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康熙再次巡幸塞外,一应皆有旧例,车马随从、侍卫军士、后妃皇子、宗室亲贵、文武僚属,等等等等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杀出了京城,直奔草原而去。胤礽也照例率着留守人员给他送行,直送到京郊,父子二人才依依惜别。
胤礽立于道旁,看着康熙回了他的队伍,又看着后面大队人马从他面前依次走过,眸光微闪。他的弟弟们从他眼前过的时候,都老老实实地避开,康熙重视保持尚武之风,连皇子出行,哪怕带着马车,也得乖乖地先骑一阵儿马再说。
胤礽也一一与兄弟们话别,无非说些惜别之语。
胤禔比较得意,又随驾了,太子又被留下来了,一走几个月,自己在汗阿玛身边,而太子却隔着老远。距离产生美,距离也会疏离感情。回答的时候就很礼貌:“可惜太子又不能去了,我们定会伺候好汗阿玛,不令太子忧心的。”
胤祉是个会咬文嚼字的人,心里一抽,咱们伺候好汗阿玛太子是不忧心的,你一‘伺候好’是让太子更忧心吧?连忙扯开话题:“弟弟家里,还请太子看顾。”
胤礽道:“好说,你二嫂天天与你媳妇儿见面呢,我回去就叫你二嫂与三弟妹说,有什么事儿想告诉你的,就写信,我一道儿用驿站给你送过去,那个快,”又对胤禛等着,“你们家里也一样,”还特别嘱咐胤禛,“弘昐的满月酒你也不必担心。”这说的是胤禛次子。
胤禔咬咬牙:“时候不早了,万一汗阿玛叫人,咱们都在这儿听不到就不好了。”
胤礽点头道:“大哥说的是,都快去罢,家里不用担心。”胤禔一拱手,飞身上马,打得训练有素的马嗷嗷地叫。
底下除了侍卫等骑马随行不避之外,凡亲贵、大臣等路过皇太子的时候都少不得有一番折腾。索额图地位不低,年岁虽老,在这个时候也规规矩矩地乘马而和地,路过胤礽这里,以与其年龄不相称的灵活手身,跃下马背,一拍马蹄袖:“给太子爷请安。”
胤礽正在伤感于离别,又思父子之情竟如斯脆弱,需要小心维护。被索额图一打断,什么想法都飞了。太子殿下伤感一回,容易么?看到索额图,又想起他先前惹的麻烦与正在准备惹下的麻烦,深吸一口气:“起罢,一路小心,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要事事争先,安养为要。”
索额图感动地道:“奴才忝为领侍卫内大臣,敢不鞠躬尽瘁。”太子果然长大了,知道关心人了,搁以往,后半句话胤礽是不会说的。
胤礽:……我是让你少生事,不是想感动你让你更卖力啊!“汗阿玛已经走远了,你也随队去罢。”要另想办法了。
“外面太阳毒辣,道上尘土又多,太子爷还是早早转回为好。”
胤礽哂笑一声:“天子出行,黄土垫地、柳枝洒水,哪里来的尘土?”看索额图还要再说什么,一挥手,“你快去罢,到了那里,多看少做为好。”
索额图心里升起一丝异样,这样的太子,给他一种康熙附体的错觉。可能真是太阳毒辣晒昏了头罢:“奴才告退。”
胤礽看着他快要全白了的头发,伸手拍了拍老人的肩膀:“汗阿玛素来圣明,朝廷大事,岂用你我提醒?”
索额图愕然:“殿下?”
“去罢,你是领侍卫内大臣,不要离队太远,护卫好汗阿玛。”
索额图满腹疑虑地走了,留下皇太子继续作凝望状。没两分钟,又被打断了,这回是雅尔江阿,他两次随征,又没有出差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看着精神还不错:“给太子爷请安。”
这回虽然被打断,却让人颇为心情愉悦。胤礽回了神,暗叹一声此事不宜发呆,笑谓雅尔江阿:“怎么着?看你乐的,两番随驾行军还不够你撒欢儿的,这会子又四下野地跑。”
雅尔江阿听他说得亲昵,也笑道:“随军而行,令行禁止,确是不如这样欢快。我瞧太子爷好像也挺想一道撒欢儿的,是不是?看着大队,眼儿都直了。”
胤礽往他肩膀上捶了一下儿:“你越发连我也取笑上了,不是更乐了?”
