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师兄郁弥身着常服，腰间悬挂一枚鱼形玉佩，他浑身散发着凉意，如一座亘古不变的雕塑直立在殿内的一侧。
林半月走上前，唤了声：“师兄。”
郁弥死海般沉寂的黑眸里闪过一丝波动：“嗯。”接着他便如戴上了面具，苍白的面庞再没任何多余的情绪。
郁弥的脾气向来如此。
林半月第一次见到郁弥是在自己被那魔修掳去之后，那时郁弥还只是个瘦弱的少年，冷静理智，如一台冷冰冰的机器，完全看不出一点活人气。
据说郁弥是被亲生父母卖给了那个残暴的魔修，是在那魔修手下活过最长时间的人。
他的话不多，林半月本该主动和他多说几句话，但一见他，林半月下意识地想起了《多情剑客》中和师兄同名同姓的第一杀手，那个杀手一生被无形枷锁困住，为别人拿起的杀人的刀不曾再放下，因杀人生，为杀人亡。
师兄和杀手的经历和性格实在是像极了，师兄也是被那名残暴的魔修作为杀戮机器养大，林半月好像只见师兄放下过一次杀人的刀，是在她让师兄相信自己，说自己一定会带他走出去，离开那残暴的魔修之后。
系统道：“没错，你已经成了那个‘无形枷锁’，那个‘别人’，你是最容易改变他命运的人。”
什么鬼？
林半月觉得自己不该一时心软，挨不过系统的再三恳求，让它的奸计得逞，接通了心灵感应，这样虽沟通方便，除了她们两个谁也听不见，可她想什么系统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即便她不怕让系统知道她在想什么。
系统笑嘻嘻道：“哎呀，不用不好意思嘛，我只不过把事实说给你听罢了。”
林半月不理它，转过身，对座上的人说道：“师父，我回来啦。”
与林半月不同的是，冥忏道君一身黑衣，纯黑，黑色的长袍曳地，如浓墨，透不进一丝光亮，在林半月的印象中，除非特殊场合，她几乎没见过师父穿过其他颜色的衣服，尤其是白色，林半月更是从未见过。
尽管冥忏道君不穿白衣，他却很喜欢见林半月身着白色。
“回来就好。”冥忏道君温和地笑道。
师父总是笑着的时候多过不笑的时候，常人都是开心才笑，林半月时常觉得师父笑的时候也不开心。
这也与《我欲逆天》中与师父同名、反杀了男主的终极反派对上了，那反派背负着血海深仇，在被灭满门后，他的世界只剩下一片浓稠的黑暗，再也见不到一丝光亮，自然谈不上真正的快乐。
“所以你终于肯信我了？”系统的声音带上了明显的雀跃。
林半月不理它。
信什么？信她师父真的是一个极其悲惨的、注定活在黑暗痛苦中的大反派？
冥忏道君忽然皱眉，道：“伸出手来。”
林半月将白狐放在地上，伸出手，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上有几块黑褐色的血污，是自己翻看那些尸体不小心给蹭上的。
幸好没有把这些血污蹭到白狐一身毛茸茸的雪白上。
白狐被放在地面后，就紧紧挨着林半月，说不出的亲昵。
林半月在狐妖秘境醒来时，它血淋淋地躺在不远处，问狐族族人也只说是普通灵狐，或许沾了点他们的血缘。
似乎因那次受的伤，它的灵性甚至不如凡狐，大抵同性相斥，它会对一些男性展露出攻击性。白叔莫名其妙的一眼曾让林半月怀疑过白狐的身份，试探了一番，白狐很乖巧，被弄疼了也只是软软地哼唧一声。
应当只是普通灵狐，否则在它伤重又除了她谁都不让接近时，狐族族人不会那么热情地提议并教她如何给狐狸洗澡的吧···？
白狐蹲坐在林半月腿旁，像可爱的狐狸傀儡。
在回到归云门后，小白狐变得格外安静。
林半月有点担心它适应不了新的环境。
冥忏道君也瞧了它一眼，难得道：“这只狐狸不错。”
林半月心一惊，生怕一不留神师父就把它的皮扒下了：“师父，它是我带回来养着玩儿的，不是用来吃的！”
冥忏道君淡淡道：“我还不至于贪你一只狐狸。”
他的语气很平淡，林半月心想自己是不是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惹他生气了，但由于前车之鉴——
“专心。”冥忏道君道。
林半月：“！”
她的手几乎快从冥忏道君的指间挣出。
林半月不知其他人的师父是如何，她完全可以肯定的是没有哪个师父能比得上她的师父。
冥忏道君站在林半月身前，他的身形修长挺拔，在为林半月洗去手上的血污，不得不半弯下腰。他低垂着眼，如同对待一件脆弱易碎的珍宝。
用价值上万块上品灵石还不一定能在市面上买到的千年□□灵液洗手，这放外面谁不说一声暴殄天物。
冥忏道君却做得理所应当，在过去，每当林半月磕了碰了，露出的肌肤沾了灰尘，冥忏道君便如此为她处理，处理过后，林半月的伤口也愈合了。
在林半月被救出异域魔渊后，因动用过魔神器灵根几乎完全被毁去、性命垂危，连资历极深、极有名望的医修都说放弃她，将她救回也是个废人时，是冥忏道君一意孤行为她寻来各种珍贵的天材地宝，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吊住她的命，修复她的灵根，让她得以再次修炼。
