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得云开

　　“你说过的，那句承诺，逾期了吗？”他眉头深锁，直视着我的双眼，目光炽热。

　　噙着泪眼，我望着眼前这个男子，心中的坚硬，一分分软化。

　　“你……还愿意留下来，守候在我身边吗？”他放开了我，视线轻轻落在我的身上，眼神一沉。

　　我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听到心中的声音，这么提醒自己，原来，这世上还有真心真意的情感。伤害，其实只是想要保护。

　　“我想用我的真心请求，你会愿意留下来吗？”他的神情恳切，手上的力道那么小心，生怕弄疼了我。

　　第三次征求，我清楚，他在等待我的回应。淡淡一笑，面对着他，我默默点头，手中的凉意，被他的掌心温暖。

　　“其实，今日的新娘，并不是我。”沉默了半响，安静地倚靠在他的肩头，主动开了口，打破这一份难得的谐和。

　　他的语气之中，不无惊愕，打量着我身上的嫁衣，微微蹙眉。“什么？”

　　“渭城有个习俗，若是想要得到幸福眷顾，便该穿上一回新嫁娘的霞帔。你，误会了。”迎上他的黑眸，我柔声说道。

　　他的嘴角扬起一丝平和的笑意，直视着我的眼眸，蓦地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我真庆幸，你没有答应他。若是我真的错过了这一回，怕是再也无法弥补这份遗憾了。”

　　“我不该利用任何人，也不该违背自己的心。就算再孤单，也不该如此。”我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的笑意，不再冷淡和僵硬。

　　“一路赶来的时候，我居然也会害怕，害怕就像那日，我们站在山洞口所看到的一样。你穿上美丽的嫁衣，戴上凤冠，坐上花轿，成为另一个男人的妻子。从此之后，我们两个人，再无可能。”他第一次，将自己的心，坦诚在我面前，每一个字，都令我触动，想要流泪的酸涩。

　　不经意，双眼再度变得濡湿，我暗暗说服自己，如今的我应该用微笑，来代替眼泪。“那一次，在京城，我足足等了十日。但是，我说服自己，是我的，终究是我的。若是等不来的，我也不该奢望。”

　　“是我不好，我以为，这样逼你走之后，至少可以保住你完整的人生。”他的眼神之中，尽是愧疚，平日冷淡的神色，再无一分。

　　“身边没有所爱之人，人生就已经残缺了。”我垂眸一笑，心中只是黯然，我们经历了那么多，如今才可以互相坦诚面对，算是一个不错的结局吗？

　　但是，还有一个秘密，等待揭晓。

　　“其实……”我稍稍迟疑了下，抬起眉眼，望向他的脸。视线落在他的那一双眼眸之中，还恍惚记得，那个少年，漠然的眼神。

　　“想说什么？”他的神色一柔，黑眸之中褪去了阴沉的颜色，缓缓流淌着暖意。

　　“很早之前，我就已经见过你了。”弯起嘴角的笑意，我终于选择，将这个深埋心底的秘密，说出口。“只是，我不知道，你如此尊贵的皇子身份。”

　　“你……”他的脸色蓦地一沉，我想他应该明白，我想说什么。

　　“我在蛇窟之前，等过你，但是再也没有等到。所以，我放弃了。”我主动伸出手，右手心的朱砂痣，在温暖的阳光下，那么明显。感受到他的眼神，一分分变得炽热，他微微蹙眉，不敢置信地打量着我，丢下一句话。

　　“你早就知道了？”

　　收回了手，他曾经倚靠这唯一的标识，寻找我。但是我也曾经用这双手，反抗他。苦苦一笑，我平静地点点头。“是。”

　　“如果那个孩子是你，琴幽容又是谁？”他苦苦一笑，压低声音，喃喃自语。果真是，上天在戏弄自己。

　　我知道，无论何时，琴幽容那个女子，都会在我们的心里，不会被忘记。我不愿承认，她是我们之间的阻碍。

　　他的眼神清明，紧紧捉住我的手，不肯松开。“为何不说出口？”

　　“说不说出口，其实都一样。”顿了顿，我的心，很坚定。当时的我，其实更害怕对他生成的感情。所以，迟迟不敢面对。“她早就代替当年的我，入驻了你的心里，当时，我觉得已经没有必要承认了。”

　　“你的心中，早就有了她，就不该放开你的手。我知道被人丢下的感觉。像我这样的女子才可以挺过来，她……没有你，也许就不行了。”笑意，凝聚在心中，一切都变得释然，选择离开的人，是我自己。

　　三个人，迟早要有一人先走。

　　他的神色凝重，眼神仿佛有温柔划过。“你怕，我因此而抛弃琴幽容？”

　　“我们早就错过了，而且，在互相伤害的生活着。我遇到了子潺，而你，遇到了琴幽容。我们的人生，早就是两个方向。”每一句话，尽是追忆，曾经的逝去，曾经苦痛，也曾经欢笑。

