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山火
“洞口西面有这个。”林荞举起手里刚刚拔的草，看着平平无奇，上边还带着霜，说，“这是藜麦。”
“没长成的时候和杂草无异，不过我却认得。”
林荞看着许澍挑了一下眉毛，提起唇角得意地笑了起来。
“有的时候啊，我们这些浑身臭铜钱味儿的人还是很有用的。”
不可能有人会在这断崖下的荒山里头中藜麦，就算是有，也不该是如此零散着的。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上山时不小心落下的。
有人，便会有路。
林荞觉得自己不用多说，以许澍那颗七窍玲珑心也能悟出来。
果然许澍听罢笑了起来，点了点头，片刻后又摇了一下头。
林荞有些不解，只见许澍手伸出来勾起她的发梢，提到鼻尖轻轻嗅了一下，说：“不过，你却是不会难闻。”
“韵开香靥笑吟吟。”
许澍话说得温和，尾音还带着些缠绵悱恻的意思，也不知是山里的风太冷了，还是这话说得太肉麻了些，林荞皱了眉抖了一下。
许澍转头和亲卫交代着先去洞口看一下，那两人就马上提着剑去了，这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许澍不是什么“见色”就耽误事的人，只是嘴上耍了一下她，马上就收起了笑，负手站好正色道：“你为何会知道藜麦？”
“我虽没到过北疆，却每年都算着收来的粮食，藜麦是北□□有的作物，只有这儿才能长出来。”
“你不相信我？”看着许澍无声打量思索的眼神，林荞蹙起了秀眉，语气已有些平直。
许澍似乎很喜欢看她不高兴又只能刻意隐藏的模样，无声地看了她许久，才动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道。
“先松手。”
许澍的手一动，她的手也跟着荡了起来，她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方才一直都抓着许澍的手没放开，只一瞬那热度就窜上来，延着她的指尖往上似乎要灼烧她。
林荞脸色一变，马上撒开手，蜷着手垂下来，目光闪躲说：“我方才没留心。”
林荞目光投向那边的枯树，零零黄叶在风中左摇右摆，看起来可怜极了。
不晓得下一步要往何方，和如今她实在相像……
“抱歉……”
她话还没说完，就蜷着的手就被人托了起来，掰着她的指头一点一点打开拳头。
“抱歉什么。”许澍说话很冷，听起来像是责备。
不过他手里的动作却不似话那般冷硬，反倒是刻意轻柔的。
“我没有不相信你。”
许澍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了一块帕子，一手托着她的手腕，一手擦着她掌心的血迹，那是她方才抓着许澍的手腕被沾下来的血。
林荞连呼吸都放缓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动作。他拿着帕子小心地擦拭着自己的掌心。
高大冷峻的将军低着头拿着帕子沿着少女手掌上纹路小心地擦着，就像是一头嗜血的野狼收着爪子拨弄着一朵小花儿，怎么看都有些别扭。
帕子没有沾水，手上血又有些结住了，擦起来并不容易，尤其是掌纹里的血痕，怎么都擦不掉。将军不耐地啧了一声，加重了些力道，不过马上就被少女抽气的声音给制止了。
“擦不掉便不要擦了。”林荞想挣脱许澍的手，可许澍却没有松手的意思，而且脸色越来越沉下去，如那天边的乌云一般，沉得能拧出水来。
林荞不知道许澍这一下子是怎么了，但却晓得他的脾气有些来去不定。
林荞咧着嘴抽了半天都没成功，索性就放弃了，打算和人商量一下，于是软软地说：“下山有水便洗干净了。”
“我不喜欢你身上沾到血。”
林荞越来越不明白了，自己脸上被他抹开的血迹还没干，现下不喜欢的人又是他，实在是难捉摸。
林荞正想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慢慢欺近。
“我是疯了。”他说，“可我不想让你和我一样。”
“侯爷！”
方才去探路的亲卫回来了，林荞趁着空挡把手抽出来，藏在垂下的袖子里。
山里的夜很黑，不过若是再仔细看看，定会看到她脸上微微的红晕，和有些无所适从的眼神。
“侯爷，那边果然有人来过的痕迹。”
“走吧。”
闻声少女似乎得了赦令一般，紧张僵着的肩放松了下来，马上跟着亲卫往前走。
许澍看着少女的背影，把帕子收入腰上的囊袋中，伸手拿住了那个骨哨，不过片刻后，他又放了回去。
先跟着他家姑娘走着吧，她方才好像挺开心的。
许澍扬眉笑了起来，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地朝林荞走去。
不过他家姑娘却不知道自己身后的人想的是什么，只是竖着耳朵听后边的动静，听到他跟过来，马上就屏住呼吸往前多走了两步。
