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二
常九思没有和林荞在外边待很久,等日头落下了,就扶着林荞进屋,和她交代了好些事情,上上下下都打点过一遍,才终于离开西行宫了。
人走了,林荞才终于是放下包袱,不用端着那副乖乖小姐的模样,往后一躺,藏到被褥堆里头去了。
林荞躺在床上,又想起了方才那波诡云谲的梦。慢慢地把手举起来,看着指尖,梦中那粘腻的感觉突然又席卷而来。
“滴答——”
林荞眉心紧皱,又想起了梦中的滴答声。血融于水,本该无声无息,却又有如此清晰清脆的声音。
只因为那滴血根本就没有落入河中。
而是打在了浑圆的,泛着盈盈绿光的玉石之上。
这是林荞到京城来第一次梦到髓玉,和从前的所有欲言之梦都不同,它是血腥的、混沌的。
她不知道这梦到底昭示着什么,可她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圆儿,飞雀可有来信。”林荞招了招手,唤圆儿。
她睡了三日,想来石岩送来髓玉情报也有不少了,刚巧她也能看看再推算些因果。
“小姐。”圆儿脸色不大好,犹豫地说,“飞雀从游船会后就没再来了。”
“这三日奴婢每日晨昏定醒时皆吹哨,可就是不见飞雀……”
林荞腾地坐起来,面色凝重。
游船会上沉下去的尸体,突然无音讯的飞雀,还有游船上许澍的那句话。
“你不要再去查髓玉了。”
“为何!”林荞当时也没隐瞒之前的种种,直接追问。
“我还不想看着你去死。”
冷风中,许澍看着她的目光深沉。
怪不得今日常九思会和她说,太后想找自己说说话。
她就说,太后晾着她在西行宫了好几日,怎么突然想起来来见她。
恐怕说的不是什么体己话……
……
林荞晚上睡得不是很好,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想了多久,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才算是睡着了。可一睡着,那些混沌的梦境又再次寻上了她,无边的黑暗和混论搅得她精神不佳。
今日休沐没有朝会,常九思早早就来了西行宫,林荞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在亭子里等了好一会了。
“九思很早就来了?”林荞走到常九思身边,扫了一眼桌上炙烤的火石,问。
常九思身上依旧穿着一身白袍,柔软的毛领围在他的颈边,眉眼温吞,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的温柔。
“不算早。”常九思从圆儿手里接过狐裘搭在林荞身上,低头整了整狐裘,“昨晚睡得不大好?”
林荞大病初愈,再加上昨晚没休息好,整个人都有些蔫蔫的提不起精神。本来想着躲开来,可手跟不上脑子,等准备拒绝的时候,常九思的手已经碰到了狐裘的系带,只能僵直了身子由着他。
她早上起来特意施了些粉黛,就为了盖住眼下的疲惫,不过看这样子应当是没能盖完全。
林荞抬手困倦地揉了揉眼睛,半睁开眼睛:“是有些累了。”
一只手我住了她的手腕,隔着腕口的银镯子传递着温热,常九思拉着她盖在狐裘下的手,坐在石凳上,微微抬起头来看向站着的林荞。
“那我们今日早些回来。”
“好。”林荞被常九思牵着往前走,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和圆儿说,“圆儿,首饰可带了。”
进宫面太后总不能空着手去,林荞来上京之前就备好了东西。
“小姐,在这。”圆儿把一个木盒递过来。
“恩。”林荞不动声色地松开常九思的手,接过木盒。
她一手托着木盒一手扣开锁扣,把常九思落在身后几步,自顾自地往前走去。二人距离既不近也不远,就这么一前一后走着。
常九思没有多言,就像是顺着她的意一般,踩着那端方的几步不再上前,等扶着她上了马车,就到后头的马车去了。
西行宫离皇宫并不算太远,只是林荞那日不认得路,又边走边瞧耽误了时间,今日这马车行驶不过一会就入了宫。
车轮咕噜噜地碾过青石砖,沿着那条朝圣中轴经过一座座宫门,往这高墙深院里去。
“走快点!”
