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对了，父亲有公文回来，他说，战事快结束了。”绯语似乎松了口气。
“真的？”采薇立刻又高兴起来，“那二哥三哥都可以回来了吧？那就好了，我们一家人终于可以见面了。四姐也不用等了……”
绯语转身看看秦枫：“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四姐变了很多。总是很沉默，她心里似乎有很多事……我好担心她……”
采薇没有察觉，瞥见季傲从另一边路过，连忙闪到旁边，不想见他。
秦枫看着绯语，低声然而肯定地安慰她：“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
绯语点点头。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远不变的，不管是爱，还是恨。
时越城静静坐在远离营地的低坡上，看着天空中的星星。又是一年秋天，喜欢秋天明净的天空，许多年，他一直想回来看看，却从没有做过。
他低头喝了一口酒，这些年，他走过许多地方，品尝过许多特色佳酿。不过，他永远最喜欢喝的，还是这塞上的烈酒。
不知为什么，他有些想念柳影辰，他突然想知道，她现在在干什么？是在喧闹的大厅陪着一些豪门子弟谈笑风生，还是一个人静静坐在梳妆台前对镜沉思？
他知道自己不会爱上她，他可明白，他永远不会抛弃她。那个和自己同样眼神冷酷的女子。
“在想什么？”清都不知何时走过来，“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喝过酒了吧？”他举了举手中的酒壶，微微点头，喝了一口。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越城问。
清都苦笑了下：“我也想知道，我想在那之前，就全身而退。”
越城有一阵没说话，默默咀嚼着清都的话，那是他曾经最崇拜的哥哥，那是他最疼爱的小妹妹。
“我爱珞言，我不能告诉她……”清都的声音听不出什么，只是有些苦涩，“为什么偏偏是她……如果我真的可以放手，我就不会让她痛苦。”
“那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也许，仍旧是哥哥，永远不会改变。”清都看看越城，那些话压在他心里太久了，“我曾经想只要让她留在我身边就够了。可现在我发现，我不能这么自私……”
“哥……”
“珞言还年轻，我想她还会遇见许多人。有一天，会让她奋不顾身的人。”
“可这个世上，再没有比你更爱她的人了。”越城难得着急。
“但我的感情，只会给她带来痛苦……”
沉默了很久，两人只是默默地喝酒。
这塞上的酒浓烈深沉，清冽的酒入喉，火一样烧到心里，不知为什么，心里却渐渐冷下来。
夜匆匆，还没有怎么察觉，东方就已经微微露出鱼肚白。清晨的凉意让人觉得一丝水样的感觉。
时越城率领的突击骑兵已经整装待发，他正侧头更身边的人交代什么。时清都走进，什么都没说帮他把马鞍扶正。时越城看着，不知为什么想到许多年年自己第一次学骑马的时候，也是他这样帮自己准备一切。
“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的。”他微笑。
“我这点眼力还是有的，”清都微笑了一下，“可惜我很快就要负责押送粮草去支援潭城张将军了，没法送你了。”
越城略一思索：“那也好，我们深入大漠阻击敌军，很快也会到达潭城的。我们到那里会面。”
“那要看谁的马跑得更快了。”有些难得的笑意从清都的嗓子里流出来。他淡淡地看着越城，拍拍他的肩，然后转身冲着远处的士兵喊道：“再检查一下粮草车，即可启程！”
两天以后，时越城的骑兵部队已经渐渐逼近突厥大帐。
那一场混战持续了半个月，他们并没有什么优势，然而撑得很顽强。突厥紧急从前方抽调援军。
浩浩荡荡的援军在潭城城外遇见时清都押送的粮草队……
很久之后，传来噩耗，全军覆没。突厥五万援军尽数灭亡。
这是羌城最冷的一个冬天，许多人在这个冬天失去了家园，许多人在这个冬天失去了亲人，许多人在这个冬天经历生离死别。
知道时清都死讯的那天，雪下得特别大。珞言正从回廊绕到前厅，就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说：“时将军，二公子，没了。”
心里像一声炸雷，珞言定定地站着，死死抓着手中的帕子。“没了？”是什么意思呢？她怔怔地站着，突然转身往清都的院子里跑去。
推门进去，走进房间，一切都还是清都在时的模样，青色刺花的帐幔被窗外串进来的风吹得鼓鼓的。她走近书案，一本兵书正摊开着，好像那看书的人只是稍稍离开的一下，转眼就会回来。书案一角是一个卷轴，清都从未让她看过。珞言颤着手，慢慢打开那卷轴。画面上是大片大片的梅花林，树下是巧笑倩兮的女子，分明就是她的模样。眼泪一滴滴掉在画上，墨迹被慢慢晕开，她伸手摸着面一角的两句话，心里一阵钝痛：“今夕何夕，此见良人。”是的，是哪年哪月，怎样的幸运，才能逢着这样一个你呢？
时廷易走进屋内，一句话也没有。珞言回头看看他，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
“你这是？”他有点说不出话来了。
珞言端端正正给他磕了几个头，才抬眼看着他。
时廷易看着珞言眼中的决绝，一时心头大恸，才失去了清都这个儿子，又要失去珞言这个女儿吗？百年之后，他又有什么脸面去见许珞呢？
“父亲，女儿知道不孝，可是，清都他只有我一个了。”珞言流着泪看着渐渐显出银丝的父亲，“我不能，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走。”珞言又重重地磕了头。
时廷易定定地看着她，看着她跟许珞相似的面庞，眼泪止不住地涌出，他看着珞言，长长叹口气：“我早知道，情之一字，是你们的劫数。罢了，你们来这世上走一遭，陪了为父这些年，我也知足了。”然后，他突然转身，匆匆跨出屋子，再待不住。
珞言跪在地上，她看着手中的画，她突然觉得，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她是如此的明白自己的心。原来，这许多年，她过得如此幸福，原来，这世上有一个无忧无虑的时珞言，是因为有一个时清都在守候着她。她也才发现，原来，无论是怎样的身份，清都这个人，才是这个世上她最割舍不下的东西。珞言看看门口，仿佛无数次期待的那样，她仿佛又看到清都儒雅地微笑着跨进门来，她的嘴角浮起一丝微笑。
清都的遗体运回家中的那天，珞言没有出现。她握着清都的那幅画，静静地躺在床上，像睡着了做着甜美的梦一样，最美的微笑如花朵一样盛开在嘴角。
没有理会外人的议论，时家人将他们合葬在一处。时廷易小心地给他们二手的手腕上系上了红丝线，就让他们来生顺风顺水，有一段不需经历风雨的感情吧。
无论冬天怎样的漫长，春天终究还是来了。初春，山上的积雪化了，融入河中，清凌凌的水中倒影着岸边绿色的生机。
春天，时绯语跟秦枫成亲了，秦枫从此留在了这个边塞的小城。时采薇依旧跟季傲打打闹闹，依旧混迹在军中。时璎夏带着刚出世的儿子携夫一起回来参加绯语的婚礼，又给时家增添许多热闹。时越城从此也留在羌城，他说他已经见识过许多山山水水，已经足够。
那一年春天，羌城来了一个京城的妩媚女子，听说是为时家三公子而来。时越城在街头迎面遇着那个沉默着的美丽的女子，他突然发现，他原来也是会想她的。但他现在只是微笑着，看着她，笑着说：“辰儿，好巧。”
春风吹过羌城，到处是春天的温暖的味道，原来不论是否能相聚，爱，是不会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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