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

“胡佛？”伴随着浑厚的嗓音，照进仓库后小巷里的斜阳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怎么躲在这儿……在哭吗？”

        “伯恩斯坦先生……”藏身于木箱后的少年泪流满面。他一边抬起头来，一边赶紧用袖子使劲擦了擦眼睛。但新的眼泪马上又涌了出来，而袖子早已经湿透，于是他索性放弃了努力。“明天……”刚说了两个字，他的嗓子又哽咽得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了。

        “是啊，辛苦了这几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安德烈·伯恩斯坦掐灭了嘴里的烟，在少年身边坐下。“你是个好孩子，所以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可是那不一样……”贝尔托特·胡佛的声音好像小狗在呜咽，“而且，会很疼吧……”

        “反正我已经这幅样子了，就算不被继承，也没几天好活了。”满头白发的安德烈使劲揉了揉少年的头。

        “可是，我觉得自己还没准备好……”贝尔托特没有抵抗，顺着他的力道，把头埋得更低了。

        “我在继承超大型巨人之前，也是这么觉得的哦！”

        “那……然后呢？”少年抬起泪眼，有些期待地望着身边的白发男子，“继承了巨人之后，自然而然就知道该怎样做了吗？”

        “那倒也不是……”安德烈挠挠头，只觉得想说的话太多，时间却已经太少。

        为什么没有更早开诚布公地好好谈谈呢？

        可能是因为在马莱的军营里，本来就不存在“开诚布公”这种事吧！

        这一点他一直明白，也明白眼前的这个黑发少年明白。

        安德烈其实很喜欢自己的这个继任者，也能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尊敬和信任并不是装出来的。但他最欣赏贝尔托特的地方还是他的分寸感——在糟糕的大环境里，尽量避免和周遭产生不必要的联系，也许才是保护自己，也避免伤害他人的最佳策略——在这一点上，贝尔托特与他一直有着不错的默契，而这也正是他力挺这个懂事的小孩成为自己继任者的主要原因。

        安德烈一直把这看做自己人生中做过的最明智的决定之一。在确定了继任者人选后，除了少数出征的日子——有超大型巨人参与的战争基本都能速战速决——他几乎每天都要与贝尔托特进行一对一的针对性训练。但除了礼貌性地寒暄以及必要的技术性沟通外，两人都尽量对家庭生活或者个人观点之类的私事避而不谈，心照不宣地保持着一种既客气又安全的君子之交。

        就一个十一岁的少年而言，能做到这样实属难得。

        安德烈对这种彼此都不投入过多不必要感情的师徒关系十分满意——这让他感觉很放松。

        而当有朝一日不得不面对离别的时候，想必也不至于搞得太过伤感。

        直到今天——继承仪式的前一天——看着那双无声的泪眼，安德烈才忽然惊觉，这个后辈内心的波澜起伏只怕比他表现出来的强烈了好几倍。

        毕竟只是十来岁的小孩而已啊！尚未真正意义上地经历人生的磨砺和战争的洗礼，又怎么可能真的如自己一样看淡世情呢？

        一直以来所谓的懂事，所谓的分寸感，只怕都是他察言观色后的隐忍，甚至可以说——刻意迎合自己喜好的结果罢了。

        结果到头来，自己根本一点也不了解这个孩子。

        安德烈忽然感觉自己是个混蛋。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终于有些僵硬地开口问道：“胡佛……贝尔托特，是不想去岛上吗？”

        想还是不想，愿意还是不愿意，喜欢还是不喜欢……在今天之前，类似这样的问题，他是绝对不会问出口的。即便是同在战士队的艾尔迪亚人之间，个人的主观好恶——尤其是对于马莱军队战略安排的主观好恶，也从来都不是个好话题。

        然而，既然已经到了最后的最后，也许没必要再互相防备到这个程度了吧？

        “什么？”少年对这个问题好像感到十分吃惊。

        “如果因为放心不下生病的父亲而不想去的话，我也能理解。事实上，马莱军方已经基本确定了要派野兽巨人去那座岛。这样的话，你很可能就不用去了。毕竟兽巨和超大巨同为大范围攻击型巨人，功能上有一定重叠。而吉克又比你大几岁，遇到问题想必能更加灵活妥当地应对。所以呢，你的超大型巨人应该会作为防卫力量，留守马莱哦。”

        “不……”令人意外地，听了这话的贝尔托特脸上竟然丝毫未见欣慰，反而愈显苍白。他惊慌失措地看着安德烈：“不，不是的……请让我去那座岛！请一定要让我去！”

        “为什么？”虽然多少也料到了这孩子可能会有不同想法，但安德烈没想到他希望去帕拉迪岛的意愿竟这样强烈。

        “因为……”少年盯着地面，沉吟许久，好像也在盘算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

        就在安德烈想说“就当我没问吧”的时候，终于听见了那个小声但坚定的回答：

        “我想问问墙内的王，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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