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真相

　　“你们都退下吧。”

　　望着渐渐灰暗的天色，我支开了身边所有的丫鬟，一个人安静地坐在房内。

　　门边响起一阵声响，步伐稳重，想来应该是大哥。

　　“晚妹。”

　　我淡淡一笑，抬起眉眼，只可惜，我此刻已经无法看清楚他的脸。虽然我们曾经是兄妹，但是这是凌云国的皇宫，不得无礼才对。我蓦地站起身来，直直地向前走了几步，却突然撞到了桌椅，双腿上传来的疼痛再度令我不自觉地俯下身去，更清楚，我无法继续瞒住大哥了。

　　“晚妹，你的眼睛……”

　　“如你所见，我看不到。”抬起头，我不想继续回避下去，平静地说道。

　　感受的到他有力的双臂扶住我的右手，他语气冷沉。“什么时候开始的？”

　　“两个月了。”抚上光滑的桌面，在雪麟国治不好这双眼，也许我身在凌云国，依然不该继续心存任何的希翼。

　　“别害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感受到他的拥抱，紧窒而炽热，耳边传来这一句话，像是儿时曾经熟悉的安慰。似乎，即使我身边没有任何人愿意留下，也绝对不会少了大哥的关怀。

　　“我会要凌云国最好的大夫，给你治病。”顷刻之后，感受得到他粗糙的大掌轻轻握住我的双手，语气比平日更加轻柔几分。“很快，你就可以痊愈了。”

　　垂下眉眼，我轻声说道。“谢谢大哥。”

　　“无论何时，我想要保护的人，都只有一个。”

　　听着这一句话，心中淌过阵阵暖意，只是夹杂了些许的不安。

　　“今日不同往日，你已经是凌云国的天子了，你要保护的人，还有天下子民。”弯起嘴角，我轻声提醒，不知为何，在双眼明亮的时刻，我总是不难察觉，大哥看我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同了。而在此刻，敏感的心，更是在告诉我，有什么在悄悄改变。

　　“晚妹，你总是如此从容不迫，似乎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窥探到你最真实的一面。”我听到大哥轻轻的叹息声，仿佛透着沉重的无奈和其他更加复杂的情绪。“我想子潺他，一定是个最幸运的男子。”

　　“大哥，别再提子潺了。”淡淡一笑，压下心中的惆怅，不露痕迹地制止了大哥继续说下去，我适时地转移话题。“是不是在一年前，你因为自己的身世，才留在仇逸卓的身边？”

　　“瑶夕之争中，我被仇逸卓擒获了，在受伤的时候，他看到了我背上的图腾。”

　　图腾？微微蹙起眉，我想起幼时和大哥一同骑射之时，似乎曾经见过他背上的狼形图腾，难道那就是……

　　“这图腾，是凌云国皇室的代表。而我的生母，是凌云国的福德皇后。因为在宫中受到陷害，不得不派人将我送出，几经周折，才会被雪麟国的慕容大人收养。”

　　“一年前，凌云国宫廷之中混乱不断，几位皇子都想抢夺皇位，但是福德皇后唯一的儿子，是我。”

　　我紧皱眉头，压低声音问道。“帮助你证明身份，进宫夺权的人，是仇将军？”

　　“正是。”大哥的声音，听起来越来越沉重。“仇逸卓是我曾经对立的敌人，我却是依靠他，才得到如今的一切。”

　　“早在凌云国宫中大乱的时候，这朝野之上，握有最大权力的人，就是仇逸卓。他掌有三军，大权在握，虽然年轻，却是凌云国最大的功臣。”

　　“如果不是他，我很难得到皇室的承认，也得不到属于我的东西。”

　　微微仰起脸，我的声音柔和。“大哥对仇逸卓的，是感激吗？”

　　而大哥却误解了我的言下之意，以为我还对当年的酷刑耿耿于怀，对那个冷酷的男子充满敌意。“我知道，他曾经把你伤的遍体鳞伤，但是……”

　　我很清楚，大哥未说完的意思，是什么。想必那个时候，站出来证明他的身份的人，就只有仇逸卓而已。大哥对仇逸卓，自然是信任有加。

　　“他也曾经受我之托，到雪麟国来找过你，你不必怀疑他。”

　　浅浅一笑，压下心中的那些思绪，我不再说破。

　　“对了，最近环儿没有和你说什么吧。”

　　“环儿？”我缓缓摇摇头，不明白到底大哥想说什么。相反，我只是觉得环儿似乎有心事。

　　沉默了半响，我才听到大哥再度开了口。

　　“我清楚，子潺的死对你来说，是很大的打击。你表面看起来虽然已经没事了，其实你的心里还没有放下他。”

