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暮色四合，坐落在黎云乡附近的一片大墓园刚刚亮起了微弱的灯光，将里面唯一的一块墓碑衬得柔和不少。

　　墓碑前站着一个面色凝重的男人，手里握着一束开得鲜艳的山茶花。他从天还没有黑就一直这么站着，像一座雕塑，都没有动弹。

　　那个男人的表情，好像是有什么不可名状的痛苦，静静盯着墓碑上笑得很灿烂的照片默默不语，看着很是难过。

　　许久，他终于把手中的山茶花放到墓碑前，蹲下身，伸出颤抖着的手摸上那张照片发出声音：“雪茹，你就那么恨我吗？”

　　沉痛的问话却许久都没有人回答，最后那苍白的声音飘散在墓园的风中也没了影子。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明白，自己花了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遵守着她的警告，等的就是有一天她肯亲口对自己说一声我原谅你了，却不想等来的是她自杀的噩耗。他还悲痛地要替她跟林向晚讨什么公道，不曾想到这一切却是她精心安排的，所有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自己受一辈子的折磨。

　　“雪茹，你赢了。不知道真相的时候，我在跟一诺的关系里受折磨，在为你报仇的路上受折磨。就算现在知道真相了，我的后半生，也要在你的仇恨里受尽折磨。你的目的达到了，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你这么恨我。”他在她的墓前留下来泪，像是生活忽然失去了支撑的力量，现在的方原，生生被死去的人捅中了最深的一刀，而且那个人还是挚爱一生的人。那伤口，疼得他死去活来，终于他也有这么狼狈的一面。

　　“方先生……”正当方原痛苦地坐在墓碑前，背后一个声音传来。

　　悲痛中的方原竟然失去了平常的警觉，都没有发现脚步声的靠近，一下子跳起来转过身。

　　孙雅和林向晚出现在自己眼前。

　　孙雅扶着林向晚来到方原面前，微笑着看他。方原转过头去看林向晚，她的眼睛，没有焦距。忽的就一愣，这细微的动作落入孙雅眼里，心被微微刺痛了一下，但还是不动声色地对林向晚开口。

　　“晚晚，方先生在你面前。”

　　林向晚听到后凭着感觉朝他鞠了一躬：“伯父，好久不见。”

　　方原不知该做何回应，悲伤的神色也还没缓过来。

　　孙雅看着于是就扶着林向晚走过去跟她说：“来，先把花放上去吧。”

　　林向晚笑着点点头，在孙雅的帮助下把准备来的一束山茶花放到方原的那一束旁边，然后静静地站在墓碑前，不知在想什么。

　　“你们怎么会来这里？”方原有些奇怪她们母女在这个时候出现。

　　“我给一诺打电话，他说您一直没回来，有些担心所以在找。他还说伯父已经知道所有该知道的事了，我一想您可能在这里就来看看。”林向晚回答。

　　方原听了沉默半晌，叹了口气，开口问林向晚：“你不怨我吗？本来这件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可是因为一诺母亲的原因就这么无辜地被卷进来了，宁愿忍受我和一诺的误会，也没有主动说出真相。而我，差点把你们母女杀死。”

　　孙雅听完看了看林向晚，她一脸的平静，于是也没作声。林向晚说：“不怨。我理解您的想法，但现在，您不是没有误会我了嘛。所以，就算我曾经有怨，现在也没有了。”

　　方原冷笑了一声：“你怎么肯定我不会再误会你了？”

　　“如果不是，刚刚您就会赶我们母女走了。”林向晚很有把握。

　　方原无奈地笑笑，然后敛了神色，面对她们母女，郑重地跟她们鞠了一躬，说：“我在这里正式为我以前的所作所为向你们道歉，虽然给你们造成的伤害可能已经无法平复了，但我方原做错的事从来都是敢于承认的，所以，不管你们原不原谅，请你们接受我的道歉。”

　　孙雅被方原这么正式的道歉弄慌了，放开林向晚的手急忙上前去扶方原：“方先生您别这样，我们哪能受您这么大的礼呢？”

　　林向晚也急了：“伯父您可别这样，一诺知道得骂我了。”

　　一句话，两个大人都会心地笑了。

　　孙雅看着方原的脸色就知道虽然他可能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完全接受林向晚，但至少，他对林向晚的结，已经完全解开了。不禁佩服起方一诺来，他早知道方原在墓园，就让她带林向晚过去，的确，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方先生，您不用觉得对不起我们，其实说起来，该是我们谢谢您才对。因为一诺母亲的眼角膜，我现在才能好好的照顾向晚，要不今天您看见的就是一对瞎子了。”孙雅笑着说。