“可不是。人生一大乐事,就是……”低头耳语,“自个儿不太如意的时候,看别人也不快乐,心里就好受多了。”
胤礽皱眉:“你怎么了?有不如意事?你我相识一场,有什么不能说的?”说完,直起身,往拍了拍雅尔江阿的后背:“你小子行啊,看我不能随驾就兴灾乐祸,回来我再收拾你!”
雅尔江阿躬身道:“那到时候儿我就往乾清宫里钻,看您怎么找,”低语,“我阿玛本来要为我请封的,现回来几个月了,还没动静儿。”
胤礽道:“到时候儿我就去找汗阿玛。”
几句说完,雅尔江阿道:“甭管那时候如何,现在我可去了。”
“去吧去吧,好好伺候汗阿玛,到时候看看汗阿玛能不能多护你几天。”
“嗻~”
“万岁爷,这是今儿新摘的西瓜,搁井水里湃的,刚切开。”梁九功哈着腰,递了一盆西瓜进了康熙之辂车,里面极大,站起来身来都没问题,还设有小桌、坐位。除了康熙,还能再塞几个人伺候他的人。
康熙掂着片瓜,对梁九功道:“看看还有多少,宗室与大臣里,年六十以上者,各赏半个。”
梁九功重复了一遍,正要退下,想了想,又说:“是不是给太子爷也送一个?太子爷还在后头看着您呐。”
梁九功自从提供了大阿哥告状的信息之后,就收了太子妃不少钱,一来一往,当然也是心中有数。太监好钱不假,却也审时度势。现在毓庆宫看着比大阿哥要红火,他帮着说一句话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哦?”康熙来了兴趣,却是召了另一个小太监,让他去看看。
小太监垂手应了,下车,找马,奔过去的时候,正看到太子捶了雅尔江阿两拳,把人打发走,继续望着队伍发呆。
今天的黄历上一定写着‘不宜在送行时发呆’,胤礽刚刚重新陷入思考,一小太监又冲了过来。别人都是往前走,他偏偏往后退,想不注意他都难。胤礽以为是康熙又有话要说,站直了身体等着。可这个死太监他冲到离自己三丈,又调转马头回去了!
“……”
“太子还站着呢?”
“是,还与简亲王家的大阿哥说了一会儿话。简亲王家大阿哥走后,太子爷又望着卤簿出神儿。”雅尔江阿也是乾清宫的常客,是以小太监认得,又一五一十地把看到的都说了。
康熙道:“你去挑两个上好的西瓜,依旧泡在水里,给太子送去,告诉太子,天气炎热,不要晒坏了令朕担心。叫他早早转回,认真办事,朕才安心呢。”小太监走后,康熙不无得意地对梁九功道:“他就是这样,太贴心。还跟雅布家的小子闹?他们从小就爱淘气,小时候互相不爱搭理,长大了,又互相找起碴儿来了。”
这样的康熙,真是让梁九功吐槽都不知道从哪里吐起了。这两位爷,小时候哪里是淘气?那是真的置上气了啊!奴才们都知道的事儿,就您……
康熙闲坐也是无聊,干脆把雅尔江阿给叫了来说话:“你方才跟太子玩闹了?”
皇上真是无所不知。雅尔江阿感叹一下,低眉顺眼地道:“看到太子爷在路边儿,就上前请个安。”
“是么?请安请到太子捶你?”
“那什么,奴才跟太子爷炫耀来的,太子爷又留京城了。”
康熙喷笑:“你们呀!”