　　我低垂下眉眼，侧过身子，不想作出任何的回应。

　　“但是，我可以代替他吗？”

　　闻言，这一句话像是一把冰冷的剑，准确无误的戳中我的心。听得到他话语之中的期待，却更像是意料之外的情绪。

　　代替？这个字眼，明明炽热，却令我痛彻心扉。

　　我从未想过，还有人可以代替子潺在我心中的位置。逝去的过往和回忆，我也想要永远保存下去。但是却忘记了，也许我会是一个人，只剩下一个人。

　　微微蹙眉，我渐渐发现了，大哥的情绪，似乎越来越反常了。“大哥……”

　　蓦地，我清晰地感受得到肩膀处传来的力道，仿佛是大哥想要证明些什么。“我是凌云国人，而你是雪麟国的女子，我们之间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你明不明白？”

　　可惜，我并不迟钝，但是也不想说破大哥的用意。维持着脸上的笑意，我泰然处之。“如果你我不是兄妹，又会是什么关系？”

　　语气渐渐变得不留余地，我不想破坏我们之间的感情，更不想令大哥更加难堪。所以早点回绝，是最好的选择。“我们共同的回忆，便是在慕容府的十七年时间，如果你否认了这段关系，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还可以说服自己，继续留下来。”

　　“晚妹，你还是一样执着。”

　　声音之中掺杂着淡淡的笑意，我听得出大哥是在安抚我的情绪。“没关系，我们之间还有不少时间，我可以等。”

　　我轻轻撇开脸，我只想维持此刻的关系，不想让我们之间变得复杂。可是，这一次，我又如何面对这个根本就没有血亲的兄长？当兄妹的关联变得岌岌可危的时候，我又该作出如何的决定？

　　“我绝对不会逼你，因为我一直都是尊重你的感受和选择，和之前一样，不曾改变。”

　　肩膀处的手，渐渐离开了，我听到大哥的脚步，渐渐远离了我。随即，是关门的声音。之后，便是异常的死寂。

　　我以为，我们之间，可以跟从前一样。

　　但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在他成为凌云国的天子之时，就已经注定了，我们之间的兄妹情意，无法继续持续下去。身为天子的他，可以得到这凌云国的一切，又如何可以说服自己，像当初的慕容乔一般纵容我的决定？而我的拒绝，也许无法支撑太多的时间。

　　苦苦一笑，暗暗自嘲，慕容晚，你到底是想以何种身份，留在一个陌生的国度？当唯一的亲人想要推翻这岌岌可危的一层关系的时候，你到底还可以找到什么借口？

　　“谁？”

　　门边的脚步声，听来似乎有些沉重，只是那个人迟疑着，等待着，却迟迟没有开口。我们之间，只剩下死寂般的沉默。

　　“是……环儿吗？”我顿了顿，压低声音问道。她是何时开始等候在门外的，对于我和大哥的谈话，她又听到了多少？

　　“是我，小姐。”

　　她的声音很平淡，却似乎压抑着更多的情绪，让我不免有些不安起来。

　　沉默了半响，缓缓的，她轻声笑问。“皇上最近在忙一件事，小姐可曾听说？”

　　“什么？”眉头微蹙，我知道我不曾点灯，环儿站在黑暗之中，亦不会察觉到我双眼的异样才对。

　　“这对小姐来说，可是件喜事。环儿得知了，也为小姐你高兴呢。”

　　环儿的笑声之中，似乎却带着轻微的颤抖，更令我生疑。“皇上打算封小姐为凌云国的郡主，以便常伴皇上左右。”

　　眼底迎来一片惊痛，我的声音越压越低。“环儿，你说的是真的？”

　　环儿没有任何的迟疑，缓缓说道。“环儿何时骗过小姐？往后小姐身份尊贵，自然不会再受到任何不公的对待了。”

　　“我不在乎什么郡主的头衔，更何况，鉴于我的身份，凌云国朝野之上也不会允许一个雪麟国的女子被封郡主。”大哥身为天子不久，根基不稳，若是行事作风惹来太多争议的话，无疑不是一种暗中的威胁。

　　那一刻，环儿的声音之中，似乎透露着些许的苦涩。“皇上一心要做的事，是不会改变的。”

　　“小姐曾经说过，不希望我们三人的关系，有任何的改变。”环儿始终停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没有移动一步的距离，我似乎也可以想象，她倚靠在门边，淡淡睇着我的模样。不知为何，甚是凄凉。

　　“但是，一切已经变了，变得不一样了。”

