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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妖孽


  是满足的喟叹,寂寞被填满,褶皱被抚平,心陡地被张开,她笑,她终于,不再是一个人!

  “娘娘……”暮谣轻唤醒她,语气里深沉凝重的忧切,沉浸在幸福里的她毫无所觉,头也未抬,轻应,“嗯。”

  暮谣静默地凝着她的低垂的眼睑,轻吸了一口气,说,“冷香残发作,毒侵肺腑,只怕胎儿已被侵染——”

  “什么?”她倏然抬起眼眸,目光森冷地逼视他,心狠狠的纠结起来。

  “龙胎,只怕难保了。”暮谣轻声说道,那样轻绵的语句却似狂风暴雨,摧毁她的世界。阳光消散、阴霾重生,将她埋葬。

  她愣愣地盯着他身后摇晃的烛火,感觉那火在慢慢熄灭,眼前一片骇人的黑暗,带着阴冷腐朽的气息,张牙舞爪地向她扑来。

  “娘娘?”一声轻唤,她蓦地惊醒,伸手攫住他的肩,用力地抓紧,深深地望进他的眼,无比清晰地道,“救她(他)!”

  暮谣任她抓得肩膀生疼,只静凝她,良久,方说道,“冷香残性烈,十日内若不得解,只怕娘娘性命难保!至于胎儿,即便侥幸保下来,出生,怕也是死胎。”

  闻言,她的手猛然用力,指甲几欲穿透布料刺进他的皮肤,他身子微僵,眼眸划过一丝悲悯,她却蓦地放开他,绽开一朵艳丽的笑花,妖娆的、璀璨的,如同将近覆灭的夏花。

  他看着有几分心惊,却见她渐而收住了笑意,眉眼轻略,对他道,“中毒之事,若是泄露半分,本宫惟你是问!”言罢,下得榻来,整了整褶皱的衣裙,理了理凌乱的发鬓,迤迤走出房间。

  门掩上,玫红的颜色没入风雨,被风卷起,如同凌落的花瓣,艳残心冷。

  垂眼望着地上滴溜打转的药丸,暮谣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转身走到一旁的红木桌几,看了眼上面雕绘的彩蝶戏花图,手伸到桌后,往上边细微的突起一抹,挨着另一面墙的书架缓缓移动,露出一个黑幽的洞门。

  他举步过去,打开洞门,顺着幽暗的过道进去。

  狭小的密室里,一张简单的睡榻,一身红衣的男人闻声,倏然睁开眼眸,坐起身来,看着进来的暮谣,问,“她、怎么样了?”

  暮谣走近来,略一拱手,一字一顿地道,“心冷情残!”四个字简单明了,却似千斤巨鼎,足以将人压垮,压碎。

  红衣男人的眼眸蓦地溢出痛楚,唇边渗出一丝殷红,暮谣见此,眼中骇然,忙回去替他把脉,却被他挡住,“不必,这,是劫咒……”

  暮谣轻叹一声,目光如水般在略显苍白的面容上流略,他转眸来,勾唇冷笑道,“佛曰,不可说、一说便破。原来果真如此,拈花和流语,是千年的劫咒,是说不得的。”只那么一声“拈花”几欲让他痛短心肠!

  沉吟片刻,红衣男人问,“她的毒,可有把握?”

  暮谣沉默,他已明白。眸中爆出一丝残冷的光,沉声道,“你且尽力罢,若不能救她……”后边的话被梗在喉咙里,打转,半晌,浮起一抹冰冷的笑意,他冷道,“若不能,我便要让这天下、苍生涂炭,山河浴血!”

  此话一出,暮谣蓦地一颤,空气渐渐凝结起来。

  一路行回明月宫,衣衫尽湿,沉重地垂在她身上,她如没有魂魄的木偶娃娃,只僵硬地走着,眼睛早没了焦距,但凭感觉带她行走于熟悉的宫道。

  有水顺着发梢滴落,像晶莹的泪滴,破碎地坠落,她唇边娇娆艳丽的笑花,却似被凝固的华丽的面具,遮住那些丑陋的伤痕。

  麻木地走着,忽然脚下触到了障碍,她垂眼一看,是洁白的玉石阶,明月宫的玉阶?!她迟缓地抬起头,望不尽的阶梯,凤流轩的身影却静静地等待在眼前。

  雨早冷了他的身,白色的衣衫如潮湿的幽灵紧紧贴着他,眼神早被风吹散,在看到她的刹那却忽地如火燃烧起来,灼亮如太阳,却再也照不亮她沉沦永夜的内心。

  她方要踩上玉阶的脚在看到他的瞬间,迟疑,最终收住。

  他已冲了下来,身子随着玉阶上下飘忽,恍惚如浮云,一吹就散。

  “池儿、池儿。”他狠狠地抱住她,恨不能永世将她锁在怀中,声声唤,催人断肠。

  心,有轻微的刺痛,她冷冷地推开他,他眼神忽暗,捧住她的脸,触目便是冷雨秋霜般的冰冷,心像被什么狠狠地甩了一鞭,他痛楚地说道,“池儿,原谅我,原谅我好不好?”

  她扯了扯唇,有一丝苦涩,轩,他以为她是在为他纳郦烟池之事生气伤心难过?

  她沉默不语,他心焦心疼心怜,猛又将她拥入怀中,紧紧箍着,仿佛这样她便永远也无法离开。

  “池儿,对不起。郦烟池……并非我愿……”他低哑的开口一遍一遍地重复。

  她却置若罔闻,眼神冰冷地凝着他身后的玉阶,心中轻喊,轩呀轩,你只道我是为你情愁,可你却不知,我心已冷,这样的秋风冷雨早落进了我心里,心里的寒,你怎么温暖?!

  良久,她轻推开他,然后决然地转身,他心惊,急忙地拉住她的手,“池儿——”声音里有颤抖的恐惧。他有种预感,仿若此次放手,便再也无法握住。

  她身子僵住,深吸了口气,将手抽回,一步一步地踏上仿若没有尽头的阶梯。

  他的手僵直着,雨细细地打在上面,仿若顺着血脉倒流至心脏,再流出,一齐挤向眼眸,渐渐地模糊了她的身影,镌刻于心的名字却如沉睡千年的壁画,一片一片剥落,碎成无声的呼唤,“拈花、拈花……”

  他闭了闭眼,有温热的液体渗入风里。拈花,原来,你我相隔,不是一个转身的距离,而是结了冰的银河,我的手足皆已冻僵,再不能靠近你一步!拈花——

  她似听到了他心底无声的呼唤,身形顿了顿,似要回头,却最终还是举步往上。

  守在殿外的宫女看到她一身狼狈孤身回来,惊愕地瞥了她一眼,又赶紧低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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