“皇上笑了,也有奴才一笑功劳。等回来返京的时候,太子爷要再捶奴才,奴才可往乾清宫跑去,皇上千万护着奴才,别叫捶得太狠。奴才方才都跟太子爷吹了一回,皇上到时候要不管奴才,那奴才可惨了。”
“今番行猎,你要猎得多呢,朕就保你,不然啊”
“别介”
太子爷又添一桩烦心事儿,他与雅尔江阿先前是同性相斥,后来所谓的误会解开了,倒也相处愉快。不得不说,两个人身份性格有其相似之处、眼光看法也很接近,捅破了窗户纸,反而比旁人更易相处些。
这也是一个互惠互利的关系,于雅尔江阿而言,有个太子撑腰,是个很不错的选择。于胤礽而言,己方添一年轻的、还是未来铁帽子王的同盟,也是一件好事。
现在听雅尔江阿的意思,他的世子封号似乎有一点变故了?这可不是个好现象呢。唔,雅尔江阿兄弟不少,但是年纪大一点的都是庶出,其余继母所出兄弟年纪还算小,竞争不大啊。雅布除非是脑袋被门挤了,才会舍嫡长又新有军功的雅尔江阿而就其他人。现在这个样子,估计是枕头风的作用了呢。
估计出了大概的原因,胤礽决定回去之后让老婆到女人堆里探探口风。雅尔江阿的媳妇儿好像跟太子妃比较熟?
太子爷,别想了,又来搅局的了。
抱着两个大西瓜,胤礽相当无语。这西瓜是内务府统一派发的,毓庆宫的绝对不会比乾清宫的差,他爹还巴巴地给送了来。胤礽谢了恩,看了一眼水桶里的瓜,一挥手,自有人接了去。
打发走了,送瓜的人,再看看出行的队伍,决定再站一会儿,都站这么久了,不在乎多站一会儿了。
太子爷不在乎,可有人在乎。
回到宫里,先吩咐:“今日天热,除当值人外,都回去罢。若无紧急军务,不必着急上报。”巧了,没什么大事儿,胤礽很快就回到了毓庆宫,把西瓜上缴:“汗阿玛赏的。”
淑嘉一面帮忙给他换衣服,一面下指令:“切了罢,使人去撷芳殿请那两位主子过来一道用些儿。都愣着做什么?赶紧的,顺道儿把咱们大阿哥、二阿哥的衣服也带两身儿来换上!拧帕子,给大阿哥擦擦脸,不要冰的,温的就好。”
是了,给皇帝送行,胤礽把俩能走路的儿子也给捎上了。弘晰还好,只是有些蔫。弘暘的小身板儿就禁不住了,不过是一口气硬撑着,不肯丢脸而已。晒得小脸红红的,眼睛都发直了。
淑嘉干脆舍胤礽而观察弘暘去了,伸手试一试额头,有点烫,好像还有些虚汗:“看着不大好,叫个御医来看看罢。”
弘暘的声音很轻:“谢额娘。儿子没事儿,撑得住。”
撑得住个屁!“扶大阿哥去炕上歪一阵儿,给他擦了汗,打扇扇着。林四儿,着人宣御医去。”
胤礽也过来了,看弘暘的样子,心中也是叹气:“你先躺着,许是太阳底下站得久了。”弘暘同学身体不好,大家已经习惯了,这么多年也都过来了。
淑嘉横了胤礽一眼:“你怎么叫孩子在太阳底下站了这么久?该不是……从早上一直站着的罢?这可怎么行?我不是在你们的车里搁了一匣子冰了么?喝茶了没?”
“给汗阿玛送行,怎么能不站着?”
弘暘颇为沮丧,眼皮一耷拉,没有哪个男孩子确实‘病弱’的。弘晰眼睛滴溜溜一转,又垂下头去。忽然听到一声:“得得。”弘晰一翻白眼,走过去戳小胖子的嘟嘟腮:“你怎么还说得不清楚啊。”
他与同母兄长相处得倒不多,一个不能多动,另一个正在好动的年纪。李佳氏也不能把两个都拘在一处,比较一下,只能优先照顾需要照顾的那一个,正使弘晰往毓庆宫跑的时间就多。意外地,与小胖子倒是合得来,还能见到自己的阿玛,何乐而不为?
