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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保泰的婚事可以进入正式程序了,不仅仅是因为前妻之丧期已满,更因父孝也满了。福全是保泰之父,死于康熙四十二年七月,福全当守孝二十七个月,现在是康熙四十四年十一月了,日子满了。当然,还有一道手续要先办一办。

  裕宪亲王过世数年之后,定于今年十二月葬于黄花山。清室葬仪,常有陵墓未就而置梓于暂奉安殿直至陵墓大成,而移葬。仁孝皇后过世,出于突然,并未起陵,暂奉安数年,康熙先址规划、动工建陵,直到初具规矩,方移皇后安葬。更不用提孝庄文皇后之事了。

  下个月把福全正式安葬了,开春之后继福晋就可以过门了。

  淑嘉心里过了好几回,还是没把“再等一年”的话给说出来。再等一年,是为了去裕王诸子心中芥蒂,不致因为母丧未过之时继母进门从而对继母产生不满。然而这桩婚事是康熙定的,胤礽也首肯,并且等着用这桩婚事来证明自己会遵从父命,照顾福全一脉。

  从规矩上说,福全之丧已满,裕王福晋过世已过一年,完全不违礼法。为了自己的小算盘而推迟有政治意义的婚姻,到时候石家全家都要受连累。只得按下这个念头,空为淑怡担心一场。

  很快,淑嘉的心思又被年里年外的事情给占据了。东宫里乱人不多,最主要的工作还是与东宫之外的人的交际。历年处置下来,经验已是丰富,过年最耗神的不再是送什么样的礼,而是……收礼要仔细!

  史说“康乾盛世”,实际上康熙年间安生日子并不多。刚继位是四辅臣与皇帝之间的恩恩怨怨,最后死的死、降的降、圈的圈。太平日子没过两年又是八年三藩之乱,三藩平了是党争,掐得你死我活。

  康熙摁下了明珠,朝堂暂太平了,又是葛尔丹。葛尔丹平了……吏治坏了、造反的人是此起彼伏、国家经济开始捉襟见肘,并且有愈演愈烈的趁势。幸而眼下皇子们还算安份,呃,不安份的那一个已经被圈了。

  说这么说,只是为了讲明一点:礼是不能乱收的,收完礼之后也不能乱给承诺。如今吏治不好、贪腐横行,你要收了个贪官的钱,皇帝追查下来,你是帮他说话呢还是不帮?就算不帮,也要有个合适的对策,伸手就能够着账本儿,好跟皇帝回话。

  贪也就罢了,要是再有一个贪得官逼民反的,你也是帮凶!

  处置这一部分的时候,淑嘉不能不格外小心,免得沾上不该沾的麻烦,到时候可就难办了。

  这样一直忙到康熙出行。老爷子这回出去,带了皇七子与皇十三子,一是安葬福全,二也是巡幸近塞。数九寒天,弘旦还得跟着去,胤礽倒是被留下来处理政务了。

  胤礽处理政务倒是越来越顺手,康熙不断地把詹事府的人派到各部为副手,新来的大学士李光地跟太子也很熟,办起事情来格外干脆利落。虽然是临近年关,胤礽倒比平日还轻松些。

  人闲了,也就跟怀孕的老婆多聊聊天儿,说些事儿来解闷儿。胤礽是整天工作的,说的当然也就是工作上的事情比较多。都说后宫不得干政,事实上跟丈夫关系好的妻子,对于外面的事情绝对不是一无所知的。

  胤礽说事儿也是挑着说的,什么国家缺钱啊,哪里又造反了啊,我把让你哥哥去查我爹心腹的老底啊……这样的事情是肯定不会说的。眼下正好有一件新奇有趣又不太涉及国家机密的事情可以说。

  “什么?!他们还真敢啊?!”

