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肆长素颜尘伤 2
火车奔波了三天三夜,然后又转了客车。在一个山脚下停下来。父亲提了一个大皮箱,里面是一些城里的点心,还有给天明的几身衣服。南欢穿的一身白色齐膝吊带连衣裙,背着红色的双肩背包,裸露的小腿下面是一双白色的浅帮系带休闲鞋。她跳下公共汽车,就看见了那个傻乎乎的男孩。
石天明跟着父亲来接他们,他穿着母亲缝制的衣服和鞋。手里拿着裹了红布的山参。他看见南欢第一眼,就想到了课本里的小仙女,她似乎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穿着他从没有见过的衣服,眼睛那么大,睫毛那么长。他迎上去,把山参送过去,他说,这是给你的。我挖到的,我们这的老猎人挖了一辈子都没有挖到。南欢并不知道是什么,接过来就要打开,石天明惶恐地阻拦,小心,它会跑的。
顾南欢忘记了路途的疲劳,咯咯地笑了起来。
他们的初见,是童年的结束与漫天的欢笑。南欢在那里的整个暑天,跟着他进入深山,学着下套子逮野兔,跟着他第一次使用猎枪,然后哄的一声自己先倒到了地上。他爬到高高的树上为她摘果子,甚至还为了一朵红色不知名的小花而差点从悬崖上跌落下来。他何尝不是欢喜的,终于遇见一个可以一起玩耍的孩子,还是一个这么漂亮却胆大要死的女孩子,她也爬树,她还会使枪,枪法竟然要比自己还好的多,只是不习惯这种老猎枪的后推力。她给他讲北京的天安门,伟大的长城,还有进去就转不出来的故宫,讲北京的大院子女,讲他听都没有听过的游戏机、乒乓球。她把自己十年来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他,一是因为他真的不知道,二是她终于找到了一个听她的话直到入了神的人。
临走的时候,他们已经熟得要死。谁也舍不得谁,他给她刻了一个木偶,用松木刻的,是一个白雪公主。他没有听过这个童话,是南欢讲给他的,她说她长大了要做白雪公主,因为会有一个王子和她一起幸福地生活。南欢把自己一直用的钢笔给了他,钢笔的牌子是:永远。
客车就像带着南欢来时的那样又把她带走。少年石天明站在山脚下,背后是连绵起伏的大山,眼前是蜿蜒曲折的公路。日光暗下来,天地一片苍茫,那个孤独的少年站在十五年前的傍晚,第一次明白了什么是离伤。
他是想念她的,从十五年前她离去的那个黄昏开始。于是他顺从父亲的意愿离开这里去往北京的时候,其实自己想的是能见到南欢。等着他到了顾伯父家里,才知道南欢刚刚去了英国读书,可能要三四年后才回来。于是他等她,他安心在北京读书,考入警校。他想等他毕业,她也就回来了。可是等他毕业了,传来了南欢在伦敦结婚的消息,她要嫁人了,真的做白雪公主了,男友是英国白人,贵族子弟,算的上白马王子。南欢打来电话的时候,他正在顾伯父的身边,他清楚地看见顾伯父愤怒又尴尬的脸色,可是谁都明白,这样的年代里,父母的婚约只能是空话,石天明也不多说,他更是清楚一个现代女子的选择是无法阻止和难以强求的。他便正好离开了北京,去了河北的看守所。他以为换一个地方,就不再想念那个本不该想念的人。可是原来,很多事情看上去能做到,实际上你是真的做不到的。
他还是去了机场接她,毕竟顾伯父的恩摆在那里。或者他还是想着她的。他穿了警服,开着顾伯父的军车去的。到了机场,保安以为来了部队要员,一个劲地照顾。他在通道外面站着等她。心中只是感觉释然,似乎是在接一个不相识的女子。或者相识已经忘记了的人。
南欢走出来,看见了他,上来就是一个拥抱。她说:“石天明,你真的来接我了。我以为你不会来的。”
他闻到她身上浓烈的香水味儿。南欢身材修长又凸凹有致,别说做服装设计,就是做模特都可以。她的头正好到他的肩膀位置,发香直接冲进了石天明的鼻孔,他感到了眩晕。这是他第一次拥抱一个女人,穿着警服,在机场的通道口。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落了过来。他忙推开她,才看见她特意穿了一身墨绿色的旗袍,真丝面料上面手工绣着凤凰和牡丹花的富贵图案,祥和又那么的欢欢喜喜。