　　“所以，在知道你就是当年那个少年之后，我的心，再也无法平静下来。但是我知道，我不能说出来。至少，在那个时候，我不能。”含着微笑，我抬起头，望向这个曾经太过冷漠和阴沉的男子，这一次，不想再隐藏自己的心，选择，直言不讳。

　　“为何上天要我找到的，是另外一个女子？”他眼神一暗，心中百转千回，其实那个孩子，一直就在自己的身边不远处，但是每一次，都是遗憾的错过。

　　“甚至，对我放在心中的那个女子，却百般刁难，折磨凌辱。”

　　“上天是在惩罚我，没错。”大掌，轻轻抚上她的容颜，看得出她的些许憔悴，心中溢出深重的自责。

　　“殿下，有时候遗憾也在所难免，没有任何人，心中没有遗憾吧。”淡淡说了一句，我的心一阵触动，因为他的温柔。

　　我终于，明白了丽歌，因为贪恋大哥的温柔，即便是替身，都愿意。

　　如今，他们也该成为真正交心的夫妻了吧。

　　“曾经以为，你的世界，我站在边缘。”他眼神幽深，轻搂住我的身子，有着炽热温度的胸膛，一遍遍告诉我，这不是幻象。

　　“我察觉到了你对我的改变，没有想到，你居然早就知道了。”他温暖的话语，迟到了那么久，偏偏我的心，还是有所回应。

　　“还记得，回到家之后，我不断地做着噩梦，梦到独身身陷黑暗的蛇窟，但是梦醒之后，就连娘亲，我都不敢讲。”一次次地被噩梦惊喜，那段时间，活得那么疲惫。年纪太小的我，却还要承受太多的东西。“没想到，你一直记得我，一直记得那个孩子。可惜，长大之后的我，怕是不能令你满意。”

　　“为什么？”他淡淡一笑，在我耳边低语。

　　“娘亲要我，有一颗柔软的心，但是我害怕……我没有。在慕容府的生活，让我养成了不愿低头，不愿妥协的性子，做不到永远那么单纯温柔。”我知道，自己的弱点，是否令他失望了？

　　各自不如意的生活，改变了我们当初的模样。

　　“我们都变了，谁都没有资格，数落谁。但是至少，那是我心中最干净温暖的一段回忆。”他的声音之中，夹杂了清晰明显的笑意。我们都放下了心中的防备，彼此的面孔……那么真实。

　　“晚儿，你才是我这辈子要找的人。”他轻轻抚上我的后背，温柔的声音，穿透我的长发，萦绕在我耳畔。“虽然，我们一度迷失过，一度徘徊过，一度错过。以后，不会了。”

　　闻言，感动压过理智，我闭上双眼，柔声说道。“算是誓言吗？”

　　他轻声笑着，声音一柔，语气带着些许征求，缓缓说道。“我可以代替那个人吗？”

　　他的冷漠无情、他的温柔眼神曾经反复徘徊在梦境。如今，东方戾就要代替子潺，走入我的心中了吗？

　　我的呼吸，渐渐平稳，心情恢复了平静如水。紧紧抓住他的衣袖，隐隐察觉得到，幸福就快到来。

　　寒冷的冬日，即将结束。

　　仰起脸，我微笑着问道。“你心中的那个女人，是我吗？”

　　“怎么？还不相信？要我发誓吗？”轻轻的吻，落上我的额头，他眼中的宠溺笑意，令人不敢逼视。

　　替我暗暗拂过被风吹乱的长发，他轻声笑道。“没想到，一想冷静沉敛的你，也有如此孩子气的时候。”

　　“把这身碍眼的嫁衣脱下来，我不想再看到了。”他的视线，慢慢向下移，一接触到那鲜艳的嫁衣，脸色蓦地变得难看。

　　“传说是真的，当我穿上它的时候，幸福就来到了我的面前。”望着他神色的变化，我慢慢加深了脸上的笑意，指腹轻轻划过这身上的嫁衣，心中一阵暖意淌过。

　　他点点头，随即说道。“我要你答应，跟我回京城。”

　　望着他，我压低声音，幽幽地说道。“我会的，但是可以给我三天时间吗？”

　　“珠儿他们，我想要告别，不想走的太仓促。”一旦鼓起勇气，走入深宫，我想也许再见他们的机会，不会太多。

　　“好，我去客栈等你。”像是不确定，他带着笑意，再度追问了一句话。“你，不会不来吧。”

　　“不会。”微笑着，我的笑意灿烂，我渐渐抽出自己的手，从容地说道。“我该回去了，再不走，真正的新娘该缺席了。”

　　“只要你没有去代替那个新娘就好。”他笑着丢下一句话，终于愿意，松开手。

　　“我走了。”默默转过身，不需要他的挽留，因为我们彼此清楚，三日之后，都会站在对方的身边。

　　直到……走了很久，我回过头的时候，依旧看到那个颀长俊挺的男子，站在原地，望着我，犹如石像，唯独眼神，微微发亮，胜过春日的阳光。

　　在转身的时候，明明微笑着，眼泪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溢出眼角，温暖地淌过脸颊。