李甲氏与李佳氏比御医早到一小会儿,李佳氏百无聊赖,大夏天的,她本也不愿意再跑这一回的。李佳氏看到儿子躺平,马上从与李佳氏的闲聊状态进化成焦急状。请过安,手里扇子往身后丫环怀里一塞,就请示去看弘暘了。
“难受不难受?热着了?想不想喝水?额娘看看。”
弘暘深感丢脸,他弟弟、他叔叔们都作赳赳男儿状,只有他比姑娘还娇贵。他额娘又当众把他当宝宝似的照顾,不似宫中其他人少得生母照顾极盼母爱,弘暘一别脸:“我没事儿!”
御医来看了一回,只说是原本体虚,今天又晒得久了,并无大事:“只要小心,万不了再这样晒了。可多喝点水、用点果子,只不要太冰的,用膳的时候多喝点汤。歇两一天就好了。”
弘暘小声对李甲氏嘀咕:“都说了没事儿了。”
终于可以吃西瓜了,正好,温度也变得不凉了,正适合弘暘小朋友吃一点。
淑嘉咬了一口西瓜:“今年的瓜都不错,又甜又起沙。”
“那是特特种了送进宫的,当然不坏。”胤礽心中有事儿,顺口答道。
李佳氏默默吃西瓜,她的话越来越少。李甲氏则是担心着儿子的身体,儿子与丈夫两选一,绝对是选儿子的。
西瓜是利尿的,哪怕是吃一小片,只要身体里不是太缺水,很快就会有某些需要。淑嘉看各人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果断决定结束这次家庭联谊。别人都好说,胤礽脸上淡淡的,虽看不出喜怒,淑嘉却知道他心里有事儿。
“今儿给汗阿玛送行,他们兄弟都不用上学,正好松快半天,弘暘更得好好歇一歇。叫他们去歇着可好?”
胤礽一点头,先对弘晰道:“你额娘许了你的假,你也不能放松了功课,仔细明儿师傅问你。”
弘晰正握着根绦子,绦子的另一头在小胖子的手里。看着小胖子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此句写实),就是拽不动,弘晰对他吐了吐舌头。一听胤礽训话,放下与小胖子拔河的手,乖乖一道:“儿子明白。”
他一松手,小胖子后仰,大头朝后,差点没摔着。亏得方氏手脚麻利,扶住了小胖子。淑嘉看得心头一紧,胤礽也差点吓了一跳:“你那是什么样子?”弘晰刷地从炕沿上下来站好。
弘暘更低落了,他爹都不管他学习情况。只听胤礽对李甲氏道:“弘暘你多照看一点。”唉,果然没把他当大孩子看,讨厌。
作为一个正在有心事的爹,胤礽并没有注意到弘暘的情绪,他正忧愁着呢。把侧室与庶子弄走,胤礽才对小胖子的乳母、保姆们道:“往后看小阿哥,要更尽心些才好。”又赏了方氏二十两银子。淑嘉心中记下,预备着等会儿胤礽去办差了,。
胤礽摆手道:“好了,把阿哥抱下去吧。”淑嘉看看钟点,正是小胖子午休的时候,也是大家歇晌的时候了。
今天中午注定睡不好,因为胤礽有事情要问。“你近来有没有听到简亲王家什么新消息?”
淑嘉正要合眼呢,听这么一问,眨了眨眼:“新消息倒是不多,不过,他们家福晋倒是常来看皇太后。怎么了?”