　　这一句话，似乎隐藏着更多的莫名的情绪，像是在深海之中游走，却苦无出口。我的心蓦地一沉，却再度听到环儿略显冷淡的话语。

　　“我想我今晚说太多不该说的了，这件事皇上没有告诉小姐，想必自有安排，而我却自作主张，实在该死。”

　　“小姐，但愿你不要怪我。”

　　“环儿，我不会……”话音未落，却听到她离去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大哥瞒着我，想给我一个更尊贵的身份，只是这样而已吗？

　　为何我却越来越担心，越来越不安？

　　已经整整三日了。

　　在后宫再也没有听到关于郡主的任何传闻，除了那一夜出自环儿之口，似乎这个消息在一夜间，消失无踪影。甚至，无迹可寻，像是不会发生一般。

　　这三日，环儿见到我的时候，却总是沉默不语，她的眼神，开始变得平淡而陌生。

　　她说过，我们之间的关系，早已改变了。这一句话，像是在预示着什么，更像是一根鱼刺，梗在喉间，吞咽不下，寝食难安。

　　只是，像是面对大哥一样，我也不想承认，我和环儿如同亲人姐妹一般的关系，会暗中变质。

　　我不是不清楚，环儿在隐瞒着什么，但是我没有想到，真相会来的如此突然，甚至，我来不及做好任何的准备。

　　初春的阳光，微微洒落在庭院之中，我站在后花园中，平静地望着一池春水，这三日，我真的说不清楚环儿是有事缠身，还是在……躲着我，避而不见。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我侧过身子，才看到不远处，环儿脚步有些匆忙，走向前方。如果她不想见到我，那么我暂时还是不要出现在她面前，这么想着，我悄悄躲在一旁的假山后，透过空隙处，发觉环儿身后两个丫鬟急急追上来，神色有些慌张。

　　“丽妃娘娘，皇上交代过，这几日任何人都不能去打扰他。”

　　“即使有后果，也是我担着，你们担心什么？”环儿没有停下脚步，淡淡丢下一句话，继续朝前走着。

　　身后的两个丫鬟面面相觑，还是没有半点办法，小心翼翼地跟在环儿的身后。默默望着她们的身影，我重重倚靠在假山上，背脊处传来一阵凉意，长长舒出一口气。之前，他们面对我的时候，也似乎透露着一种莫名的情绪。

　　只是，因为环儿已经是娘娘了。

　　这，就是她瞒着我的事。

　　等待了一段时间，我才理清头绪，走出阴暗的假山，脚步不乏沉重，踩碎了一地阳光。

　　不过，虽然有些意外，但也不算是什么坏事。大哥和环儿都是我的亲人，可以走到一起，成为夫妻，我也觉得欣慰。只是她瞒着我，迟迟不讲，其中似乎不乏隐情。

　　明明是高贵的妃子了，还和之前身为丫鬟一般守在我的身边，照顾我，似乎也难为了她。

　　淡淡一笑，之前我还在为大哥的感情之事担心，有环儿愿意陪着他，也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我抬起眉眼，平静地微笑着面对宫女，淡淡说道。“有什么事吗？”

　　“皇上吩咐下来了，宫中最有资历的几位太医都已经在太医院等候小姐了。”

　　浅浅笑着，我默默垂下眉眼，最终点点头，没有拒绝。

　　翌日。

　　受过老太医的针灸治疗之后，轻轻按揉着额头处的酸痛，我独自走过后花园的时候，才发现环儿一身浅绿色宫袍，默默站在凉亭之中。

　　像是，在等待谁。

　　渐渐停下了脚步，我站在她的身后，知道了真相之后，我并不觉得自己还要继续回避下去，弯起嘴角，轻声笑着，说道。“丽妃娘娘。”

　　她的背影一僵，蓦地转过身子，眼神之中不无惊愕。“你……什么时候开始……”

　　望着她的错愕，我慢慢加深了嘴角的笑意，缓缓说道。“其实根本就没有必要瞒着我，你可以跟着大哥这样仁厚的男子，才是一件真正应该高兴的事。”

　　她脸上再无光彩，似乎在这几日，变得更加憔悴了些。跟之前的环儿不同，她的眼中也只剩下一抹哀伤的神色。“在你进宫昏迷的时候，皇上就已经吩咐了，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

　　“为什么？”微微蹙眉，我心蓦地一沉。

　　她淡淡望着我，眼神之中的笑意不无苦涩。“也许是皇上不想告诉你如今我的身份，想必是怕小姐觉得不自在。或者，是皇上觉得发生了这件事，不知该如何面对你吧。”

