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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皇帝死了。

        病死。

        然而坊间传言沸沸扬扬,说是这一次驾崩与从古至今的每一次不同,乃是千古史书上闻所未闻的死法。

        宫人造反。

        一朝天子,半裸着身子,张圆了嘴巴,被御林军本该用来护卫天子的刀剑戳死在了绮罗帐中,死不瞑目。

        黄袍撕成褴褛,尊贵的龙血流了一地。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没人知道。

        天家颜面最重要,死得这样狼狈,对外自然还是当作暴病而亡处理了。

        贾政哭了好几天,又是绝食又是写诗的。王夫人只急切地探问元妃娘娘的消息,听说元妃其时并不在景乾宫的时候,连着叫了几声阿弥陀佛。

        皇帝崩了,就该小皇子承位,崩了的那位天子这些年宠幸的妃子多如牛毛,到头来却只得了一位皇子,就是元妃新近诞下不久的麟儿。

        幸运的是到底还是有个小皇子,比没有的好。

        不幸的是小皇子也未免太小了些,在这样的年代,实在很容易让人担心他一个奶没呛进去嗝了屁。

        忠顺王等人尚在虎视眈眈,那时这大好的江山就只有落在那些皇亲手上了。

        朝臣忠心耿耿地辅佐着还没断奶小皇子登了基,日日早也问安晚也问安,提防着小皇子一个没注意被忠顺王毒死了。

        奶娃娃究竟是太小,正牌皇后又去年就没了,老臣们叩首阶下,尊天子母亲为太后,那位贾家的元春便理直气壮地做了皇太后,垂帘听政起来。

        主幼国疑,风雨飘摇,然而就这几日的情形来看,贾太后竟是极有政治天赋的,将一应政事,大大小小,处理得极是妥当。

        荣宁两府跟着得了光,很是门庭若市了一阵。

        然而天子登基一个月,太后都没有理会过一个娘家的亲戚,甚至因为一些文书上的错漏,曾当堂将母舅王子腾骂了一通,那些蠢蠢欲动的也就收了心。

        只是对政老爷而言,他人言谈间总免不了对自己多了许多恭敬,他一面哭着先帝,一面又为女儿感到自豪。

        这是朝堂天下的变动。

        除此以外,贾府里面,日子似乎仍旧是照常地过。

        探春坐在窗根底下。

        香炭暖烘烘的,熏得人头发昏,些许寒风从窗外漏进来扑在脸上,这才算是吹得人清明几分。

        黛玉笑道:“你们瞧瞧三姑娘,前儿把府里料理得井井有条的,才放下账本,又捧起通鉴来攻读不辍。这是赶着要做女秀才呢!”

        探春放下手中书,笑嗔:“要说做女秀才,哪个能及林姑娘你?我们是做秀才,你林姑娘怕是要做女相公!”

        黛玉笑着连连摆手:“做不得,做不得女相公。我们都是些寻常的人,三姑娘却是个会排兵布阵的,更不用说那双手有十分力气。日后,免不了要出将入相。”

        前些日子,大观园里翻出个绣囊来,为了查是哪个与外面有了私情,闹得园里四处搜搜检检、翻箱倒柜,探春被这抄家的架势惹动了气性,索性命众侍女深夜秉烛,严阵以待。

        尔后王善保家的没有眼色,嬉皮笑脸上来混摸,探春反手甩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倒是威名远扬了。

        当下听黛玉说起这件事来,却也并不恼,反倒笑道:“正是,说的不错。”

        她若有所悟,将那日的话低低地又说了一遍:“只恨我是个女儿,我若是个男儿,不说出将入相,少不得也要出去闯一番功名来。”

        黛玉心念一动,抬起头来看探春。

        探春倚坐在窗边,冬日和煦的阳光落在她的俊眉修眼上,神采飞扬。

        眼睛半含着逼人的光彩半含着笑意,不像是认真的,却也不像是开玩笑。

        黛玉不由得也轻轻地笑起来:“你这倒像是湘云似的,说些孩子说的憨话了。”

        探春拾起通鉴,摩挲着书脊,若有所思地低头叹了口气:“确实是顽话。天下何曾有过这样的好事。”

        “三姑娘说什么顽话呢?”

        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接着门帘被掀开,一张笑意盈盈的鹅蛋脸出现在眼前。

        鸳鸯向两人行了一礼:“林姑娘也在呢,怨不得昨儿宝二爷又赌气同老太太说林姑娘不待见他,原来林姑娘这些时日是到三姑娘这里躲清静来了。”

        黛玉不见羞意也不见恼,只是嬉笑道:“我素来敬你三分,竟连你也来拿他打趣我!”

        探春笑道:“我是闲人一个,秋爽斋也是个闲地方,人人自可以到我这里来躲清静——你莫不是也到寒舍躲清静来了?”

        鸳鸯听探春问到这一节,脸色忽然变得肃重了。

        整了整衣袖,恭敬道:“老太太命我来请三姑娘去说话。”

        探春被鸳鸯忽然的严肃吓了一下,啊了一声,问道:“鸳鸯姐姐,恕我多嘴问一句,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鸳鸯迟疑了一回,往前凑了两步,压低声音:“南安太妃和桓王妃来了。”

        南安太妃和桓王妃来了,怎么独独地命鸳鸯去请探春?

        探春和黛玉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见到了几分惊疑。

        探春试探着问道:“那我去换身衣服再见贵客?”

        “不用了!”鸳鸯急忙制止。

        顿了一顿,将探春上下打量一番,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复又微笑:“就这样去吧。”

        说着,撩开门帘请探春先行。

        探春深深地看了鸳鸯一眼,仿佛已经明白了什么。将手中书轻轻放回案几,又下炕来整了整衣裳钗环,方从容向鸳鸯道:“有劳了,走吧。”

        鸳鸯看着那素净的石青百褶裙桃纹棉裙从眼前蹁跹而过,知道探春是个聪明的,定然已经明白了八分自己的意思,心中一酸。

        但是又不好在探春面前做出这幅样子,只能挑了个轻松的话题,笑语盈盈地问道:“姑娘还没说,方才说的是什么顽话呢?”

        探春歪了歪头,忽然绽开笑颜。

        初冬和煦的阳光从掀开的帘子照进来,她站在一片暖融融的逆光里,如寒梅傲雪凛冽绽放。绚烂里藏着苍白的无力:“见笑了,不过是姑娘们在一块儿,发痴做了些傻梦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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