唔,看来我猜得不错,胤礽心里有数了,不过,还需要再事后证实一下。总的来说,问题应该不大,只要雅尔江阿不犯‘十恶’他总能让雅尔江阿如愿。“没事儿,今儿见着他了,就随口问问。”
才怪,刚才沉着脸,现在一副安心的样子。但是他不说,淑嘉就不好直接问。在要睡觉的时候被缠着问东问西,那是很容易让人抓狂的一件事情,她只是暗下决心,过两天可以问一问宁蕙。
就这样,太子爷睡了,太子妃反而睡不着了。
没两天,淑嘉就知道了事情梗概,消息来源自是宁蕙。
宁蕙说得含蓄,其中包含的信息却足够脑补出一部宅斗小说,还是极其精彩的那一种。“先前我们爷还说了,王爷送我们爷征剿,就是为的给他加点子份量,好请封世子的。这会儿大军回来好几个月了,一丝风声都没有,王爷什么都没说。前儿还说我们爷,说他不管兄弟。”
“您想想,我们爷自打回来,就开始当差了。他与那些小兄弟们差着十来岁呢,平日都不在一处,上头又有王爷在还有福晋管家,哪轮得到我们关心?我们爷打小没了额娘,于这些上头本就知道得少。这会子,不知道谁又说了这些个话,叫王爷把我们爷一通好训。”
淑嘉心说,你这话说得厚道了,还有一句更诛心的你还没说:就算要关心,他们的亲妈还担心你们会害他。雅尔江阿与胤礽其实是一样的货色,仅存嫡子,看别人就带着点儿优越感,然后别人又都有妈看着,当然跟亲妈比较近。这两位都是那种等着人去讨好的人种,给人以傲慢印象也是常理。
回来对胤礽说了,胤礽道:“我道什么,原来如此!他们家的女人,真这么厉害?要是雅布叫枕头风吹傻了,那可真叫人瞧不起了。”
淑嘉道:“我看未必。”
“是么?”
“既问了他是不是关心兄弟,简王就有为他请封的意思在里头了。”
“你倒看得开。”
“这是自然。不然何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挑剔这个?他怎么不挑剔旁人呢?越是这样,越发是在意雅尔江阿。世子是以后的王爷,他兄弟们又小,还要托赖他照顾呢,怎么能不友爱?天下父母都是一样的心。”有句话都到嘴边儿了,淑嘉还是忍住了没说出来,比如当年汉景帝家的栗姬。
“唔。”最后一句话打动了胤礽,他如今也是父亲了,比划一下,不错,如果要有一人托付身后事,必须是对其他的儿子都很好才行。谢天谢地,太子殿下的换位思考技能升级了。
胤礽望着门檐出了一会儿神,忽然笑道:“倒好像汉时栗姬,景帝以姬妾相托,她反生怨怼。”就算当时应下来了,事后翻脸也行啊。与太子妃一样,太子爷生生把最后一句话给咽了下去没说出来。
淑嘉镇定地说:“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胸怀宽广才有大造化。她那会儿没佛祖,若是有,多念念经,对她倒有好处。”
胤礽一挑眉,勾起了唇角:“弘旦呢?”
“今儿在炕上走了一早上,累得睡下了。”
“是走了一早上,不是跌了一早上的跤?”
雅尔江阿事件告一段落,太子爷可以专心处理索额图事件了。
拎了一张纸在面前,小太监伶俐地上前磨墨。胤礽忽然觉得烦,挥手把人摒退了,抽出本书来横在眼前。
这种事情根本不用写好不好?代入一下,我家奴才,把着我的儿子们互相斗,我会高兴么?
眼下最烦的还有一条:年龄。索党中人,从魁首索额图算起,开始老迈者多,而新进者少。索额图也有儿子,但是能有大影响的却一个也没有。赫舍里氏的精华,仿佛已经被索尼与索额图两人用光了。即使再有所谓俊杰,也无这两位的气势。要命了!
老牛拉破车,能跑得起来才怪!