他说:“我怎么会不来呢?我为什么不来呢?我一直都想着能接你回家的。十几年前,我想着能见到你,于是我来北京,可是你刚走了,于是我在这里读书,以为你过几年就能回来。我读完书了,你又结婚了。我不是还在这里没有走吗,我想你就是结婚了你还总是要回家的吧?于是你真的来了,我为什么不来呢?你说,是不是啊?南欢。”
顾南欢愣了愣,双手想抬起来却开始发抖。她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憋了半天,只说了一句:“天明,我这次回来就不会再走。我已离婚。伦敦和那个男人都是一场昨日幻觉罢了。”
事情反了过来,这倒是石天明始料不及的。
她上来挽住他的胳膊,仰起那张精致的脸说:“天明,我们回家。”
石天明再次见到迟素颜是一个月以后,迟素颜来芍药湖监狱探望程远方。
他那天休班,穿了便装出了监狱的大门,在门口的水果摊上看见了她。她正蹲在一堆桃子面前,仔细地挑选着。水果摊贩似乎有点不大耐烦,嘴里嚷嚷着:“都是刚摘下的桃子,个个都是好的,哪有你这样挑剔的顾客嘛。”她也不生气,抬起头,把眼前落下的刘海轻轻地抚到耳朵后面,微微笑着说:“那可不行,他是最喜欢吃桃子的,等我下次来,桃子也就下去了,让我去哪里给他买哦?”
摊贩问:“哦,你是来看望你家男人的吧?年纪轻轻的就受这样的罪,这样的男人啊真是该死。”
她还是笑,呵呵地笑了,却不再做解释。把手里挑选的桃子装进塑料袋里让小贩称好,付了钱转过身差点就撞到了石天明的身上。
她刚想说声对不起,似乎又猛地认了出来,想喊警官又感觉别扭,却又不知道该喊什么合适,嘴半张着说不出话来。
石天明说:“我还记得你,你是来看望那个叫程远方的对吗?我是石天明。”
她想握手,可是右手里提了水果,又不好再腾出手来,脸突地就红了。石天明也慢慢想起来她曾经求过的事情,越发感觉这个女孩子有意思。他索性也不出去了,对她说:“你跟我一起进去吧,这样还方便些。”
她终于把话说了出来,她轻轻地把舌头下压,说了两个字:“谢谢。”
他领她进去,他走在前面,她小心的跟在后面。石天明和门卫说了句什么,顺利地进去了。然后他把素颜安排到会面室里,自己换了警服去把程远方领了过来。程远方是知道素颜今天要过来的。他一进来,素颜站起来,没有说话只是把手里的桃子递了上来。”
程远方朝石天明一个立正,嘴里说着:“请警官检查。”
石天明看着素颜笑了笑,摆了摆手,在一边坐下来。他听见程远方说:“素颜,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桃子呢,特别是咱们老家产的这种黄金桃。”
素颜说:“我怎么不记得啊,小的时候我还住在镇上,你每次都去山上偷这样的桃子给我。你以为你喜欢吃的就是我喜欢吃的,其实我不喜欢吃桃子的。”
程远方傻傻地笑了,他摸了摸自己光光的脑袋。憨憨地说:“是啊,那时候我总是以为自己对的就是对的。到现在才知道你并不喜欢吃桃子。而你却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了。”
素颜轻轻一笑。脸色突然灰了下来,肩膀上下抖动着,慢慢地竟然哭了起来。她哭着说:“远方,我对不起你。”
程远方却笑了,他看着外面的那堵褐红色高墙。
他说:“素颜,是我要谢谢你。我谢谢你的那个电话,我谢谢你让我杀了你的父亲。”
石天明开始肯定了素颜当初对他说的那番话,这个男子确实背负了冤情的。
素颜要离开的时候,程远方走得很远了突然又回过头喊了一句:“素颜,你不要对我这么好。”
素颜摇摇头慢慢远去了。
石天明纳闷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犯人,又一次想到他的特别。他忍不住问了一句一个警官本不应该问的话。他问程远方:“她是你女朋友吗?”
