺的理由才成。

  老太君也知道如情说得有道理。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拨动着佛珠,“希望菩萨保估,你老子能平安归来。”

  因为李氏一直消极应战,惹得多方不满,虽然老太君面带不满却也强自忍着没有明着说出来,知礼夫妇也不予置评,知廉夫妇更是屁都不敢放一个,但底下人却传得很难听了,什么自私小气刻薄,不顾大局,为了那身外之物,连自家男人都不顾等等难听的话。

  李氏听后气得脸色铁青。她真的已经尽力了呀,她的嫁妆虽然也算丰厚,但这些年来也用了不少,虽然她确实留了后路,但真没多少现银呀。

  如美也听到这些下人的议论,当场便发了一通气,命人重掌了乱嚼舌根的下人,一路带着火喷到了豫郡王府,她要找如善算账。

  如美那可是集了一肚子怨气去的,门房的想阻也阻止不了,连忙报告给老太君等人,老太君眉毛都不动一下地道:“张氏是如善生母,如今自己母亲闯出如此祸事来还累及全家,如善也应该出一份力。让她去吧,我倒要瞧瞧,高嫁进王府的善丫头能有多大本事。”

  老太君这话说得讽刺不已,大有如善也不过尔尔的架式,实际上,如情心里七上八下的,虽然那天如善风光回门,周身珠翠环绕,但总有总刻意炫耀之嫌。至于李掠,如情虽然与他有几回短暂的相处,但都是不欢而散的。

  到了傍晚快裳灯时分,如美气如斗牛地回来,房门被她砸得冲天作响,她一进入松鹤堂就吼了起来,“如善那个白眼狼,爹爹平时那么疼她,有什么好吃好用的全都紧着她。如今她可好,居然数落埋怨起爹爹的不是来。先前回门时耀武扬威,神气活现,今儿我去找她,她倒好,居然就病下了,躺在床上叽叽哼哼的,哼,我敢断定,她是装病。”

  如情心里暗道,如善好一个高招呀。娘家有难,不管如何,都得出面相帮。但是,她想如善心里不愿帮的,这还差两万两银子呀。估计她的嫁妆总共加起来也没有这么多。再来,万一如善找到她,要她以豫郡王府的名义去救自家老爹,如善一个才嫁进门的新妇,哪里敢开这个口?但是,不帮又说不过去,便只能装病了。不管她是真病还是假病,总之,她躺在床上叽叽歪歪的也算是最好的躲避法子了。但是人家也给了些银子,不是么?还真不能说她不孝,不顾娘家死活的。只是她病着了,实在无能为力。

  高,如善这一招还真是高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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