再看看其成员,当然也有如齐世武等壮年且有为的人,然如索额图常挂在嘴边的人,都是被皇帝削成白板一、二十年都不再提起的。可索额图信他们,不愿舍了他们。这些被淘汰了的蠢蛋偏偏又会出馊主意,必会连累索额图,最后危及东宫。
胤礽从没有像这一刻这样清醒:汗阿玛绝不乐见自己亲自一个老迈腐朽的索额图,拖着一帮子的陈腐旧吏,坐在一辆破车上。不与索额图划清界限,就等着被汗阿玛划清界限吧。
不管索额图有没有私心,这么些年他都陪着自己。就算自己不乐意,也要考虑到索额图真要坏了事儿,对自己的影响。多少年下来,大家都已经默认了太子要做的事=索额图要做的事,胤禔要做的事=明珠要做的事,这两个诡异的等式了。
索额图隐退,必须是光荣的谢幕,而不能是被人哄下台。想要索额图有所善终,就得让他不再惹祸,而最佳的避祸方法,就是让他失去惹祸的能力。
而胤禔那里,情况也差不多。然而如石家那只老狐狸所说,明珠比索额图还更得圣心一点,明珠总是在最合适的时候选择最鲜明正确的立场除了夺嫡。
抹了一把脸,胤礽又在心里把朝中诸人都过了一遍。要让索额图致休,就得预备一个能够代替其作用的人,不然就等着被胤禔和明珠死咬不放吧。虽说不能再明着形成一党,到底要有一点自己的势力的,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了。
不幸的是赫舍里氏再无能拿得出手的人了,他的外祖父一系衰落。另一叔外祖父法保丢了世袭的爵位,心裕则被康熙斥为懒惰。反正四下一看,母亲娘家除了索额图就没人了。
石家倒是能用,只是胤礽不打算明着用,既有这一层姻亲的关系,就是自己的势力范围,平日里慢慢相处就好。如果明着来,则又是一索党,同样招眼。也好,自己打算的就是暗中选几个得力的人就好。
还有防着的一条,就是给人以凉薄之感。索额图毕竟与自己搅在一起这么多年,一旦自己暗示索额图急流勇退,在这个明珠恢复了的时候,难保会有‘皇太子不恤旧臣’的话传出来。这样的名声可不好,不但索党中人会疏远自己,朝中其他人对自己的印象也会变差。最可怕的是,说不定汗阿玛也会有同样的想法。
唔……是时候……亲近一下汗阿玛派来的人了,不过要找个合适的切入点。然后可以名正言顺地把高三燮等调到自己身边,再通过这些人,传去些许风声到乾清宫,表明心迹。这样总比自己跑去痛哭流涕地说索额图不堪用了强。
也许,可以从索党里再找一些可用之人,以示自己并不忘旧。可是找了一圈儿,他发现,他对这些人并不怎么熟悉。真是个悲剧。
深叹了一口气,胤礽想了一下,自己通常是在什么时候用高三燮、贾应选等人在侧的?处理政务?不是个好切入点,PSAA。与人密谈?从来都是把人家支开的,PASS。四下闲逛?我哪有功夫闲逛啊?!他也不贴身伺候。
咦?等等!
胤礽走出门去,伸了个懒腰。此时他正在惇本殿,贾应选立在一旁伺候着。心里正纳闷呢,太子爷这绝对是有心事了,眼前的书有小半个时辰了,愣是没翻过页。见胤礽突然站了起来,连忙跟着出去了:“太子爷,要备辇么?这会儿正热呢。”
“唔,不用了,我出去随便走走。”抬头看看钟,再过半个时辰就是用膳的时候了,每当此时,太子妃都会打发人过来问一问今天要不要一起用膳。而高三燮作为首领太监,也会一起到来,如果胤礽今天另有想法,高三燮就要为他预作安排。
今天也不例外,胤礽站在惇本殿的台子上,只一小会儿,头皮就开始发烫,汗珠子也沁了出来,高三燮就领着吴明理过来了,胤礽的眼睛有点花,眯着眼看着他们。两人一路小步过来,从台阶上走过,到了廊下,行礼请安。胤礽扭头看着他们:“起罢,什么事儿?”