　　不自在？

　　难道因为他们可以结成夫妻，我会祝福，如何会觉得不自在？

　　她的脸上，眼中再无一分笑意，只是久久凝视着我，眼神缓缓地变冷。

　　微风袭过，我的衣裳袖袂随风翻飞如云，心似乎无法一如既往地不起涟漪。因为，我知道她的心中，也许更加苦涩。

　　她背过身，淡淡地说了一句，“为何要回来？”

　　这一句话，不像是质问，却也透露着重重的无奈。

　　她转过身来，嘴角牵扯起一抹淡然的笑意，缓缓说道。“如果你不来，我还可以在他眼中看得到我，你一来，一切都恢复到原来的模样了。”

　　“环儿，你觉得我回来是破坏你们的关系？”心头泛起层层汹涌的苦涩，我维持着脸上的微笑，吐出这一句话。

　　“我留在皇上身边已经整整一年了。”“但是我的心，早就留在他身上了。”

　　我却没有想到，环儿居然早就情根深种，眉头深锁，问道。“在慕容府？”

　　她垂眸一笑，不再称呼他为皇上，语中不无爱慕之情。“是，我喜欢大少爷。很早之前，就开始喜欢了。”

　　“一年前，小姐你沉浸在失去江少爷的悲恸之中，也许根本就没有想到，我为何会突然失踪吧。”

　　“因为，当时你以为大哥在瑶夕之争中死了。”我回过头去看那段过往，才发现一切征兆，只是我太失落，才没有看清。回忆，清晰地呈现在我的眼前，生生地疼。

　　“小姐，真心喜欢一个人，觉得很累吧。喜欢却永远也触碰不到，所以更累吧。”环儿噙着泪，曾经泪眼婆娑地望着我，这么说的。

　　“你还不懂……”

　　当时的她，不自觉落下眼泪。“奴婢都懂，奴婢都清楚，这种感受真的很痛苦。”

　　原来那时，她和我体会着相差无几的情绪——同样的，错失心中的那个人的悲痛。我却执意地以为，她不会懂，更不知，她早就对大哥暗生情愫，比起我和子潺来，环儿与大哥这段下人和少爷的感情，更加无法勇敢说出口，却只能在心中腐败，才是最真的疼痛。

　　她回忆着往事，眼中盈盈闪动着光。“因为太痛苦，所以不想再独留于世。但是，在我投河之后，天可怜见，一群来自凌云国的商人，把我救了起来，带我去了凌云国。”

　　“在得知大少爷死在战场上之后，我笑自己，不该有非分之想，这样，大少爷就不会离开我了。但是，直到在凌云国，我无意间看到大少爷还活着的时候，我告诉自己，再也不能错失他了。”

　　没有想到，环儿经历的感情，也是如此波折，心中不无触动，我神色一柔，淡淡说道。“之前，要隐藏那段情感，心里很苦吧。”

　　她嘴角轻掀，却没有继续回应我，只是似乎想把埋藏在心底深处的话，全都说出来。

　　“同样也是因为小姐你的关系，大少爷才会留下我在身边服侍他。那段时间，看得出来，他的心情一直很沉重。也许，是因为当一个敌国的太子，一个被大将军压制的无权无势的太子，做一个表面风光的傀儡，实在是痛苦。更痛苦的，也许是因为彼此的身份早已不同，他不能是你的大哥，不能陪在你的身边，看不到你。但是，我还是愿意陪着他，不离不弃。”

　　她默默抬起眉眼，眼中盈盈闪动着泪光。“因为，这一辈子，我也许都只能喜欢一个人。我害怕，自己会因为犹豫不决而痛失最爱的那个人。”

　　“但是，大少爷眼中的人，心中的人，一直都只有你而已。”

　　她的眼泪，泛着晶莹的光芒，闪烁在我眼底，撼动着我的心，最柔软的地方。

　　下一刻，我看到她的眼底，划过一丝我所陌生的神色，才听清楚她的声音。“感情是自私的，不是吗？我没有办法和小姐一样冷静，即使江少爷死了，还可以波澜不惊。”

　　即使不是控诉，但是也变得血淋淋一般的疼痛，蔓延在伪装完好的伤口身处，百转千回。即使他死了，我也可以一如既往的冷静从容，再痛苦，也要撑下去。

　　真的是，像极了冷血之人。

　　跟了我几年的环儿，也这么说我，这一句话，怕是真的。

　　苦苦一笑，心还在抽痛，在我再度抬起脸的时候，眼底却只剩下万年不化的漠然。“他独留我一个而去，难道对我来说，这不是一种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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