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乔的故事
深夜。
“还不睡?”
身旁的通铺,有男子翻转身子的巨大声响,躺在正中的男子依旧睁着眼,夜深了,却还是辗转难眠。
浮华宛如一梦,如今想来,却只添几分惆怅在心中。
阴差阳错,倒令自己恢复了自由之身。
成为安乐郡王,忠君之事,食君之禄,一身荣光,但是这么简单,他亦作不到。
他不想成为那个人的臣子,一千个不愿意。
如果输给他,算是自己的失败,那么他不愿意让他看到自己在他脚下,苟延残喘。就算已然不是天子,当初的慕容乔,身为武将,有的也是这股正气和骨气。
如果要维持他最后的尊严,势必要丢下些什么,如今的生活,也许才是真正适合自己的。
往后,也不必再去想,到底,自己曾经得到过什么,曾经,又失去了什么。
难得糊涂,是不是才可以享受到真正的快乐?
他自然清楚,那个女子,一直在维护他。虽然,要这么做并不容易,但是,她还是一次次去请求他。正是不想见到自己成为她的拖累,他才想要,最后一次,带她走。
只是他处事太冲动,忘记了,如今的她,是贵为皇后。
一步错,步步错。
就在他无奈挟持她的时候,看到她唇角逸出的鲜血的时候,自己的心暗暗抽痛。不想连累她,却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我终于可以带你走了。”
随后而来的一巴掌,用去她所有的力气,在黑夜之中,她纤细的身子宛如风中烛火,下一刻,竟就像是要彻底熄灭一般。
那般的惨烈,萧索。她唇角的一抹鲜红,在他眼中,形成一分妖异的颜色。
那样的女子,竟然仿佛三娘一般。
“三娘。”
“是大少爷你来了啊……”她依旧卧病在床,勉强地支起身子,压低声音说道。
“是来找晚儿的么?不过,她又照顾了我一整夜,如今才睡着。”随着她温柔的目光,他把视线移向趴在桌面上陷入沉睡的她,心中竟然多了几分怜惜之情。
“我们晚儿,好像和大少爷你走的很近。”她的脸上浮现些许孱弱的笑意,浅浅说道。“她性子倔强,又有自己的主见,并不是个温顺的孩子。”
她久久凝视着他的眉眼,苦苦一笑,叹道。“有一个这样的妹妹,这个哥哥不易做啊……”
“三娘,你放心,我会照顾她的。”意气风发的他,这么说道。
“晚儿有你这个哥哥,是她一辈子的福气……”话音未落,她蓦地脸色一阵惨白,剧烈地咳起来,他只知道都说三娘病情深重,只是自己不常入蔷薇园,这般活生生的情景,倒也是第一次相见。
“三娘……”
只见她蓦地掏出床边的丝帕,掩住口鼻,一手抚着心口处,像是绞痛发作,疼不能耐。却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响。
等待了半响时间,她才平复了,唇角竟然渗出丝丝血迹。看的他坐在原地,竟然惊呆了。
“三娘,我去叫大夫。”
“没用的,救的了我的身子,也救不了我的心……”
她低垂着眉眼,喃喃道,最终抬起眉眼看着晚儿的背影,目光渐渐幽深,只是蹙起的柳眉,再也没有舒展开来……
只是她唇角的血迹,透着晶莹的光,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哀愁滋味。
他蓦地从追忆之中抽离出来,望向眼前女子紧蹙的眉头,苍白的脸色,轻轻颤抖的身子,下一刻,的确,他变得清醒。
难道,她也患上三娘当年一样的病症?
“为什么,你还不明白?”她这么质问他,他却难掩心痛,尽管她和三娘那么相似,但是他不想亲眼看着,她命丧黄泉。
自己到底为她做了些什么?不顾她的意愿,一次次让她身陷困境,根本就给不了她什么。方才甚至不得已,利用了她在东方戾眼中的重要位置,才得以全身而退。
他并没有如同自己说得那般,相反,在保全他,维护他的人,其实是她。若是他逼得她到了绝境,他万万原谅不了自己。
“这次,明白了。”她为了保住他,矛盾的心,才最痛苦不堪吧。这一次,自己的存在,更可能成为她的罪名。“再清楚不过了。”
他蓦地转过身,他明白了一切,但是已经太晚。从未想过,即使是迫于无奈,自己也不会亲手伤害她。
但是,该结束了。
“是我辜负了你的心意,之后,我们不会再相见了。”
也许,他们之间,从未开始。
这般想着,苦苦一笑,他离开的决绝。
如今,已经三年了。
他还活得好好的,已经证明,东方戾没有想要自己在他手中死去。至于缘故,想必也跟她离不开吧。
这三年时间,他的心从未安稳过,若是她患上三娘一般无二的病症,结果是不是红颜早逝?