吴明理自是让高三燮先说,高三燮道:“奴才请太子爷示下,晚膳摆在哪里。太子妃打发人来问到不到后头吃。”
吴明理等高三燮禀告完闪到一侧,才上前又重复了一回:“太子妃打发奴才来请太子爷示下,今儿晚膳摆在哪里,有没有特别想吃的,好赶紧的做了来。”
清宫两顿饭,晚膳吃得其实挺早,尤其是夏天太阳落得晚,显得用饭更早了。这不,请示吃晚饭的时候太阳还挂得老高,太子爷仿佛都被太阳晃晕了头,心不在焉地往前迈步:“还是照旧……”
咻、咕咚、噼哩叭啦……
“太子爷小心!”
这里隆重介绍一下中国古代宫殿结构,它们其实是建在高台上的,从秦汉时的夯土台,到现在的石砌高台。宫殿主体结构就是建在这样的方或长方形的台子上的。要从庭院里进入室内,得先上了台子。而台子不是哪里都有台阶的,只有正门前方才有台阶,其他的地方都是一齐的台子,四周连个栏杆都没有。
太子爷现在站的地方,脚下不是台阶,而直接是庭院。毓庆宫的规制是很高的,台子至少有三级台阶以上。这一脚要是踩塌了,不骨折也得肿上半个月。还好,他是太子爷,周围有人护着。站得最近的乃是高三燮与贾应选二人。
两人虽言语不多,行动却是利索,眼看着太子要栽下去,一个伸手就拉、一个跳下去垫底。最后形成的姿势就是,太子爷一条腿立在台子上,一条腿就踹到了高三燮的胸口;高三燮跳到地下,又手合在胸前托着太子爷的脚;贾应选抱着太子的胳膊往后拽。
太子爷的腿是保住了,三个人也都摇摇欲坠险失平衡。吴明理愣了一下,连忙上去托着太子,怕他摔倒。高三燮终于不太沉默了一回:“人呢?快扶着太子爷进屋坐好!”
被胤礽赶走的小太监蜂涌而至,扶太子的,宣太医的。还有两个有眼色的过来扶高三燮:“您的脚也拐了?”高三燮没空理他们,先说贾应选:“往后遇着这样的事儿,不要猛拽。用力大了,反会拉伤胳膊,也会使主子站得更不稳,要是滑了脚摔得更重。”
贾应选脑补了一下,拼命救主,一用力把胤礽拉了个屁墩儿的场景,猛地点了点头。“那下回我跳下去接着?”
高三燮沉默了一下:“你这回拉得稳一点,我就不用跳下去垫着了。”
贾应选:“……”
高、贾二人护主有功,高三燮而受了伤,太子爷对他们的脸色就好了很多。
“高谙达睡下了么?”
“还没。”疼得睡不着啊。
“那小的可进来了,”来的是太子妃那里的两个太监,还带了一堆东西,“太子爷说高谙达忠心可嘉,叫太子妃翻出了上好的伤药。太子妃听说了,又赏高谙达与贾谙达一人一桌席面。恭喜您了。”
高三燮新认的小徒弟冯东上前接东西,又说:“两位谙达坐一下,小的去泡茶。”
“唉呀,不用了,咱们还要跑贾谙达那里呢。”
贾应选比高三燮要好很多,身体没有受伤,只是虚惊一场。他也留人喝茶,得到:“要回去回话,再晚些就进不去后面了。”的回答,才放人走。
第二天,神清气爽地去伺候。太子爷召见人,这回没避着了。据说还专门写信给康熙,感谢汗阿玛给了他忠心可嘉的奴才。从此,两人得以在书房里长时间的伺候,连胤礽去乾清宫议政,也都带着了。
高三燮松了一口气,宫里没有明文规定不许太监识字,但是在那之前还是很少有人文化水平高的。太监都用汉人,谁又识得满文呢?他却是在康熙下令设太监扫盲班之前就已娴熟满、汉文字的,实是太监堆里的一朵奇葩。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里头费了多大的心思。当了太监,就没了旁的念想,只能往上爬。不然一辈子都会受大太监欺负,连告状的地方都没有,都察院可不收太监的状子,内务府也不会为小太监而罚大太监。
终于,他的文化水平,尤其是满语水平使他崭露头角了,康熙也知道了他这个人。没多久却把他给派到了毓庆宫。
宫里表现老实的太监多得是,心细的太监也不少,能统领全局也不是非他不可,却派了他来。可见阳……会满文的太监太少太少。为的什么,高三燮摸到通知的时候就知道了,至少是有一部分监听的意思在里面的。
康熙对他的吩咐也证实了这一点:“尔要用心伺候皇太子,不可引其亲昵匪人。若皇太子有狎昵匪人之举、或是左右有不妥之人,即刻报给朕知道。”当时刚处置了崔玉柱,听起来像是怕儿子学坏。
高三燮却不敢等闲视之,正好,太子爷有时候还不乐意他旁听,他也省了一件麻烦事,直接说:“太子爷与索额图一处说话,奴才被打发了出来。”就完事了,也不算出卖太子。索额图进毓庆宫,有眼睛的人都看见了。
但是长久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皇帝会认为他没有能力。太子一直防着他,把他当外人,将来他也不会有好果子吃。有心向太子投诚呢,又害怕皇帝,而太子也不给他机会。
现在好了,他终于可以脚踏两只船了。当太监,可真不容易。咝~疼啊!