冥忏道君也知道，林半月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只要让林半月就这么死去，就可以很轻易地拿回最初寄养在林半月体内的魔神器，但他还是做了。
林半月偷偷瞧着师父认真细致的眉眼，问道：“我用和师父你报备此次的历练吗？”
若报备，她便掩饰不住狐妖秘境的存在，师父对什么最为厌恶林半月最是清楚不过。
师父最厌恶的有三种人：伪善之人，背信弃义之人，口风不严之人。
对于最后一种，哪怕透露秘密的是最亲近的人出于信任，他也绝不肯原谅。这是自然的，透露一个有极大机遇的存在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五百年前惨绝人寰的薛家血案就是前例，···等等！
《我欲逆天》中与师父同道号的反派也姓薛，他的本名叫作薛崎，曾是第一世家薛家的嫡长子，天分极高，被寄予厚望，年少时是行侠好义、锄强扶弱的天才剑修，因“错信”他人，薛家怀“壁”一事暴露，引来觊觎，造成了灭门惨案。
姓薛？！
若是真的···那岂不是······
“是真的，你的师父就是当年薛家惨案的唯一幸存者薛崎。”系统道。
林半月倒吸一口凉气，脸刷地变白，林家是一个底蕴深厚的修仙世家，知晓的也比旁人多得多，她这个世界的父母还在时曾与她提起过这件惨案。林半月记得这件惨案更可悲的是——
薛家怀的不是璧，而是被镇压的极邪之物，那邪物有极骇人的力量，一旦现世，将会带来极其可怕的灾祸，于是每百年，薛家家主和其他数十名修为强大的薛家修士就不得不用自己的生命镇压。
“灭门”正是发生在他们启动人祭之法，献祭自己，镇压邪物之时。
薛家在东南，林家在西北，两家距离相当遥远，待当时的林家家主得知消息赶去时已经完全来不及了，他们都以为薛家没有幸存者了。
而在《我欲逆天》书中，薛崎一直很仰慕自己的父亲，一心想成为自己父亲那样大义凛然、为他人献出自己所有的家主，所以薛家被灭门才会让他在绝望悔恨的泥淖中无法自拔，彻底黑化，在复仇的道路上不肯回头，复完仇后更是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任由自己被深重的心魔吞噬。
可是只要看过《我欲逆天》就会知道薛崎的“错信”并非意外，当时男主的金手指已成长了起来，得到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的信赖是极其轻易的。薛家又多次为凡人主持公道，触犯到了其他世家和门派的根本利益，他们早已对薛家有很多不满。
“灭门”注定无解。
林半月不由自主地看向师父，师父仍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只是比过去沉默了许多。
对了，冲击太大，她差点把师父和师兄身上的古怪忘了。
冥忏道君道：“不必。”他用纯黑色的方帕，擦去残留在林半月手上的灵液。
完成后使命的帕子化成了灰烬，再不存于世间。
他有很特殊的洁癖，他的洁癖是对林半月的洁癖，他容不得林半月沾上一点脏污。
林半月的反应实在太明显，他们已做了很久的师徒，林半月能察觉到不对劲之处，冥忏道君也不会看不出林半月的脸色变化和明显的心不在焉。
事急从权，冥忏道君反手扣住林半月的手腕，注入一丝灵气探查。林半月的伤势并没有恶化，封印魔神器的禁制有所松动。
比他想的已要好太多。
只是···没有问题是最大的问题。
五年前三派联盟与闻人世家勾结，设下一阶诛天阵困杀郁弥，林半月为救重伤的郁弥再次动用魔神器，禁制必被冲开了大半，也必定会被魔神器榨取本就已近乎油尽灯枯的生命力，如今这般的身体状况···倒像是被人救了。
他抬眸看向林半月，问道：“怎么了？”
师父既然没发现系统的存在，林半月自是不会主动说出心中的顾虑，左顾而言他道：“师父，我不在的这几年，门内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冥忏道君看了她片刻，沉吟道：“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事发生。”
林半月不信。
冥忏道君道：“不过——”
林半月道：“不过什么？”
冥忏道君道：“是有点麻烦。”
林半月道：“麻烦？能让师父觉得麻烦的事？”
林半月拍拍胸膛：“不如就交给徒儿解决吧，徒儿在这五年没有荒废修炼，完全可以说大有长进呢！”
冥忏道君眼里露出一丝笑意。
他道：“五年前，我在你失踪的地方碰见了一个人，长得和你有些相像，我把她带了回来。”