宫中自然多的是名医,只怕人算不如天算,劫数难逃。
“怎么?又失眠了?”身旁的男子捅捅他的手臂,粗声粗气说了一声。“还是早点睡吧,明日我们就要去京城了,到时候犯困可不行。”
京城,久隔三年之后,他又要去那个地方了。
自己已经是失去天下的无名人士而已,生活在这个小地方,每个人都淳朴善良,倒也体贴,他倒是不再提,自己的过往,一丝一毫,都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罢了,就当成一次很长久的梦。梦醒了,还在乎是否记得作何?
清晨。
“今日护送的,是肖家布庄出的金缕衣,珍贵异常,可千万不能出什么岔子!”
领头的,这么道。
“听说布庄主人也到了,他可是这几个周边城镇最大的富商,年纪轻轻,真是个头脑了不得的人物!”
身旁的人这么说,听到一阵有力稳重的脚步声,停在自己眼前。
这三年内,他对于身边的人物,倒是不感兴趣。
只是察觉到这道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许久,这才觉得诧异,缓缓抬起眉眼。
肖奇原本只是觉得这人身影有些熟悉,才停下脚步,只是在他抬起脸的那一刻,居然有半响说不出话来。
他只是一袭简单的粗布衣裳,卷起的衣袖显露体内蓄有的力道,身材魁梧高大,似乎和眼前的镖师毫无差别。
只是那一双灰暗的眼眸,暗藏了每一分的凌厉和光华,下巴新出的髭须,更添了几分沧桑的味道。
“你……”肖奇双眼变得濡湿,虽然世人都觉得商人无义,只是他还记得当年的恩情。他不是死了吗?如果死了,自己眼前的又是谁?“你不记得我了?我是你当年手下的小将肖奇,你曾经救过我的。”
“老爷,你认错人了吧。”他淡淡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再无一分霸气和威仪。
“难道,你不是那位故人……”这么想着,知道兹事体大,自然不能声张,肖奇扯起嘴角笑意,当着在场所有镖师的面,说道。“竟没有想到,这世上竟有如此相似之人,可道天大之大,无奇不有……”
这么说着,身旁的人倒也不再留意了。
只是护送金缕衣之前的一个时辰,肖奇再度找到了在一旁等待的他,等到身边空无一人的时候,才压低声音问道。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那些过往,他的确记得很少了。自己在还不是蓝乔的时候,只是一介副将,手边跟了几个小将,他倒还是有些印象。
特别,这个他冒着危险,从沙场上救回来的小子。
如今,他倒成为这一带有名的商人。不单家财万贯,更是为人正直,声誉良好。
“记得。”他的嘴边,逸出这一句话,神色却没有多少变化。
“这些年来,慕容府也不像个样子了,卖出了府邸,人死的死,散的散。这些都是我去京城谈生意的时候,打听到的。”顿了顿,肖奇的视线紧紧锁在他的脸上,说道。“当年听到你战死沙场的时候,我一直不敢相信。如今,你果然活着回来了。”
肖奇只是一介平民,自然不知道,自己经历了怎么样的曲折,又是如何成为堂堂凌云国天子。只当是他在瑶夕之争大难不死,说得神情激动。
当年,蓝乔那个叱诧风云的名字,更不会与如今这个普通的镖师有所联想。
“你当年的救命之恩,肖奇一直铭记在心。”肖奇站起身子,神色温和。“不说这些了,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他却没有答应,推脱道。“肖老爷,马上我们就要启程了。护送金镂衣,是我们这次的任务。”
肖奇却觉得这样的他,已然跟自己记忆中那个英武的慕容乔相差甚多。像是,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无所谓了。“你当真要在镖局干一辈子吗?”
他淡淡一笑,丢下一句话,却不觉得其中的苦涩滋味。“至少,我还有这身武艺。”
“这样的生活虽然不成样子,倒也觉得心中安稳。”
肖奇望着他,目光幽深,缓缓说道。“这次,我可以和镖局主人谈谈,让你留下来,我们也可以叙叙旧。”
“至少是以自己的真本事干活,养活自己,没什么好抱怨的。”他扬起嘴角的笑意,面色平静十分。“至于叙旧,我护送回来,多的是时间,不在乎这一日两日的。”
“好吧,既然你不愿,那我也不阻拦你了。”肖奇顿了顿,压低声音说道。“这金缕衣,其实是送入宫的。”
他迎上肖奇的眉眼,轻吐两字。“皇宫?”