林荞一颗心都吊在许澍身上，边走边想着许澍方才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陷入无边虚妄之中的人会利用身上的疼痛来刺激自己，从而变得清醒。想来许澍手腕上一遍又一遍叠加上的伤口应当就是如此。
不断地在同一个地方落下刀，以此提醒自己不能再次踏入疯狂的境地。那一道新伤，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与她有关，因为自己的欺骗和离开……
可她不明白，许澍方才为什么会那样说。
许澍不想让自己挣扎于深渊泥潭的血在她身上留下印记，不想让她一起沉沦。
许澍看她的手时那种珍重的眼神，让她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林荞觉得自己败给了许澍，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幸得亲卫及时回来了。
她本以为许澍会再次提起，可许澍却没有，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亦步亦趋地在她身后走着。
“侯爷，从这边过去就是山谷，应当明早就能走到山下的城里。”亲卫说。
“姑娘说的果然不错。”许澍慢慢走近，不动声色拉住了林荞的手。
亲卫也从原来的质疑变得有些佩服，抱拳道：“姑娘真厉害，果然是术业有专攻。”
“没有，没有。”许澍的手虚拉着林荞，她一下没留意抖了一下，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动作，握着自己的手力道加重了些，牢牢地扣住了她，坚定又不容拒绝。
林荞闪过一丝无措，马上又笑了起来，客套说：“只是凑巧而已。”
“走吧，早点下山。”许澍的声音从她身旁传来，“天冷了，手寒。”
“啊？”林荞眨了一下眼睛，看到许澍转过来看着自己，才发觉他说的是自己，“啊，是。山里有点冷。”
末了还在那两个亲卫颇有些暧昧的眼神下，尴尬地笑了两声。
下山的路并不好走，杂草从声，到处都是滚动的石砾，林荞的绣花鞋走得格外吃力，不过总有一只手稳稳地抓着她，搀扶着她走过坎坷山路。
林荞的额角冒出了汗，她已有些疲惫的喘息，不过看着前边越来越开阔的路，和天边越来越亮起来的光晕，她竟然有些久别的兴奋。
可这中豁然的兴奋还没来得及细品，马上就烟消云散了。
大风刮起，带来细微的硝烟火石的味道。
林荞起初并没有察觉，可是许澍骤然停下的步子让她有些不安。
一回头，发觉来路山坡上已是一片火光，那火并不算大，可是在大风的作用下，它迅速地吞没着一路上的枯枝，裹挟着死去的山树魂灵，张牙舞爪地顺着山坡蚕食着。
林荞脸色发白。胡人要放火烧山，即使触怒山神，也不惜要让许澍死无葬身之地。
大风狂作，就算现在火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但是一切都只是时间的问题。
“你们走西线。”许澍说，“东西带着走。”
说罢，许澍没有任何犹豫，干脆利落地揽着林荞的腰，把她整个人搂在怀里，就奋力往山下去。
火烧过树木的味道有些难闻，灰烬里有些刺鼻的味道，让林荞觉得非常不舒服。
她不知道他们走了多远，只是紧闭着双眼靠在许澍的胸膛上，感受着许澍的脉搏、心跳，跟随着他一起跃起又落下。
等他们停下来的时候，林荞才发现燎原之火已经被他们甩在了身后，眼前已是一条潺潺溪流。
许澍把她放了下来，撑着膝盖喘着粗气。
许澍就算再厉害也只是个凡人，抱着她一个大活人和大火比速度，一通狂奔下来，自然是累极的。
“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林荞说。
林荞往前走，想着低下头来看一看许澍的状况如何，可她还没来得及动作，面前高大的身影就颓然往前倒，压在她的身上，双眼紧闭。
林荞一下子慌了，赶紧手忙脚乱地搂住许澍，可他实在太高了，林荞再怎么伸手也只能虚虚地圈住一般的身子，咬着牙拼命地撑着。
“你醒醒！”林荞拼命地喊着他的名字，试图把他叫起来，可贴着自己的许澍却没有动静。
眼看着两人就要这么倒下去，许澍的眼睛终于是慢慢睁开了，可长睫下那双本来明亮的眸子却不再清明，甚至于没了光点，汇聚不到一处去。
“他们烧了生南星。”许澍说着，声音冷寒，不过嘴角却慢慢翘了起来，似乎含着笑意。
林荞觉得有些诡异，还想问生南星是什么，许澍就猛地一咳，嘴角溢出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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