  唉,你怎么这么激动了呢?我是拿来给你当件趣闻听的,你怎么就急了呢?胤礽仔细想了一下,他只是嘲笑罗马教廷不自量力,居然来管中国的事情,然后他们父子的处置非常宽宏大量,这才说了前半段,他老婆的反应怎么就这么大了呢?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用太子殿下概括后的语言来说就是:“那个教化王遣了个叫多罗的使臣过来,很是无礼。要禁中国教徒称天主为上帝、禁祭孔拜祖!竟是不许人拜祖宗了!利玛窦规矩他们是不想遵守了。你说可笑不可笑?”皇太子是拿教皇和多罗当丑角来逗老婆一笑的。

  反应过来‘教化王’就是‘教皇’,淑嘉这就被点爆了。太子妃对于清朝最深刻印象除了辫子、鸦片、闭关锁国就是各种不平等条约,而不平等条约的签定,其诱因里总是能看到宗教的影子。第二次鸦片战争的马神甫事件是突出的一例。至少历史书上是这样写的。

  多少年了,许多记忆都被磨平了,留下来的都是当年读到时最难过的痕迹。

  这回罗马教廷又干预中国礼仪之事,这爪子也伸得太长了吧?!欧洲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教权是凌驾与世俗王权之上的,这点常识淑嘉是知道的。仿佛记得有一个忘了名儿的国王,不知是法国还是德国的,跟教皇对着干了一回,最后光头赤脚披着悔罪衣在冰天雪地里站了三天,才得到教皇原谅。

  太子妃的脑子里瞬间划拉出个等式:宗教=侵略。做你娘的春秋大梦!“我大清的臣民还轮不到他们来管!就该把他们赶出去才是!”教皇接着要做什么啊?控制教徒之后就是收什一税了吧?

  皇太子完全不在状况之中,只是着急:“你这是怎么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不必因此而愤愤的,汗阿玛与我不是容不得人的。”孕妇的情绪果然是不稳定的。

  淑嘉一愣,反应过来是自己激动了。天主教与清代,实在不是个很好的联想,尤其是在教皇这样的挑衅举动的刺激之下。深吸一口气,坏了,刚才太激动了,不能撺掇着闭关锁国啊!

  淑嘉有些惴惴,虽说自己明白表示的意见,尤其是对于政事上的,胤礽未必会听。然而,天朝上国最好面子,万一觉得折了面子,正在两难之间,自己再一火上浇油……琢磨着说点儿什么挽回一下。

  胤礽看妻子冷静了下来,这才挑起一边的唇角,眼睛斜到角落里的地球仪上:“不少传教士还是很懂事的,他们趋奉多年,也立有些功劳的。汗阿玛与我今番,虽则有些恼火,却不会因噎废食。教化王而已,又岂会治不了他?”

  “……你,真是气量宽宏。”淑嘉想,她当时的笑容一定很诡异。

  “是汗阿玛圣明,”胤礽先夸了康熙一句,才接着往下说,“他老人家对多罗说,中国之行礼于牌,并非向牌祈求福禄,盖以尽敬而已。此乃中国之要典,关系甚巨。各国起名,皆尊本国语法,岂以名词之故,便言大道理不同乎。”

  淑嘉顺着他的话说:“就是就是。”这正是她冷静下来之后想说的,凡事要考虑到当地的情况不能照搬照抄。她还想顺着说,西洋某些规矩看着讨厌,但是他们的不少东西还是有用的……你们父子之前对他们的态度就很好。

  胤礽续道:“汗阿玛欲遣使往见教化王,这个多罗自称教化王所遣之臣,又无教化王表文。或系教化王所遣,抑或冒充,相隔数万里,虚实亦难断。又虑其从中作梗,索性遣白晋、沙国安两个往教化王那里走上一遭。”

  嘎?老爷子还要遣使去欧洲沟通?太太太……太开明了吧?