贾应选的内心也经历了一些艰难的变化。不像高三燮那样有暗示的任务,他只被康熙提醒:“谨守本份,不可妄为。善劝太子,尽心伺候。”却隐约知道高三燮会跑一下朝清宫被召见,他也会隐约提供一点消息,只是现在,他犹豫了。
先前在太子这里,他颇有一点消极怠工的倾向,只做规定任务,其他的时候装死,绝不积极主动为主子着想。太子爷像是对他印象不错了,可他在皇帝那里比不上其他太监。叛变投诚他还不大敢,不过,略微倾向一点太子,尽心尽力一点还是可以的吧?
胤礽明显感觉到了两个太监的不同以往,他确认不是他神经过敏。比如贾应选,现在在他的指挥下,惇本殿上茶的速度快了一倍,椅子都比先前擦得光亮。再比如高三燮,以前板着一张死人脸,现在呢,完全可以根据他的面部表情,判断一下汗阿玛对各位官员的看法。
胤礽今天见的是比如户部侍郎王掞,高三燮就目光清澈,嘴角微翘,比起前两天心裕来请安时眉头能夹死蚊子,那就是两重天。
王掞此君是胤礽觉得可以示好的朝臣之一,此人乃是明朝首辅王锡爵的孙子,王锡爵在明朝那件立储大乱炖事件中受了不少非议。那个年代离现在还不算太远,家谱俱在,口口相传,王掞深以为恨。自入仕以来,简直要拿圣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自己行得端坐得正,不贪污不循私、提拨寒门士子、弹劾走后门的官吏,教出来的儿子都颇有古时君子之风。一家子都称得上是儒家道德楷模了。
最妙的是,此人于康熙九年中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除了这一份一开始进士里的俊才会有的工作之外,他的第二份工作乃是左赞善,病休之后回来又是右赞善。都是东宫官,乃是胤礽的旧识。他还在提督过浙江学政,朝中有不少门生。他还直经筵,与康熙相处机会极多!
可惜了,以前他在詹事府的时候自己年龄还小,又不注意这些。好在现在也不晚,此人只有一求:令名。正合了保皇太子的意思。完全不需要刻意去靠近他,王掞自己就会心向东宫。
胤礽也摆出一副标准好太子的架势,询问户部库存问题。“汗阿玛领免八旗士卒之借贷,却不能有损于民,这笔银子也算是给他们从征的辛苦钱,是断不能省的,还是要户部来出,你们可有准备?”
王掞是个办事认真的人:“户部为军需早有备下的银子,起兵之初也备下了庆功恩赏用的银子。臣正在核对数目,只是不知八旗欠债有多少,这个得他们报上来,户部管不到旗营。”
高三燮的身体微微地前后摇晃着,又站稳了。胤礽确定,这些奴才绝对是有判断力的。而且,他们的心情也是需要照顾的,你对他们好一点,他们的心情绝对会受到影响,而立场,也会不知不觉地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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