马车外的呵斥声传入耳中,林荞皱着眉掀开帘子往后面看去,只一瞬间,就足以让她怔然。
明明才将将晌午,正是太阳高悬照亮大地的时候,可这里的所有都是毫无生气的,高高的宫墙把一切都隔绝了,这条悠长的宫巷没有一点光。
长长的队伍在宫巷里走着,死气沉沉地往前拖着,从宫巷的那头,一直拽到她的身边,一个个宫人被身旁的士兵驱赶着往前走去,她们低着头,拖着脚上的镣铐。
明明他们都还活着,可林荞却觉得,这是一条赴往黄泉的不归路。
“看什么看!快走!”粗粝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片死寂,林荞闻声低下头去,刚好撞上了那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带着湛蓝的眼眸,如辽阔的天空,可懵懂又带着愤恨。她年纪并不算大,应当还未及笄,脸上还带着稚气。
那是一双只有北疆胡人才会有的眼睛,从前一队北疆来的游民来过江南,林荞曾经看到过。蓝得纯粹,就和那位死去的贵妃一样。
她仰起头看向林荞,目光就像是淬了毒的利箭直直地插入林荞的胸口。可又只是一瞬,她马上被身边的士兵扬鞭抽了下去,那双眸子随着低头消失了,林荞耳边只剩下闷哼的吃痛声。
马车没有丝毫的停留,赶马的马夫甩鞭驱车,带着林荞往前走。那打在马身上的鞭子仿佛和身后的挥鞭声好似重合在了一起,明明已经渐渐离远了,可那些声音却仍在耳边,刺激着林荞的意识。
马车无声停了下来,等圆儿喊了她,她才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手中的冷茶仰头一饮而尽,冰冷的感觉瞬间袭满全身。
……
林荞一闭上眼,方才那双湛蓝色的淬了毒的眼眸又再次闪在她脑海中,本来精神就不大好,被这么一搅,愈发难受了起来,微低着头喘息。
“荞,你怎么看?”
突然,一只手轻轻握住了她。林荞恍然抬起头来,才发现太后正看着她,满脸等待她回答的模样。
林荞方才只顾着想宫巷时的模样,哪里知道太后到底说了什么,张了张嘴:“我……”
“在下回去和荞荞好好商量着。”常九思说,“过几日时候定下来了,在下就带着荞荞来见娘娘。”
“好啊。那你们好好想着。荞也是我大晋功臣之女,这成婚之事定不能马虎了。”太后笑得眼角皱纹浮现,倒真有几分和蔼的模样。
常九思声音温柔,四两拨千斤把话头又推了出去,免了林荞难堪的劲儿,林荞有些感激地看了过去。
常九思温和地看着太后,边听着她说话,边点了点头,有如三月春风。他似乎感觉到了林荞的视线,安慰地握紧了林荞的手往垂下的广袖里藏。
索性太后没有留林荞和常九思多久,拉着二人念叨了些郎才女貌之词,见时候有些晚了就放二人离开了。
今日虽是休沐,可常九思还是没法闲下来,送林荞上了马车就要匆匆往御书房面圣去,临走之前还特意交代林荞回去好些休息,等晚些时候他再带太医来西行宫看她。
林荞有些心不在焉,但是看着常九思一脸关心的模样,还是勉强弯着嘴角拾起一个甜甜的笑着应下。
马车把林荞往宫外去,马车出了太后寝殿驶过第一座汉白玉石桥,她就急迫地掀开帘子往外看,可马车却在这时拐了个弯,并没有走来时的路,绕开了那条窄窄的宫巷。
昏暗的巷口从她面前一闪而过,耳边又再次响起挥鞭甩过空中的声音,和记忆里的声音重合,又慢慢放大。
他们是故意让她看到……林荞目光怔忡,手心满是汗。
和亲贵妃死亡,朝中却没有任何消息,除了那队走过宫巷的罪犯,这偌大的京城都好像是毫无波澜的湖面,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条路没什么弯弯绕绕,直接长驱直入从宫门出去,片刻也没有停留,不一会就回到了西行宫。
“林小姐,到行宫了。”马夫在窗外说。
“好。”林荞捏紧了垂下来的广袖,扶着圆儿从马车里走出去。
脚刚挨在地上,迎面就跑来一个太监,在林荞面前停下来,气喘吁吁说:“林小姐,你方才走得急,太后娘娘还有些事儿没交代,吩咐咱家来传信。”
“什么事?”林荞抿了抿唇。
太监行完了礼,依旧半弯着身子说:“太后说小姐这几日在西行宫歇息着,养好了身子再入宫走走。”
北风呼啸而来,瞬间把林荞背上的薄汗给吹干了,化作冰凉附着在她的身上林在西行宫歇息,不就是变了个法子软禁吗?话倒说得漂亮。
“哪都不能去是吗?”林荞拨了拨手里的佩环,掀起眼皮淡淡地说,声音有如泠泠清泉。
“您也是晓得的……”太监顿了顿,接着说,“近来四处都不大太平。”
就在太监以为这位娇娇小姐准备发脾气把手里的佩环扔在他头上的时候,她却弯着那双含情目笑了起来,软软地道了声谢,就扶着身边小丫鬟的手不急不缓地往行宫里去。
太监怔在原地,等反应过来地时候,面前的人早就走远了,可林荞的笑脸却仍旧在他脑海挥之不散。
不知是施了粉黛还是如何,那眼角微微上翘竟然带着点点柔粉,衬得整双眼睛都柔媚起来,可却不媚俗,只像是生在高山泉水边的新桃,带着韧劲儿。
也怪不得一个个人都上赶着喜欢她。太监揉了揉鼻子,把手一揣,安静地看了一眼那扇慢慢关起来的朱门,叹息着摇头。
不过还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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