  “至于国内,只要西洋人从朝廷领票,并声明愿意遵守利玛窦规矩,亦可留下来效力。汗阿玛才传谕广东督抚:‘见有新到西洋人若无学问只传教者,暂留广东,不必往别省去。许他去的时节,另有旨意。若西洋人内有技艺巧思或系内外科大夫者,急速著督抚差家人送来。’你瞧,他们在医药、律吕、计算天文上头很有用,何必为了这一二小丑,耽误了咱们使呢。”

  淑嘉泪流满面,我一个从改革开放三十几年后穿来的,居然要你这个“闭关锁国的朝廷”的头子来教我什么是“取彼之长、去芜存菁、有选择地吸收借鉴”。

  坑爹啊!我这穿的还是清朝么?

  为了不在胤礽那里留下一个“无知妇人”的印象,淑嘉还要带点儿愤怒地说:“你说的我都明白,咱们平日里用的钟表、治好九阿哥病症的西洋大夫、各式镜子又有推算历法等,俱是有用的。只是听到那个教化王如此目无君上,又听说那个多罗面目可憎对上无礼,实是心意难平。”

  胤礽抚着她的背顺气:“我原是有点儿生气的,怎么看着你这样儿,我的气就没了呢?”

  “唉呀,你这是笑话我沉不住气呢。嗳,上回咱们说的叫西洋人画画的事儿,是不是得等等了?”

  胤礽上下一打量她:“是得等等。”

  淑嘉一拳头就捶到了他的身上,这摆明是嘲笑孕妇形象不佳啊!两人又说笑一回,淑嘉趁机问了许多关于现在的西洋事务,之前光顾着考察科技文化,想着增加胤礽对西文的兴趣,自己也培养一点情趣了,倒忘了这一茬。

  光摆弄那些有什么用啊?不知道现在的上位者是怎么想的,你怎么“引导”?丢人还差不多。

  鉴于太子妃对某些常识的缺乏,太子殿下对其普及了一堆常识之后,为人师表的心情得到极大满足地离开了。留下穿越人士抱头苦思:这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康熙朝不能说很开放吧,至少对待西洋科技那是有相当的接受度啊!

  想了半天,想不明白,这个目前尚称得上包容的国家是怎么养出道光那个二货的?!看这一堆传教士,地球仪都传进来了、法德意各国人都有、天主教都允许传教了……道光皇帝要怎么样才能问出英国到回疆有无旱路可通这样的蠢问题的?!!

  拍拍胸口,不气不气,孕妇要保持一个平和的心态。出去蹓跶一圈儿散散心,或者把娘家人叫过来说说话吧,还有不少事情没办呢。

  因为淑嘉有孕,倒能比平常更频繁一点地让家里人入宫来说话。淑怡好事将近,更不能出门,西鲁特氏把家里的事情交给三个儿媳妇,自己带着小女儿入宫探望二女儿。

  看着女儿凸起的肚子,西鲁特氏除了欣慰还是欣慰。女人,最终还是要看儿子的。因为淑惠也在场,虽说今年她也十三(虚岁)了,到底云英未嫁,西鲁特氏的话就没说得那么露骨,只是关心淑嘉的身体:“你行动觉得还方便么?这回想吃什么?你回回想吃的都不大一样。”

  淑嘉笑道:“我如今每天出去蹓跶一圈儿,到宁寿宫里准有好吃的,想吃什么都有,额娘不用为我操心的。”

  西鲁特氏不由劝道:“皇太后心疼你,那是你的福气,可也别太着皇太后了。”那个毕竟是皇太后啊。

  “我省得的,”淑嘉对淑惠道,“皇太后是最和气的一个人,你以后就知道了,”复对西鲁特氏道,“皇太后总抱怨太闲,我这不是遂了她老人家的愿么?”

  西鲁特氏又担心上了:“快别这样说。”

  淑嘉只得好声好气地应了,又问起淑怡:“三丫头的事我和,家里办得怎么样了?钦天监和礼部那里说的放定的日子是在三月?婚事在六月?”