“皇后体恤,宫中的一部分布匹,是让肖家布庄负责的。”
皇后那两个字,他蓦地眼光一沉,却不再说什么。原来,自己护送的,居然是要去呈给皇后的东西。
“原来如此。”沉默了半响,他最终也只能轻描淡写,一句带过。
“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好吧,等你从京城回来,我们再好好谈谈。”肖奇温文地笑了笑,知道,他们多的是时间,去了解,到底他过去经历了什么。但是,如果他不想说,他也不会逼他。
既然,他如今的身份是镖师,自己就该尊重,他的选择。
他要的,并不是别人的同情,而是,看待的相同的目光。
京城。
将金缕衣送到宫门之外,他默默伫立在原地,望了很久,直到黄昏时分,才缓缓背过身去,仿佛是埋葬过去那一段回忆。
轻叹一声,浮华虚幻,如今自己才清醒的认识到,这个地方,自己本不该再来。
世人无尽的苦难,自己不过是其中一种。
默默闭上双眼,咽下心中些许的苦涩,一步步,离开。
身后,传来关上宫门的沉重声响。
如今,他们之间隔着的,便是这么一道高大的朱漆宫门。
他走不进去。
她也不出来。
他们,最终还是成了两个世界的人了呐。
“乔哥,今晚大家一起去酒肆喝酒,你也去吧。”身旁一位年轻的镖师,勾住他的肩膀,笑道。
“好,不醉不归。”他这么说着,眼底却暗暗划过一丝哀愁。
整整一夜,喝的烂醉如泥。醒来时分,自己和几位镖师,依旧身在酒肆,望着门外,却早已日上三竿了。
倒是比当天子的时候,还要肆无忌惮,活得自在。
他这么笑着,也许是命运和自己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他,原本就只是一介武夫,那些用尽心机的天子生活,活得太累。甚至,连自己也没有发现,自己到底变得,多么可怕。
杀一个人,甚至夺走更多的性命,也可以铁石心肠,毫无愧疚。
那,还是以前的慕容乔吗?
这个问题,就连他,也无法回答。
“姚姑姑。”
一位位宫女,恭敬有礼地福了福身子,环儿微微点头,一步步走出宫外。
“姑姑今日又出宫?”宫门的守卫,笑着问道。这可是皇上皇后身边位置最高的姑姑,宫中无论大小宫女,宫人,都对她心存恭敬。
“对,出去买些东西。”小姐的病,如今有好转的倾向,无疑令自己放下心来。她最近频频出宫,倒是发现上次在宫外买回来的蜜饯,小姐喜欢的紧。
年轻的侍卫觉得不解,她实在是劳心劳力。“姑姑如何还要亲自去,吩咐手下宫女不就好了?”
她闻言,浅浅一笑,柔声说道。“总是要经过我的手,才放心些。”宫中人多手杂,更何况,小姐的周遭事务,都是自己一个人负责。小姐的身子好不容易才见好,可万万不能再出什么事了。
最近小姐倒是胃口不错,特别是祁家特制的酸梅子,她更是喜欢,这么想着,怕是小姐腹中的孩子,又是一位小皇子吧。
这么想着,她淡淡一笑,侍卫放行,她盈盈走了出去。
买了满满一袋的蜜饯,她走过另外一个方向,经过那喧嚣的酒肆,神色平静。
下一刻,身子有些许摇晃的他,走出酒肆大门。
抬起头,望着眼前这个艳阳天,粗犷的线条,渐渐柔和下来,大咧咧伸了个懒腰,拍了拍布衣上的尘土,嘴角扬起一个微笑的弧度。
两个人,一个停留在酒肆门口,望着天际的云彩,而另一个,已经错过。
擦肩而过,居然也没有一个人的心,有丝毫的异样感觉。
原来,命中安排他成为一个普通人,成为一个镖师,来了一趟京城,却是给自己一个摆脱梦魇的机会。
如此,心中已然轻松几分。
但愿,她可以活得自在。其实,无论是否位高权重,是否身份尊贵无疑,自己都该找到一个最合适自己的位置。
否则,像是自己,从高高的天上,摔到地面,天上人间,可谓相差迥异。
也许,如今这个位置,倒是可以保有自己的一世安宁。
离开京城的时候,他也再也没有回头。
这一辈子,都不需要再回首了。
渭城。
肖家布庄。
“请问,这位爷,你找谁?”布庄账房望着脚步停留了很久的他,陪着笑脸问道。
“你们当家的。”他神色平和,吐出一句话。
“你……有什么事吗?当家的今日早早回去了,不在布庄。”
“好,知道了。”他转过身子,他突然生了好奇心,到底肖奇要他看的,到底是哪一位故人。
肖府。
“老爷,夫人,门外有个高大的男子,说想见老爷。”
“喔?是谁啊。”慕容珠放下手中的茶杯,盈盈站起身来,淡淡一笑。
仆人低着头,说了一句。“他没说名字。”
“请他进来。”肖奇蓦地想起了,想必是他来了。“娘子,那个人,你也认识。”
“是吗?”慕容珠安于相夫教子的生活,不常出门,倒是一时想不起来,此刻即将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什么人。只是看相公眼眸中已然神色不同,难道是他们的故人……
只是如今自己的五姐贵为皇后,不能常常回渭城探望肖家。
还会是谁?