程远方没有想到一直严肃的警官会问他这样的问题,稍微停顿了一下,又立刻立直了身子回答道:“回警官,不是。”
石天明感觉有点好笑,自己怎么能问这样的问题。他也摇摇头继续押着程远方向里走。到了狱所,即将关门的那一刻,程远方突然抓住了门框,突兀地问了石天明一句:“警官,我想请你帮个忙好不好?”
石天明愣了一下。
程远方以为说错了话,刚想转身进去。听见石天明在背后沉沉地回了一句:“你说。”
他一直没有怨过她的,因为从记事起,他心里就只装着她一个人。小时候爬到树上偷自己喜欢吃的桃子,自己喜欢也便以为是她喜欢的。上学的时候等她,早上在她家门口的胡同外面,傍晚在学校门口。他担心她被别人欺负,一直担当她的守护天使,他便以为自己这样做她也是喜欢的。后来她全家离开了小镇,他去建筑工地打了半年的零工,风里去雨里来地和水泥、沙土、砖头打着交道,肩膀磨得稀烂,双脚被石灰腐蚀出了窟窿。他都不觉得苦,他这样做只为了攒够一辆摩托车的钱,买了摩托车就可以经常去县城看望她。他去看她,第一次带着她在县城的大街上兜风,是他最得意的时候。她在后面害怕地抱着他的腰,那是他最幸福的瞬间。他在风中逆行,让上衣高高地鼓起,听着她在背后的大呼小叫。
他便以为这个时候的她也是如他那样幸福的。她杀了父亲,然后喊他过来,他是那样的欣喜,因为她心里还是有他的。于是他义无反顾地替她担当了所有的罪责,他何曾会后悔,他有的只是欢喜。他愿意为她做一切,甚至生命。而如今他进来了终于明白了一些事情,他知道自己想的不是她想的,他喜欢吃的东西她并不是一样的喜欢。但是又能怎样,他的心里还是装着她。他如今被囚禁在了这里,不能再照看她了,至少现在不能再照看她了,可是她如今没有了母亲,父亲也因为失语而不得不下岗在家。他不知道她怎么维持自己的生活,她还在上学,要继续高考。她在这个时候是最需要一个人的时候,可是他却不在她的身边。他没有办法,只好求助于别人,于是他找到了石天明。他把这一切告诉了面前这个看上去严肃的警官,其实他只是想说出来,并没有想到会有多么美好的结果。
他却答应了下来。石天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绝,或者根本就不能回绝。这样的女子他是第一次遇到,以后也不会遇到了。
石天明第一次主动去找迟素颜是三天以后。这个时候的迟素颜重新回到了学校,继续复读高三的课程,准备明年的高考。他找到这所学校,学校是在另一个县城,离芍药湖监狱有70多里路,他乘了公共汽车颠簸了两个多小时到了县城的小车站,然后又打了三轮车才寻了过去。到的时候正好是中午,有下课回家吃午饭的学生熙攘地来往着,他开始苦恼起来,想着应该也要知道素颜的家庭地址的,这样可怎么能找得到。他茫然四顾,竟然就看见了她。
那年才十九岁的素颜,已经会做生意了。自从母亲去世,父亲下岗,那点微薄的工资已经不够她的学费,何况还要支撑着两个人的吃喝。她便利用一些可以空出的时间,在课余时间贩卖一些课外辅导资料,或在中午或者傍晚下课的时候在门口叫卖女孩子喜欢的小饰品或者一些廉价的袜子、鞋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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