  西鲁特氏答了一个“是”字。

  淑嘉皱眉想了一下:“是有商有量呢?还是定的必得这个日子?”

  西鲁特氏不解:“敢问还有什么说法么?”

  “不过是我的小心思,”淑嘉也不避着淑惠,把对裕王诸王的担心给说了出来,“那几个孩子我也没怎么见着过,性情上也不好说,不知道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

  西鲁特氏无奈道:“我也是这样想。只是……与亲王婚,哪是我们能争执的呢?”太子妃的娘家也不行啊,又不是皇太皇娘家。

  “她原就是个懂事的,只盼能接着懂事儿,熬过这开头,往后怎么着都好说。”

  “是啊,她得接着懂事儿。”

  母女相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另一层顾虑:在家里懂事,嫁出去未必能与婆家过到一处。当作元配能过得好的脾气,做了继室就未必能行。自己好了,婆家人尤其是继子还不一定会配合。万一淑怡一时失手,淑惠的婚事也要打折扣。这年代一家子的女孩儿,才真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额娘多费心了。”

  “明年之后,就要你多费心了。”

  淑嘉不想母女、姐妹见面就把气氛弄得这样压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退一万步讲,淑怡、淑惠的婚姻其政治色彩都很深厚,只要胤礽和自己表明了立场,至少能保得住眼下太平,以后的事情,那就好办得多了。

  转了个话题,淑嘉问道:“四妹妹是下个月的生日罢?”

  淑惠笑盈盈地:“是。下个月十六。”

  “那可要好好乐上一乐了。”

  西鲁特氏道:“又不是什么大生日,不过是依着旧例胡乱过罢了。”嘴上这么说着,看向淑惠的目光却是柔和的。三人又说些过年上的事情,淑嘉有意考一考淑惠,便提问她一些家中旧仆的事情。

  淑惠的回答令她颇为满意:“几位姑姑年纪并不很大,依旧是按旧例供奉。近来为着三姐姐的事情,她们比平日更操劳些,前儿又一人赏了一匹缎子、两根簪子并全套的冬衣。二哥随驾,带回来不少皮子,拿二等的给姑姑们每人制了一件斗篷……”

  至少是个知道家务的,即使不是她亲自分派的,“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写诗也会编”,依样画葫芦也是不错的。对淑惠,淑嘉慢慢放下心来。嗯,过几天往承乾宫再走一趟吧,正好也见一见王嫔。

  时候不早了,西鲁特氏携女告退。临行,淑嘉道:“又要大挑了,虽说还有两年,今年只剩这一个来月,后年开春就要上报。这段日子马虎不得,过阵子我择一时机,四妹妹再来陪我住一阵儿罢。”

  西鲁特氏答应之余又问:“这样,会不会坏了规矩?”

  “额娘忘了,家里要备着三丫头的婚事,等我快要生的时候,您和嫂子们可抽不出手来。叫四妹妹来陪陪我又怎么了?”

  皇家媳妇第二期培训班开课的日子就这么定了下来。

  淑嘉定下这一件事情,便专心准备新年。日子过得飞快,康熙从外面回来,新也快到了,宫中内外大扫除、挂春联、领福字、挂门神……一派繁忙之中,迎来了康熙四十五年。

  新年到来,依旧是男女分开来饮宴。这一年女眷这里却又有了一件喜信儿:高贵人又怀孕了,算算日子,差不多是两个来月。高氏是近几年来最受康熙喜欢的妃子了,不管是和嫔还是王嫔,遇到了她且要靠边站一站。

  她就是吃亏在了出身上康熙对于后宫的职称一向控制得很严格,背景不够,绝无上位的可能。

  虽然不给人家提高职称,康熙是在宴后知道消息时却很愉快,独个儿在乾清宫里颇有点儿喜不自胜的意思。他老人家五十多了,还生出儿子来,正是对自己身体的一个佐证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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