下一刻,狐疑的视线落在跟着仆人,走入大厅的这个魁梧男子,一袭灰色粗布衣裳,显得干练十足。
她微微眯起清丽的眼眸,望着他半响时间,对方的眼中也不无惊愕,这个秀丽的女子,居然是慕容府中最小的妹妹?
他乡遇故知,也算是人间一大喜事。
“大哥……”虽然当年与大哥关系最要好的是五姐,但是自己也没有忘记,那张深刻粗犷的脸孔,是属于谁的。
眼底渐渐濡湿,她声音变得哽咽,没想到,她居然还能见到大哥。“当年,他们都说你死了……”
原来,自己手下的小将,居然娶了自己的小妹为妻。
人间的缘聚缘散,际遇无常,真的没有人说得清楚。
他淡淡一笑,伸出手,和之前一样,抚上她的发顶,神色宠溺。“小妹。”
“活着就好,活着什么都好……”慕容珠强忍着眼泪,居然话都说不完整,呢喃说道。
“刘婶,赶紧准备酒席!”慕容珠急急夺门而出,这般喊道。
“果然,还是当年的天真性子。”他望着那一抹背影,徐徐吐出这一句,心头却一暖。
肖奇视线落在他的身上,语气平静。“今日,我们总算团圆了。”
是啊,总算——团圆了!
他不必,孤家寡人,一个人生活下去了。
黄昏时分。
一桌精致饭菜,有着家常的味道,之前的他吃过太多山珍海味,却常常食不知味,只因被恨意蒙蔽双眼,麻木了身子,原本居然没有这些有滋味。
这么想着,倒是更加神色黯然。
碗中,被慕容珠夹了很多菜色,堆得高高的。
“小妹,你这么,叫我怎么吃得下?”他笑道,心中已经坦然。
“大哥你多吃点,我们已经有六七年没见了……”慕容珠幽幽地说道,默默望着他。
是啊,从慕容乔到蓝乔,从蓝乔到如今不屑于名字的他,时间犹如白驹过隙,太快。
深夜。
他说不过肖奇和慕容珠,还是留在了肖府,只是深夜依旧难寐,独自打开房门,走入花园。
明月依旧,只是如今的自己,才有真正的心情,来看这个世界。
想了很多,从过去到现在,用整整一夜的时间,来整理收拾干净彻底。
清晨。
他听到肖府门口有些动静,缓缓走过去,看到一个五官深刻的年轻男子,身边站着一个小家碧玉眉眼清秀的女子,脚边有个白白胖胖的孩子,抓着自己娘亲的裙摆,四目张望。
慕容珠站在他们对面,眉眼带笑,即使不经意,他还是听到他们在谈论的内容。
“这是我娘要我们送来的糕点,是她亲自做的。”男子递过一个篮子,神色冷静。
“替我谢谢李婶李叔……”
他没有继续听下去,而是越过他们,没有打扰他们之间的谈话,走出门去。成为镖师的自己,习惯去没人的地方,练习武艺。
走向,后山口,他发觉自己,京城一别之后,愈发释然了。
人总是要,学着退后一步,才不会为难自己,不会为难别人。
呵呵一笑,他以手捧起山间的清泉,喝了一口,长长舒出一口气。
三日之后,李家。
“宝宝,手里拿着什么……”果儿微微蹙眉,从孩子手中,掏出一个东西,放在自己眼下,微怔了怔。
“娘……”孩子脸上不满,娘亲夺去自己前几日在地上捡到的新玩具。
“夫君,你看,这是什么?”
李昊走过几步,望着这个已经有些破损的淡黄色物品,沉默了半响,才缓缓吐出一句。“好像是护身符……”
这一个有着年头的护身符,在微微的阳光下,仿佛历经磨难之后,散发着独特的幽光。
仿佛,在它身上,也有着说不尽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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