　　真相大白，当所有都浮出水面，重见天日的这一刻，是不是就不会不悲伤了？

　　“我来晚了，但愿没有耽误你的时辰。”推开絮儿的房间，我匆匆走向她的身边，褪下身上的嫁衣。

　　“方才那个男人，是……”絮儿却并不急，支开了身边的所有人，拉我走到一旁，轻声问道。“是你的幸福吗？”

　　望着我的微笑，作为回应，她浅浅笑着，吐出三个字。“祝福你。”

　　“不过，你会跟他走吗？”穿上嫁衣，她蓦地想起来什么，有些许的迟疑。“但是，二弟怎么办？”

　　我的心蓦地一沉，喜悦被这一句话，紧紧掩盖。

　　我该如何，去面对李昊？我清楚，我不能不告而别，偏偏告别，却那么难。

　　在我被所有人抛弃的时候，我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遇到这么多形形色色的人，是他们，陪我一同面对和经历。

　　我轻轻按下她瘦小的肩头，替她戴上沉重的凤冠，抚平霞帔之上的细小褶皱，我们两个，相顾无言。

　　晚宴之上，我见到了李昊。

　　我想，他一定知道了，那个人的到来。正因为如此，我才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

　　喜宴，在热闹一片之中，结束了。

　　新人，被送入洞房，等待一夜春宵。

　　他默默等待人潮散去，一步步走向我的身边，隐去了所有的情绪，语气之中毫无起伏。“没有什么，想说吗？”

　　“李昊，我很快就要离开了。”

　　淡淡一笑，尾随着他，走出李家，我轻声说出这一句话。

　　“那个男人，不会再……”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以后，你不会再找到一个地方，和渭城一样，将自己隐藏了吗？”

　　“我想，不会了。”将自己掩藏那么深，想让任何人，都无法找到自己，这样的事，我不会再做第二遍。

　　因为心，找到了归属，如果那就是属于我的位置，无论多么艰难，都要走下去。

　　他笑着，语气之中，却是更加复杂的情绪。“也许，我再也不会遇到一个，像你这样的女子了。”

　　望向我的脸，他迟疑着，问下去。“我不懂，感情为何物。但是我知道，之前的你，并不快乐。如果感情真的被世人所称羡，是不是真的那么完美？”

　　默默摇头，我一字一句，柔声说道。“不，感情并不那般美好，有心酸，有泪水，有疼痛，有苦涩。”

　　“你这一次，还是愿意去相信心中的感情。但是，你打算用你的一生，来赌短暂的感情吗？”

　　“赌？”带着不确定的心情，我吐出这一个字眼，心情划过一丝涟漪。

　　“若是再输了，你还想躲到何处去？还想重新开始一次吗？”他一把扳过我的肩头，再度开了口。

　　他不觉加大了声音，像是要令我清醒。“你以为你的心，到底有多坚硬？是和石头一样，还是和钢铁一般？”

　　“李昊……”唤出他的名字，心情更加沉重。

　　“穆晚，你别忘了，心，是最脆弱的。你的心还可以，继续受几次伤？”他幽幽地望着我，眼神渐渐深沉。

　　“待在他的身边，即使往后再受到伤害，也没有关系吗？你是不是，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如果，这是我自己选择的命运，我会的。”微微蹙眉，我撇开视线，点点头，转过身子。

　　“你坚信的话，我也没有办法，挽留你了。”身后的声音，夹杂了浓浓的无奈和苦涩，我听得清楚。

　　“李昊，我很清醒。如果嫁给你，可以得到平静的生活的话，但是我会一生良心不安。”顿了顿，我没有回头，暗暗握紧双拳，我没有迟疑，说下去。

　　“你不会知晓，何时会遇到真正属于你的那个女子。我无法单纯利用你，让我们彼此都无路可退。”

　　“以后，还会发生什么，我们都无法预知。”淡淡一笑，我丢下这句话，脚步，不再停留。“你会是我最知心的朋友，我会永远记得你。”

　　“会幸福吗？”他问了这一句，但是我没有立刻回答，沉默着，在渭城的每一日，都是我最珍贵的财富。

　　就在我的身后不远处，他微微顿了顿，再度重复道：“会比在这里，更幸福吗？”

　　“我的人生，不该总是灰色的，我是如此坚信的。”

　　我一个人，默默走出树林，离开了李家。

　　月光，洒落在青石板之上，我的脚步却不再沉重。

　　就算伤口还在，迟早有痊愈的时候，只要彼此对对方……诚实。

　　这么想着，嘴角暗暗上扬，弯成了一个微笑的弧度，来自真心，没有一丝虚假。

　　右手，轻轻抚上心口，淡淡问一句。“慕容晚，你的心，柔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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