　　方原看了看完全看不见的林向晚，再转头看看马雪茹的墓碑，像是在嘲笑自己，冷冷笑道：“可惜我们所有人都被一个死人捉弄了那么久，你们谢的人本来是想以此报复我的。我不知道若是看到现在这个我们父子和好的场面，在地下的她会作何反应。”

　　孙雅听后没了言语，对于马雪茹的行为，她的确是想不通，所以也自然没有发表评论的权利，林向晚却在方原要伤心离去的时候开了口。

　　“伯父，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方原奇怪的看着林向晚。

　　孙雅看这情况担心地拉了拉林向晚示意她见好就收，毕竟方原这种厉害人物她们本就惹不起，现在他肯不再为难她们已是幸事了，她不希望林向晚再节外生枝。

　　“说吧。”方原说了两个字，静等她的话。

　　林向晚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娓娓道来：“可能您现在会怪阿姨她用这么极端的方式对待您，让您一辈子都要活在她的阴影里，所以为此痛苦难过。但您为何不换个方式想想，阿姨就是抓住了您的这个弱点才精心安排了这一切，这说明她是爱您的。都说没有爱便没有恨，若是她不爱您，做一对陌生人才是最好的结局不是吗？而她正是因为爱您，舍不得您所以才采用了这样的方式想让您不要忘记，虽然这种方式的确过于残忍，但她的目的不是已经达到了吗？在以后的岁月里，只要您一看到一诺，或者一看到我妈的眼睛，或者一看到我，都会想起阿姨，就算这记忆是痛苦的，您也会想起她。阿姨做的这一切，就只是想要这样的一个结果，所以，她是爱您的，爱到忘记了自己，只剩下怨，然后在最后的时间里，把怨通过这样的方式告诉您，而我们，只是不忍心让您看到这么深的怨而已。但请您不要忘记，这怨，包含了多少的爱。”

　　方原没想到林向晚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但她的每一句话都听到了心里，他转身看着马雪茹的相片静静思考着。

　　林向晚听着方原没有反应继续说道：“阿姨最后的日子很难过，一诺一离开，她就像一盏耗尽灯油的枯灯，憔悴得不成样子。我每次去看她，她还是会坚持要我帮她梳头发，我一梳就掉下来一大把，所以劝她不要再梳，戴个帽子会比较好。但她说一诺的爸爸很喜欢看她每天把头发梳得很整齐的样子，所以，就连她走的那天，那头发……也梳得很好。其实，这些年来，她嘴上说不许您回国，但阿姨也是个女人，怎么会真忍心自己见不到爱的人，让儿子见不到父亲。您是遵守了诺言，可是却忽略了一个要强的女人的口是心非，若是当年您肯厚脸皮一些，不要那么君子，真的就守着阿姨赌气说出的约定，说不定你们也不会错过那么多年。阿姨最后也不会有这么多的怨……”

　　听完林向晚的话，方原凄凉地笑了：“你说的我怎么会不知道，可惜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身在美国，说出口的话收不回来，我也再没勇气走到她面前说我不要遵守约定，然后这么一过就是十几年，十几年了都没有说出口的话，到后来就根本不可能说出来。原来，她等的，也就那么几句话。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他绝望地闭上眼睛，“这些话，也唯有等我百年之后去见她才能说了。”

　　林向晚沉默了，孙雅则叹了口气。本来心意相通的两个人，只为一个面子，宁愿孤苦度日都不肯放下身段去找彼此把话说清楚，最后落得个误会终身的后果，这该说是谁的错？

　　许久，方原缓缓转身，来到林向晚面前。

　　“谢谢你今晚把这些事告诉我，该回去了，我送你们，走吧。”方原拍拍她的肩，默默地走在前面。

　　“伯父，您……”林向晚还想说什么被孙雅拉住了。

　　“晚晚，行了。你的话他已经听进去了。”

　　“可是，伯父好像还是很伤心。”

　　“你一两句话就想让一个濒临崩溃的人面带笑容？那你也太异想天开了吧？他也不是傻子，该想明白的总会明白的，但是这需要时间知道吗？乖，咱们快跟上去吧。”孙雅安慰着林向晚，没有告诉她刚刚方原离去的背影，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林向晚一听也不好反驳，跟着孙雅上了方原的车。

　　方原一路沉默着先把孙雅送回了家，本来林向晚也要跟着要下车的，结果方原的一句“我送你去一诺那里。”让林向晚乖乖不敢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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