说到此处，冥忏道君眼里的笑意淡去，道：“可以说她是你的师妹，不过这并不是值得在意的事，她只是一个替代品。”
师妹？替代品？
若这些话从另一人口中说出，林半月定能理解。
可说这些话的人是师父。
师父难以信任人的性子，收下师兄和她已是很不可思议了，竟会放下心防又收下一个小师妹，还说什么替代品？
林半月愣愣道：“···那我现在就是二师姐了？”
冥忏道君温和地笑道：“如果你想，你也可以是小师妹。”
怎么让变成二师姐的自己再变回小师妹
林半月不敢深想，忙摇头，强笑着：“不不不，师父，我还是想当二师姐，多了个小师妹，我很开心。”
冥忏道君眼眸深如不见底的黑渊，他有些寂寥地叹了口气，微微笑着：“我以为有我和你的师兄，就够了呢。”
师父不同寻常的语气让林半月有些不安，本能令她生硬地转移话题：“有个小师妹很好啊，师父怎么会觉得麻烦？”
冥忏道君道：“哪怕元婴巅峰的修士也难以在空间裂缝中活下来，我以为你已死了，将你的院子给了她，所以现在·······”
事实上，冥忏道君的话还是有所保留的，空间裂缝凶恶异常，连他自己都无法保证全须全尾地退出来。
林半月怔住了。
万般杂乱的思绪浮现，让林半月一时之间无法思考，她张了张嘴，最后吐出的是一句：“我在院里养的鸡不会···”
冥忏道君平静地接道：“约莫是死了。”
死了？
林半月睁大了眼，自得知剧情后被压抑的沉重情绪再也控制不住，爆发出来，泪珠一颗颗如断了线的珠子落下，她低下头狠狠地抹去眼泪道：“不会死的。”
“死了便死了，再去买窝新的也是一样的。”冥忏道君伸出手想安慰她，快碰到林半月发顶时，停住了，静默地收回了手。
“不一样的，”林半月抬起头，浸过泪水的眼眸闪着光，她看向冥忏道君，坚定道：“不会死的，谁也不会死！”
冥忏道君的瞳孔放大了一瞬，失态转瞬即逝，他缓缓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
话音刚落，林半月就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了，怕被师父看出什么，忙道：“师父，我想去我原来的···呃，小师妹的院子看一眼。”
冥忏道君看着林半月，看得她胆战心惊，才道：“你去吧，和你师兄一同去。”
他看了郁弥一眼，道：“许久未见，你的师兄有很多话想与你讲。”
林半月不知师兄哪里来的许多话和自己说，她没纠结在此处，她的心情复杂沉重，抱起白狐，连一直很聒噪但有一段时间没发声的系统都被她忘之脑后。
她曾经的院落坐落在半山腰，向阳的地方，师父的主殿是在山巅背阳之处，所以林半月上山时未曾经过。
眼前隐约能见一点轮廓时，林半月止住了脚步，不敢向前。
郁弥背着剑，在她的身旁。
林半月往前看了一眼又一眼，终于问道：“师兄，我们的小师妹是怎样一个人呀？”
郁弥古井不波的面色僵了一瞬，道：“一个完美的替身。”
完美？
能让师兄都说完美的人？
林半月深呼吸一口气，更紧张了。
院落变化很大，大得林半月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冲天而起的巨木，粗壮的藤蔓，半人高的灵草，漫山遍野的灵花，将林半月原先的屋舍掩埋在了深处，构成了一幅悠静美好的田园画。
这些品种她恰好都认识，林半月望着生机勃勃的灵植，想起自己在很早之前也有捡过这些品种的灵植来养，只是捡来的时候已不大精神，加上没有培育的经验，养得很不尽人意。
“叽叽叽。”
倏地，熟悉的声音响起。
林半月怀疑自己的耳朵。
“叽叽叽。”
她反应过来，朝声音的来源地奔去。
周遭的景象在飞快后退。
林半月忽然停住了。
只见阳光透过树叶落下的地方，有一块块光斑随着风移动。
树荫下的少女低垂着眼，托着小鸡仔，指尖纤细，一圈一圈解开缠住它的细藤条。
似听到动静，她侧过头看来，一缕乌发随着动作垂落下来。看向林半月时，她的眸光柔软，宛如一湾清澈澄明的溪水，潺潺淌过岸边岩石。
系统的声音恰在此时响起：“我刚发现了一点小bug，去查了一下资料，看到了很有意思的东西。你的小师妹是《白月光自救指南》的女配，是因白月光女主生命垂危，被迫剖灵骨，剜灵根，剥经脉，换给白月光的替身，这是你还没接收的其中一本小说。”
林半月有了不详的预感，她咽了咽口水，很警惕地问道：“白月光女主是谁？”
系统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你猜的不错，是你，你的《女帝传》与其他书适配度太高，融在一起了，现在已经变异了，而这本《白月光自救指南》适配度最高，彻底融进了你的《女帝传》。”
“恭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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